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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倭刀沉沙——明朝台湾抗倭战争 (8)

德川家康,原姓松平氏,公元1543年生人,是名古屋刚崎城主松平广忠之子,看似出身不错,却一样是一肚子苦水:战国时代弱肉强食,有能耐的去灭别人,没能耐的被人灭,没能耐又不想被人灭,就要夹着尾巴做人,夹尾巴的主要方式,就是送子女到有能耐的家里当人质。偏巧松平广忠是不太有能耐的,于是,1547年,年仅四岁的德川家康被送到骏河诸侯今川氏处做人质,开始忍。

可连“忍”却都忍不成,德川家康在被送去做人质的路上,反而遭到对头户田氏的劫持,被劫到热田做了人质。按说在哪里忍都一样,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没过两年,德川家康的父亲松平广忠就被家臣暗杀,身在热田的德川家康,在战乱中被户田氏夺走,摇身一变,终成了今川氏的人质,从此后至他十二岁,一忍十一年。

幼年丧父,家族血仇,外加颠沛流离寄人篱下,这样的人生遭遇,可以说是一个惨。但德川家康本人似乎不这么觉得,史载他能吃能睡,性格开朗乐观,捎带着还娶了老婆,寄人篱下的惨日子,过的是相当的有声有色。忍到十九岁,终于忍得云开见月明,在日本战国著名的桶狭间合战中,今川氏败北于织田信长,忍了十一年的德川家康终于爆发,他趁火打劫,扯起了一支自己的军队,更和织田信长结成同盟,从此投身于轰轰烈烈的战国纷争中。

战国无非是争天下,赢了是英雄,败了是狗熊,可看看德川家康的表现,却似乎哪样都不是。他先是打下了三河营这块地盘,然后就关起门过日子,全力发展经济。尤其是大力发展海外贸易和工商业。对外找了一个好靠山——织田信长,间或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打一仗,大多时间是能消停就消停。个人生活也简单的很,声色犬马基本没兴趣,最大的爱好是读书写字,最崇拜的一个学问家,叫老子,最崇拜的一句话,叫知足常乐。

所以日本战国那些年,各路诸侯打的一团糟,惟独德川家康这边清净的很,在刀光血影的战国时代里,忍着。忍到织田信长灭了武田信玄,统一了日本岛,又忍到织田信长大意失荆州,一不留神在本能寺被宰了,然后于1584年在尾张国与丰臣秀吉打了一仗,用三万军队打败了丰臣秀吉十九万人,这也是丰臣秀吉在整个战国年代里唯一的一场败仗。可打赢了又继续忍,主动和丰臣秀吉媾和,先把自己儿子送到丰臣秀吉处做人质,后来又干脆把自己的母亲送去做人质,终成了丰臣秀吉的部属。“忍”的好处也不少,织田信长掌权的时候,他是重要盟友,丰臣秀吉统一日本后,他更成了丰臣秀吉之下的“五大老”之一。到丰臣秀吉咽气后,德川家康多年媳妇熬成婆,成了执掌国政的“五大老”之首,其后他终于爆发,多年“忍”的压抑彻底反弹,先灭掉了五大老之一的上衫景胜,又在关原之战中打败了宇多喜光,小西行长等人组成的反对派“西军”,从此以“右大臣”的身份正式接管了日本政权,到1615年5月,德川家康在大阪夏之战中击败丰臣秀吉的儿子丰臣秀赖,丰臣秀吉全家后代被屠戮,从此建立了德川幕府政权。观其掌权过程,与其说是打出来的江山,实在不如说是忍出来的江山。

而“忍出江山”的德川家康,在对外政策上也相当的能忍,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朝鲜,他主动修好,遣使向朝鲜“谢罪”,于公元1608年实现了“朝日关系正常化”。对中国,那更是格外谦卑,掌权初期就主动遣使通好,1615年灭掉丰臣秀吉全家后,又遣使请求册封,终被明朝皇帝册封为“日本国王”。甚至对此时已然拓展殖民地的西方殖民者,他的态度更格外开明,主动聘请英国人三浦按针做自己的贸易外交顾问,大力发展对外贸易。他治下的日本,虽然内战打的一团糟,但是在对外态度上,那是相当的爱好和平。

但爱好和平的德川家康,其实是一个和丰臣秀吉一样有想法的人,修好朝鲜,称臣中国,和他当年寄人篱下当人质一样,是在忍。忍的同时,其实也不安分,一双触手,已然伸出了日本南部,对准了一个新目标:那条暗线的目的地——台湾。

丰臣秀吉说过,欲图夷洲,先图琉球。德川家康就是这么做的,和丰臣秀吉一样,德川家康也找到了一块跳板——琉球国

琉球国,又称琉球群岛,即今天日本的冲绳列岛,在当时,这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更是和中国有着悠久渊源的藩属国,论关系,跟中国更叫一个铁,早在隋朝的时候就接受了中国的册封,当时赐名为“琉虬”,其后唐,宋,元,明,朝代在变却往来不断。到明朝朱元璋洪武五年,朱元璋派大臣杨载出使,赐名为“琉球”,从此再次建立藩属国关系。当地本来有“中山”“山南”“山北”三个政权,起初相互攻杀不断,朱元璋还曾调停三家的纠纷,到明朝宣德年间,山南王统一了琉球群岛,此后与明王朝往来的,就是“山南”一家。

对明王朝,琉球国可谓是忠贞不渝:其国家的官方语言是汉语,官方文字为汉字,从洪武五年开始,琉球就使用中国的年号,历代国王即位,都要接受中国的册封。历代王子中更有多人曾到中国国子监学习。民间往来也同样亲密,一百多年来不断有福建,广东,浙江沿海边民移居琉球,明朝政府甚至多次迁移百姓至琉球,传授中国先进的农业水利技术。以至于几百年后的今天,还时常有冲绳岛的日本居民突然跑到中国福建,浙江沿海渔村,信誓旦旦说要认祖归宗。

而在对外政策特别是抗倭战争中,琉球的表现也相当够意思,虽然国家比较弱,自身也常被倭寇侵扰,但对东南沿海的抗倭,那是相当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曾多次派军队协同明军作战剿杀倭寇,甚至主动袭击倭寇返航船队,解救被掳掠中国百姓。这是大明王朝的“铁杆小弟”。

可虽是铁杆,但琉球的军事实力,却着实弱了些,甚至连朝鲜都不如。而且他战略位置更极其重要:位于日本岛和台湾岛之间,更是东北亚与东南亚的贸易中转站,有“万国津梁”之称。战略位置重要,没实力,不错,这就是德川家康最好的下手目标。

当然,德川家康毕竟是老谋深算,琉球没实力,但琉球背后的“大哥”—大明朝,却是相当的有实力。丰臣秀吉的血泪史就在前面摆着呢,大张旗鼓闹腾一番,招来明王朝的正规军,那可就叫天天不应了。所以德川家康耍了个花招:他派秘使接洽萨摩藩诸侯岛津义弘,授意其出兵琉球,算盘当然打的好:大明朝不管那是最好,大明朝若是出兵,直接推给诸侯顶岗就好。

而之所以选中岛津义弘,却也更是有原因的:这个岛津义弘,也是许多“日本战国迷”所熟悉的“战国名将”,绰号“鬼石曼子”,放在日语里,是说一个人愣头愣脑,却又偏偏走狗屎运。观其人生,也确实如此:打仗很愣,丰臣秀吉统一日本的时候,他就是死硬派,一直和丰臣秀吉硬抗到底。后来侵朝战争里,他更是急先锋,和明朝军队打了不少硬仗恶战,运气更是好的很,比如抗倭援朝战争中的泗州之战,本来他已被明朝打的无路可逃,却偏偏明军的大炮炸了膛,硬是助他逃过一劫,后来的露梁海血战,他的五百战船被打的就剩下三十多条,却还能捡回一条命跑回来,后来德川家康夺权,他又是死硬派,跟着小西行长等人在光原之战里和德川家康大战一场,被打的全军覆没,眼看着杀头没跑,可他靠着贿赂德川家康的近臣,不但捡回一条命,还成功保住了萨摩领地。选他当然有原因了,头脑简单又兼作战生猛,可谓打仗兼背黑锅的复合型人才。

公元1609年十二月一日,日本萨摩诸侯岛津义弘,以大将桦山久高率三千人,悍然发动了对琉球国的战争,兵不习战的琉球国果然一触即溃,不到半月即国都沦陷,日军在琉球大肆抢掠,琉球国的府库财宝甚至宗室祭器,皆备掳掠而去。琉球国王侍从的日记里说“有如家家日记,代代文书,七珍万宝,遗失无遗”。琉球国王尚宁更被逮至萨摩藩囚禁,流落整整三年半。最终尚宁不得不屈辱的接受日本苛刻的条件:琉球割让北方五岛给日本,每年向萨摩藩上贡白银8000两,日本历史学家们至今都在得意洋洋的说:这是日本取代中国,成为琉球“宗主国”的开始。

杀了大明“藩属国”的人,抢了大明藩属国的地盘,甚至掳走了大明藩属国的国王,这次日本掳大明朝的“虎须”,力道可是足够大。至于大明……没反应。

说完全没反应也不尽然,琉球事件发生后,就有琉球宗室到北京求救,请求明王朝出兵支援,而在这之前,明王朝也早得到了消息,浙江总兵杨宗业就把琉球事件的过程,原原本本的报给万历皇帝。然而报上去之后,明王朝除了严令沿海边镇加强巡逻,严防倭寇外,也就基本没反应了。

没反应其实是正常的,因为明朝已经不是抗倭援朝时候的明朝,万历皇帝也不是抗倭援朝时候的万历了,一场抗倭援朝,虽重创日本,却将张居正改革数年积累的财富消耗一空。再打一场,大明朝实在是心疼钱。再说此时明王朝的“工作重心”也不在这里,万历皇帝已经十二年不上朝了,正为了太子的事情和文臣们“争国本”呢,皇太子朱常洛正战战兢兢的在深宫里熬时间,外加朝廷里党派林立,东林党正忙活着浑水摸鱼,齐党,浙党,楚党上蹿下跳,北方边境也不安定,时常有蒙古入侵的消息传来,东北的女真也在蠢蠢欲动。在大明王朝君臣的眼里,日本,琉球,真都是屁大点事,没反应,太正常。

而没反应的结果,却是严重的。

首先是日本,试探性的攻击,却未料到收到了这般丰厚的成果,琉球五岛的割让,让日本萨摩藩得到了琉球几乎一半的领土,实力大为扩充,琉球每年八千两白银的上贡,更是养肥他们的外财。在日后的时日里,渐成日本诸侯中的强藩,到了十九世纪,更成为著名的“倒幕运动”的先驱,帮助日本天皇推翻了德川幕府的统治。特别是萨摩的岛津氏,其后更是英才辈出,倒幕运动的领导人岛津齐彬,近代日本著名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皆是出自这一门下。德川家康想找“顶岗”的,却无意中培养了一群掘墓人,这怕是他没想到的。

而德川家康得到的振奋却是显而易见的,打琉球,大明不管,那么下一步就是台湾,一样是明王朝眼中的“海外孤岛”,不管也是非常可能的,拿下他,站住脚,甚至把台湾进而变成日本国土,征服中国东南的第一步,是完全可以畅想的。

日本新一轮扩张的触角,从日本岛南部伸出,勾住了琉球,接下来,就要把战争的阴云,降临在台湾岛头上。

值得一提的还有琉球,虽然被日本俘虏,被迫签下不平等条约,但对大明朝的忠诚,依旧是痴心不改,还是那位被羁押日本两年的琉球国王尚宁,最先向明王朝通报了日本侵台的图谋,明史上记载,琉球曾向明朝通报说“日本有取鸡笼山之谋,其地名台湾”。台湾,这个称呼,从此正式的被中国大陆各阶层说沿用,在此以后,他渐渐成为了中国大陆各阶层对宝岛统一的称呼,至今。

而在此时,台湾岛的新一轮危机即将到来了,琉球已经臣服了,日本舰队将毫无阻拦的通过冲绳群岛,不必再担心遭到截杀。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发起攻击。而与当年倭寇不同的是,他们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抢掠,他们要的是占领,服从,朝贡,要的是一步一步的蚕食,将台湾吞入自己的口中。若如此,中国东南沿海,势必将面临南北两面受敌的险境,倭寇之乱后平静了数十年的中国东南海疆,势必要面临新一轮的波涛汹涌。

而就在台湾岛的对面,福建厦门石湖水寨,一个五十六岁的中国老军人正在等待着这一切,他一生身经百战,建功无数,更是当年倭寇天生的死敌。他的出现,将是粉碎德川家康侵台图谋的利器。

沈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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