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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峡江不眠之夜

“在库区,你一不小心就会碰见甘宇平。”库区各级政府官员和移民均有此幽默之说。

甘宇平曾任国务院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副主任、重庆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在任时一直分管三峡移民工作;现任全国政协常委、国务院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委员、重庆市政府顾问。年龄、职务发生变化,但他仍然在移民工作一线奔波、忙碌、操劳。

在三峡库区,移民乡镇的干部和不少移民群众都认识甘宇平。凡是他到过的集镇、乡村,连村主任、村支书和许多移民户他都能当面一一叫出姓名来。

从1992年到2006年8月,他到三峡移民区一共500多次。

在甘宇平身上,有两件事情让我终身难忘。

一次是在移民大规模搬迁进入极为艰难时期,甘宇平在重庆市政府二楼会议室,召集移民局处以上的干部开夜会,研究解剖移民中的难题。当晚会议的“风向标”是“批评为主”,当然谈不上“表扬为辅”。他在会上口头出题考试,叫局长、处长一个个回答移民搬迁中遇到的问题。这个夜晚的会议气氛严肃、凝重。在考了几位处长和局长之后,他突然指着我话锋一转说:“据我所知,你的笔应该有一尺多长!为什么没看到你写过一篇移民搬迁的文章呢?”

我当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声喝问使我噤若寒蝉,满脸苦涩。他公开点名批评,差点当众戳穿我这个“卧底”体验生活的秘密。事后我想,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受到省部级领导人在公众场合公开点名批评。批评的“级别高”,当然也就具有纪念意义。

这些年我在移民部门“卧底”,自然没少跑移民区,也多次随甘宇平到库区检查、督导移民工作。但最令我难忘的一次,是他从四川省副省长的位置,奉调到四川省重庆市任副市长的第二天,就直奔三峡库区,这一次我与他同行10多天。

大江截流前,全世界的目光聚集在长江三峡。

三峡库区到处都是施工现场,拆迁、修路、建房、挖掘文物……整个库区热火朝天,成为当时中国最大规模拆迁的“梦工场”。

甘宇平调任重庆市副市长时已临近1997年春节。他刚一上任就心急火燎往库区赶,说直白一点,就是对秋后大江截流前的一次真刀真枪的“督战”。

夜色浓重,峡江两岸黑黢黢的,不见半点星光。渔政10号轮的两盏探照灯刺破长空,像两把巨剪,突突地撕铰着天穹上下黑黢黢的幕幔。渔政10号是一艘240马力的小船,这种类型的小船在滩多水急的川江夜航,真叫人惴惴不安。

船舱里,甘宇平半眯缝着眼睛,两手交叉伸进袖筒,默默地忍受着凉飕飕江风的侵扰。随行的10多个区、县负责人,七歪八倒地斜靠在船舱里,他们都疲倦极了。

刚上船,甘宇平就开始听奉节县县长陈孝来汇报,然后再讨论,把摸黑赶路的时间也利用起来,可船上唯一的休息舱下面就是机舱,轰隆隆的机声震耳欲聋,震得甲板瑟瑟直抖,吵得人心烦意乱,说话得扯开嗓子吼才听得见。甘宇平无奈,只得叫大家熟悉材料,到了奉节县再听汇报。

窗外,风大浪急,船急速地颠簸,摇晃得让人直想呕吐。

夜航川江,没有丝毫的诗情画意,甘宇平只有一个字:急!大江截流,水就要呼呼上涨,能不急吗?

这些天来,甘宇平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就是如何让重庆库区各级政府认识到三峡移民的紧迫性、复杂性、艰巨性和风险性。

认识不到位,思维就滞后,行为发生偏差,就会铸成大错。

在大江截流、水位涨至吴淞高程90米之前,整个重庆库区得搬迁156个工厂、31个集镇和22432名农村移民;从1998年到2003年,重庆库区平均每年得搬迁8-9万移民。倘若移民任务欠账,拖了整个三峡工程的后腿,怎么向党中央和全国人民交代?

在世界水利史上,三峡百万大移民,既是亘古未有的,也是空前的一项浩大工程。三峡淹没范围之广,涉及人口之多,搬迁实物量之大,时间跨度之长,都是世界罕见的。

日本前首相竹下登曾对甘宇平发过感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世界上百万人口以下的国家有30来个,你们三峡要搬迁100多万人,相当于在搬迁一个国家啊。”

三峡百万移民,是跨世纪的壮举,也是创世纪的难题。移民搬迁虽说到2009年就结束,但整个世界的目光,将会长期关注三峡百万移民搬迁后的生存状态。

“轰隆”一声巨响,渔政10号轮船头猛地向上一翘,又突然横空砸下,全船的人像安了弹簧片似的猛地蹦起来。

“真是惊心动魄啊!”甘宇平把头探出舱外,望了望此伏彼起的浪峰,回过头来对我说。

这航道我是很熟悉的。20世纪80年代初,云阳县的鸡扒子河段,曾发生震惊中外的山体大滑坡,有半座山大面积堕下江中,把河面挤得很窄,江水在这里觅不到出路,形成每秒6-7米的流速,河面激流如喷射般汹涌,轮船上行至此,要拴上碗口粗的钢丝绳施绞,方能缓缓上滩。而下行的轮船则要通过艰辛的航行,才能驶过这一段惊涛骇浪的航道。当时,我在《长江航运报》当记者,做过“大战鸡扒子一百天”的报道,对这里的航道、水势、山形都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离云阳县城不远的张飞庙,当地人说是护佑过往船只的神灵。船工、纤夫常到张飞庙祭拜,乞求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传说清康熙年间,河道总督张鹏翮乘船回家省亲途经张飞庙,口吐狂言:吾辈乃文臣,岂有拜武将之理。张飞闻言大怒,气得吹胡子瞪眼,马上就吹送逆风30里,张鹏翮所乘船只3日无法行走。最后,他备齐三牲三果上庙拜祭了张飞,船才顺风快帆,使他平安抵家。至今,张飞庙的石壁上仍有张鹏翮题的感谢张飞的诗:“铜锣古渡蜀江东,多谢先生赐顺风,愧我轻舟无一物,扬帆载石填崆峒。”

三峡库区的交通很不方便,两岸危崖高耸,四处沟壑纵横。有一首当地民歌为证:

川江天险滚滚波浪翻,

三十六座鬼门关,

七十二座断魂滩……

我们所乘的渔政10号轮,要经过的恶水险滩就有一二十处。我知道,船长、大副白天驾船尚要全神贯注,夜航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准确地说,用这种小马力的拖轮做甘副市长的工作船是有几分危险的,至少不合适,但甘宇平坚持要摸黑赶路,也不顾什么危险不危险了。

甘宇平这次行程是检查涪陵、丰都、石柱、万县、忠县、云阳、奉节、巫山等10个区、县的移民工作进度。

这些年来,三峡库区的人们似乎也习惯了“上面来人”,到三峡调查研究的中央首长,谁也记不清来了多少人。有一条伟大长江在这里,有一个壮丽雄奇的三峡在这里,有三峡工程产生的百万移民在这里,中央的领导人差不多都得来。

中央领导人频繁到三峡调查研究百万移民问题,引起了中外不少人士的猜测。

果然,一项重大战略举措出台:将四川一分为二,组建中国第四个直辖市,原四川所承担的三峡移民任务全部移交给重庆,原万县市、涪陵市、黔江地区由重庆代管。

在船舱里,甘宇平正整理笔记。我瞅准这个间隙和他聊起中央决策重庆直辖的事,他说:“你打破沙锅问到底,鄙人现在也是无可奉告,过个三年五载再说吧,我一定会告诉你。”

他一下就堵住了我的嘴,我心里虽然嘀咕却也表示理解。在组建直辖市这个敏感时期,他不便透露更多的情况。

在库区督查了几天移民搬迁工作,甘宇平的心情如长江的波涛一样起伏不平……

三峡移民工作从1985年就开始试点,经8年试点之后,1993年正式移民。客观地说,三峡移民在探索路上取得了一些成绩,但经验教训不少,存在的疑难问题也很多。面对三峡移民日趋突出、日趋尖锐的矛盾,政府在错综复杂的形势下,怎样组织领导、发动百万移民群众搬迁,怎样变“被动移民”为主动移民,怎样才能保证大江按时截流、蓄水、发电,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甘宇平思考起三峡移民问题,常常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寝。前两天,万州区汇报了他们移民搬迁的头绪,总结出了“立足发展,移民优先,量力而行”的三个原则,同时倡导四个优先,即:低水位优先,能源建材工厂优先,技改组合优先,避险救灾优先。这几个原则和“优先”,对尚处于纷繁复杂的移民搬迁有特殊的指导意义。对此,甘宇平肯定了这个探索成果,并感到有几分欣慰。

在万州区,甘宇平检查一处移民工地,发现有人借支援安置移民之机,硬生生想多占土地。这行为,说是“敲诈”也不过分。

土地问题,说穿了是对基本国策的认识态度问题。

三峡库区的人口环境容量本来就十分有限,重庆库区要淹掉几十万亩良田沃土,这几十万亩土地从何而来?不珍惜耕地,不爱护土地,就是渎职。

甘宇平发现,库区确实存在“列强”想瓜分土地的问题。他在工地上措辞激烈、尖锐地说:“如果你们不立即纠正,我就向江泽民、李鹏‘参’上一本。这些多要土地的人,是‘叫花子进朝门,得一尺进一丈啊’!”

甘宇平生性温和、幽默、谐趣,平时很少有人看见他动怒,这次他在工地上大发雷霆,可算“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呜——”汽笛一声长鸣,甘宇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站起来,把眼光投向一片漆黑的舷舱外。

突然,船的航速慢了下来。

多年的江上生涯告诉我:小轮的机舱出事了。我急速跑下舷梯,到机舱一看,两个轮机工正忙得满头大汗,一部主机坏了,只有一部主机在吃力地转动。小马力拖轮单机夜航川江,不但违章,而且是极其危险的。

此时,离奉节县城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奉节县县长陈孝来心急火燎地打电话调监督艇来护航。大约隔了半个小时,监督艇突突地驶了过来,与渔政10号捆绑在一起航行。这样就增强了船的稳性,也算增加了安全系数,区、县负责人悬吊的心才回到了胸口。

呜——呜——,汽笛两声长鸣,发出了抵港信号,前方奉节县城一长串灯火儿,像天上的繁星,不停地眨着眼睛,热情地召唤着疲惫不堪的渔政10号轮。

被称为三峡咽喉的夔门上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岸黑糊糊的桃子山,快到奉节港了,人们心里升腾起一阵暖意。

奉节县城不大,但旁边的白帝城却享誉中外,三岁小儿也会朗诵“朝辞白帝彩云间……”的诗句。记得有一次,一个40人的日本旅游团,在乘船路过白帝城时,竟齐声朗诵李白的这首诗,令我感动不已。

白帝城传诵着令人伤感和令人扼腕叹息的三国故事。游人走进白帝城,在“刘备托孤”的大型群塑面前,谁都会为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感慨,心灵会感受到历史的强烈震撼,耳畔会鸣响起《出师表》中的名句:“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

白帝城下右前方的河滩,是著名的古迹八阵图,传说当年东吴大将陆逊,率军误入诸葛亮布下的八阵图,在乱石滩中迷了路,左冲右突仍无法突围,幸得诸葛亮岳父黄承彦指点迷津才脱险。

水八阵图是川江著名的滩险,它的正前方有一堆令人魂飞胆丧的礁石叫“对我来”,1958年毛泽东主席视察三峡,下令炸掉了顽石。但这里水势至今仍然汹涌紊乱,幸亏我们乘坐的渔政10号有监督艇捆绑着护航,不然,还真担心滑下滩去。

到奉节县二招待所“皇思楼”歇下,已是晚上11点多钟。

我无法瞌睡,补记完当天的日记,便与重庆电视台的记者姚渝下楼来。在“皇思楼”旁的甘夫人墓前,我们惊奇地发现,甘夫人墓前的老枯树竟长出两枝新绿。当地人告诉我们,这是甘夫人又相思刘皇叔了。这枯树名叫相思树,已经是好多年不发芽了,或许相思太苦,才在寒冬长出新绿。

在这三国历史文化遗址的老县城,甘宇平给县里提出要求,抓住三峡移民发展机遇,就是要“借势下徐州,动脑筋想办法,扎扎实实打好移民搬迁攻坚战”。

这些天来,甘宇平带着区县委负责人白天检查移民工地,晚上不是摸黑赶路长途跋涉,就是听各地汇报,常常工作到夜阑人静。随行的记者戏谑说,这叫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在云阳县,甘宇平带着一拨人检查了新县城的建设情况,还到故陵镇故陵村看望了移民。移民刘三毛显得有些黑瘦,他在沈阳当过兵,回到家乡后,用积蓄的5万多元盖了两楼一底的新居,楼上做卧室,楼下开了一家五金店,还买了一台客货两用车,一年的收入在1万元以上,小日子过得挺红火。

甘宇平在刘三毛宽敞的新居里对大家说:“这家移民,一、二、三产业都有哩,有意思,诸位要思考思考。”

刘三毛急忙抓住“机遇”,叫媳妇抱着小儿子,一家三口就在新居拥着甘宇平照了一张相。

“快到春节了,我提前给你们拜年!”甘宇平对移民双手抱拳地说。

刘三毛很激动,甚至有些哽咽。

在去云阳双江大桥的路上,遇上了农家办喜事的一对新人,新娘胸前佩戴着一朵精巧的红花,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靥。跟在新娘后面的嫁妆有彩色电视机、录像机、大红花被盖、梳妆台等物品。

三峡人坦率,性情耿直,姑娘出嫁也不例外,有啥嫁妆也得露在外面;一路走,一路吹吹打打,引得路人驻足,引颈观看,好不羡慕。

当新郎新娘得知市领导甘宇平到移民区来了,睁大眼睛,惊喜地向甘副市长一行人招手。

吉庆的日子有贵人到,真是喜上加喜啊。

我们一行人前往在石柱土家族自治县的西沱镇,在长江的渡口等了1个多小时,库区交通就这现状:

“一条大河波浪宽,两岸望得脖子酸”;

“车到山前没有路,车到江边等车渡”;

“水是水,山是山,对面能说话,相逢得半年。”

一长串车辆排在忠县车渡,驾驶员们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一筹莫展,纷纷走下驾驶台来与人吹牛谈天。甘宇平也利用闲暇与一年轻卡车驾驶员聊起长途运输来,一直等到车渡船靠岸。

石柱县地处峡江腹地,是全国最大的长毛兔生产基地,全县圈存长毛兔200多万只,年产兔毛800多吨。这个县还是全国闻名的黄连生产基地,具有很多天然优势。

石柱县有37公里长江水岸线,西沱镇是石柱县伸进长江中的一个大镇。按照三峡工程175米高程蓄水计算,全县将淹没的范围涉及一个区、三个乡、两个镇,淹没土地8150亩,房屋33.3万平方米,全县共有移民8465人,移民补偿资金2.715亿元。

江边离县城87公里。年轻的县委书记洪天云只有33岁,他热情相邀,非要甘副市长带的这拨人去县城看一看,给干部们讲一讲新直辖市的历史使命。

于是,车队驶上了去石柱县城的山路。

我们乘坐的几辆“三菱”吉普在蜿蜒的山路疾驶起来,沿途扬起阵阵经久不散的尘埃。我望着车窗外起伏的山峦,思绪回到了昨天在忠县的一幕……

甘宇平对在忠县巡视是比较满意的。

在山东对口支援忠县的一家设备厂,他听取了年轻厂长罗继明的汇报。厂里说打算先安置移民50人,等厂里条件好了,一共可安置150名移民。甘宇平听了很高兴,连连夸这个山东人有志不在年高;见电视台记者在一旁摄像,他便打趣地叫记者一定把这条新闻发出来,给厂里“变相”打个广告,也算是对山东省对口支援三峡库区的一点酬谢。

忠县有一个火电厂、九个水电站属淹没搬迁企业。这十家企业实行组合大搬迁,建立了忠县火电厂,总投资1.3亿元,其中移民资金4000多万元,要求1997年第一台机组发电。

在沸腾的工地上,甘宇平撞见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工地指挥长黄龙泉。这伙计喝得醉醺醺的,突然见了甘宇平有些不知所措。甘宇平没有直接批评,而是笑吟吟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伙计,中午是多喝了一点啊。他对一旁的总工程师说,办公室主任是一个万金油角色,协调各方关系还可以,技术上、工程质量就要靠总工程师了啊。他建议县长、书记悬赏,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工程按期完成就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当然,完不成还得重罚。

忠县罗家桥是一座漂亮的石拱桥,长142米,宽18米,全是由整整齐齐的青条石砌成。忠县人自力更生,就地取材,只花了228万元就修好了石桥。甘宇平说,他陪同国务院三峡建委副主任郭树言到库区,看了此桥都很满意,也感慨万分:要是三峡库区都能这样就地取材,都像这样艰苦奋斗,何愁百万移民搬不出啊。

在巡视忠县白桥溪大桥时,我被大诗人白居易的塑像迷住了:他手拿一本诗书,仰视着新县城方向。白居易曾任忠州刺史,在忠县住过一段日子,并在这里写出过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他奉旨还京离开忠县时,写了一首题名长得罕见的诗——《发白狗峡次黄牛峡登高寺却望忠州》,诗中曰:“别僧山北寺,抛竹水西楼。郡树花如雪,军厨酒似油。时时大开口,自笑忆忠州。”

今天,在忠县大半座县城被淹之时,人们还不忘记给这位大诗人塑像。白桥溪大桥200多米长,共投资移民资金800多万元,是连接新、旧县城的一条重要通道。

令人惊奇的是,这座大桥桥头的拱跨下,却有一幢青砖楼房。房顶离桥拱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忠县移民局长介绍说,修建这座大桥时,原计划桥下的建筑全部拆除,可桥下丝厂的宿舍要价太高,县移民局和政府做了很多工作,丝厂还是不愿拆迁。迫于无奈,工程技术人员经过精心设计和测算,设计出只拆一层楼,桥拱跨过房顶的方案。这样,就只赔偿了一层楼。

节约了20多万元移民资金。

谁知,桥修好之后,车从桥面过,噪声吵得人心烦,住在宿舍的工人骂科长,科长怨厂长,留下一连串笑柄。后来,我在担任大江截流《三峡工程百万移民五年成就展》的总编辑时,把这个有趣的故事编成了一组照片,供人们品味、观览。全国政协副主席杨汝岱来看展览,他在这组照片面前说,这个真实的故事很有典型意义,教育了建设拆迁中的“钉子户”,也教育了很多人。

甘宇平叫随行的记者拍了大桥的录像,让其在电视台曝曝光,借媒体进行监督。库区部分人有一种错误倾向,一谈到移民工程就伸手要钱,移民资金成了“唐僧肉”,这家工厂或许就是想多要一点移民资金。

汽车的油门猛然轰鸣,开始爬坡了,甘宇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推开车窗,吸了吸旷野清新的空气,把眼光投向巍巍群山……

石柱县是三峡工程重庆库区受淹的18个区、市、县中唯一的少数民族自治县。甘宇平对这个国家级的贫困县可以说是一往情深。

他以前就多次到过黔江和石柱县城。黔江地区所辖的酉阳、秀山、黔江、彭水、石柱五个国家级贫困县,是出了名的“穷棒子合作社”。

有一句流传百年不衰的民谣:“养儿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

为什么要“走一遭”?就是去体验贫困、穷苦和艰辛恶劣的生存环境。这句民谣虽然没有唱到石柱,实际上石柱的“境遇”也是“大哥莫说二哥,几个县差不多”。

原国务院三经办主任李伯宁曾组织拍摄了酉、秀、黔、彭、石和三峡库区的贫困状态,取名为《穷山的呼唤》。这部电视片在北京引起了轰动,许多老革命家和老将军看后老泪纵横……

穷啊,黔江地区的贫困现状和老百姓的生存状态是触目惊心的。1988年,这个只有278万人口的地区,贫困人口达190万,有4万多人住岩洞、窝棚,105万人饮水困难,还有近60万人患地方病,4万多适龄儿童无法上学……

贫困如狰狞魔影,如彤彤阴云紧紧笼罩在人们心头。

甘宇平很小就知道“走一遭”的民谣,然而对黔江贫困艰辛感触最深的却是1992年一次打电话的经历。当时,他在成都打电话给黔江地委、行署,通知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电话打了两天,好不容易打通,可嘈杂之声震耳欲聋。这次长话令他大伤脑筋,叹喟不已。

在信息时代的今天,人们已把信息波轻而易举地送上了月球、太空,而黔江这贫困的地方,却是“电话没有走路快,电报一送一麻袋”,邮局送的报纸成了“抱纸”。

1994年4月11日,他专程去黔江邮电局和西山通信中心,指示要尽快把通信搞上去,通信不上去,怎么脱贫?

1994年的春节,甘宇平率四川省委、省政府代表团去拜年,慰问金的统一规定只有10万元。他知道这10万元实在是太微薄了,无法向黔江地区5个贫困县的父老乡亲交账;便叫一些厅、局从扶贫的角度组织了一些物品和支援项目,专门列了一张单子,其中就有交通厅下拨支援一大笔修路费。多家筹资“买单”,他心里才踏实了些。“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娃儿多栽树,外加有一个小水库。”甘宇平这一句口头禅,也算是对贫困地区的嘱咐。

这次去拜年的经历,甘宇平心里有一种强烈的被撞击感:走四川所属的黔江地区,由于道路状况极端恶劣,政府代表团得绕道一大圈从湖北走,这恐怕是中国各省市罕见之怪现象。

甘宇平告诉我说:“我作为四川省的副省长,去自己的地盘办事,结果走到贾志杰(时任湖北省省长)同志的辖区上去了,你想我当时的心情是何等沉重?”

然而,使甘宇平心情更为沉重的是:当他率领慰问团车队冒着雨雪严寒,在结冰、陡峭的山路上,历经千辛万苦,像蜗牛般爬行了一天之后,抵达黔江已是夜晚10点多钟了。他和代表团的成员们没有想到,欢迎的人群冒着凛冽刺骨的寒风,站在零下七八度的雨雪中,像一群苦难的雕塑伫立在街道的两旁;少先队员们嘴里呵着雾气,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在雨雪中挥着花环,齐声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慰问团的成员们面对此情此景,一个个禁不住潸然泪下……

甘宇平的眼睛也濡湿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鼻头,强忍着就要涌出眼帘的泪水,带着沉重的心情,挪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人群:“别让孩子们受冻,乡亲们,快回家去吧……”

这一幕,时常在甘宇平脑海里叠印出来。每当讲起这些在贫困地区的工作经历,他都要动一番感情。

黔江地区5个少数民族自治县,就因为交通落后,信息闭塞,才落下贫穷的痼疾。

打通要塞,连接外界,摆脱贫穷,发展经济,黔江人不知盼了多少年。为修路,不知流了多少血,洒了多少汗,不知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石柱县委书记洪天云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是一个具有现代经济头脑的年轻人。为打通石柱出长江口87公里的通道,曾组织全县1万多民兵修筑公路,硬是要在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上开凿出一条通往江边的公路来。从新建段赵家桥至西沱移民开发区,有23.6公里的天险路段。这段路有104个涵洞,9座桥梁,需填土79.4万立方米,砌挡土墙13.3万立方米,需总工日199.8万个。施工紧张阶段,人们举着火把,挑灯夜战,吃在工地,睡在工地。洪天云与大伙儿一起同甘共苦,很多时候只能睡四五个小时。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民兵们看见书记都这样“玩命”,全都豁了出去。突击黑风口路段,3000多民兵腰系绳索,悬空开山凿石,头上是万仞峰,脚下是百丈崖,半山腰上,只见铁锤飞舞,尘埃弥漫,那一个个半山飞旋的身影,那声嘶力竭的吆喝、铁锤铿锵的奏鸣和飞扬的土家号子,构成了石柱儿女向贫穷抗争、向命运挑战的一幅幅壮烈图景……

经过70多天的苦战、恶战,石柱人硬是在鸟都站不住脚的山崖上,开凿出一条二级公路来。

甘宇平有一次曾对当时任交通部长的黄镇东报告说:“湖北的树,湖南的路,四川什么也没做;黔江可是赵世炎和刘仁的故乡啊,要改变行路难的状况,得请交通部‘慷慨解囊’才行啊。”

甘宇平到交通部,一次就办一个事,决不“狮子大张口”。黄镇东部长十分感慨地说,老甘这个人哪,每次来北京到交通部就只办一件事,不解决也不好办。三峡库区移民的事,就得优先解决啊。

也许是黄镇东对三峡有特殊的感情,他为改变三峡库区恶劣的交通办了不少实事。几年后,他被中央任命为重庆市委书记。

眼前,黔江地区5个县的交通有了很大的改观,从江边的西沱镇到石柱县城的87公里山路,有很长一段已经铺上了水泥。冬春之交,石柱人正忙碌着搞农田基本建设,沿途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我们的车辆穿过一片松林坡,翻过山垭口,在一个人声鼎沸的工地上停了下来。石柱县委书记洪天云介绍说,这里叫龙沙河,龙沙乡的农民们正抓住农闲时机修筑一条长5公里、宽25米的人工河道。

龙沙乡的党委书记项炳臣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过来,他披着一件旧毛领外衣,几天没睡觉,眼睛红红的。乍一看,项炳臣酷似一部老电影里的英雄王成,形也似,神也似,叫人暗暗称奇。

县委书记洪天云告诉我说,前几天,一位老乡抱病参加修筑这条人工河,由于劳累过度,倒在工地再没醒过来。人们给他送的挽联是:“热血洒遍龙沙河,敢叫日月换新天。”场面很是感人。

这里的老乡对乡党委书记项炳臣评价很高,很是敬佩和信赖这位带头人。修筑这条人工河,他们的口头禅是:上对江泽民(负责),下对项炳臣(负责)。一个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总书记,一个是中国共产党农村基层的乡党委书记,土家山寨民风淳朴,老百姓表达情感的方式独特,语言也质朴得惊人。

“汽车跳,石柱到,又伦敦(轮蹲),又纽约(扭腰)。”离开工地,车上不知谁人这样打趣说。我们从忠县出发,经过近100公里的颠簸,终于到达了石柱县城。

甘宇平下车来双手叉腰扭了扭问我:“这几天,你觉得味道怎么样?”“报告,味道好极了。”我嘴里虽这么说,可这一路实在是叫人胆战心惊。清朝陈广文有诗为证:“武陵峰万仞,突兀镇黔江”,“眼中全县小,脚底乱山降”。我们一路劳顿奔波,此行到石柱,沿途万丈悬崖,车轮边就是茫茫云海,谁不知生命诚可贵呢?

晚上9点,黔江地区、石柱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以及县部委办局负责人汇集在政府会议室,黔江地区叶欣专员、石柱县委书记洪天云汇报了黔江的经济状况和移民有关问题。

开完会回到招待所,已是夜阑人静了。

土家山塞的夜空是灿烂美丽的。我第一次到石柱,不愿放弃领略民族风情的机会,便一个人在街上迎着阵阵的凉风踽踽而行……

在石柱这一天,可谓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甘宇平在石柱检查了沿溪镇青石砌成的近40米高的江堤,检查了西沱移民开发区、生化厂和已栽种16000株夏橙的移民果园,还走访了辽宁锦州对口支援三峡地区的药厂。药厂流动资金紧张,仍坚持优先安置100多位移民就业,甘宇平对此表示满意,因而在晚餐时,平时不喝酒的他还兴趣盎然地小酌了几杯。

能不高兴吗?当然高兴。在当前这种紧迫的形势下,还有什么事比搬迁安置好移民更值得高兴的呢。安置好移民,就是安民啊。还有,这次到石柱,甘宇平耳闻目睹了这块神奇土地的巨大变化。

几个月前,也就是1996年5月,国务委员陈俊生根据中央政治局的指示精神,率国务院有关部委30人,和省委、省府40多人组成了70多人的联合调查组,用10天时间抽查了5个县、10多个村、100多户人家。深入细致的调查结果令调查组大为震惊;经过8年的扶贫和自身苦干,这个自然条件极端恶劣的贫困地区,人均收入从1988年的235元增至823元,人均占有粮食从299公斤增至508公斤,65万群众解决了吃水问题,4万多住岩洞、窝棚的山里人搬进了新居,基本消灭了地方病,农村适龄儿童绝大多数能就近上学了。

这一神奇的变化,令陈俊生和调查组都感慨不已。

陈俊生1996年5月14日在调查结束后的干部大会上讲:“《诗经》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的地委书记税正宽(后任中共重庆市委常委)讲,‘兴黔之举在于实’,我改了两个字,‘兴黔之举在于苦干’。‘苦干’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很难。黔江这地方山大沟深,我昨天讲,山外青山还是山,只见石头不见田,所以就得靠‘苦干’来解决。”

“宁愿苦干,不愿苦熬”,这的确是“黔江精神”的真实写照。

为官一任,苦干一场,造福一方。据介绍,在与贫困决战的8年中,有3名厅局级干部、10名县处级干部在带领民众与贫困苦斗中流过血、负过伤,有3名县处级干部为脱贫把一腔热血全洒给了这片土地,至今长眠在荒山野岭……

甘宇平在石柱干部大会上讲,石柱为啥会成为全国有名的长毛兔基地?书记、县长为啥叫“兔书记”、“兔县长”?大家想一想。我强调一个观点,三峡移民是政府的大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要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发扬“黔江精神”,打好移民搬迁的攻坚战。

石柱的隆冬之夜,寒气袭人,甘宇平热情的话语却使人心里暖融融的。讲毕,他站了起来,双手抱拳,躬腰拜年,向大伙儿致以新春的祝福。石柱县政府会议室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这掌声飞出窗外,飞向旷野,飞向深邃、广袤的夜空……

第二天清晨,“三菱”车又开始急行军,爬山路,蹚水路,赶到石柱县和丰都县的交界处,涪陵区政府的领导王耘农(后任重庆市政府副秘书长)赶来接住甘宇平一行人。

在丰都兴义镇,听了镇党委汇报,检查了移民安置房,看望了几户移民,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涪陵区南沱镇,一边检查新建场镇建设,一边在工地听镇长的汇报,之后又行色匆匆地赶往涪陵联丰村。

联丰村支部书记张洁蓉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女干部。她三四十岁的模样,疲惫的脸色微显蜡黄,但看起来却分外精神。她见重庆市的领导来了,不紧不慢吐出一串数据:联丰村有515户人家,土地1462亩;8个合作社中,有4个社涉及移民搬迁,受淹81户计318人,淹没土地384亩,淹没房屋2190平方米。张洁蓉口齿清楚,数字概念准确,汇报语言简练,大家都夸她是个明白人。

村长陈双义也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虽有几分腼腆,却豪气冲天,他是个生产榨菜的专业户,收入颇丰。他说,村里正想法选一个省市级的科研项目,不搞就不搞,要搞就搞好的项目,“Y”(重庆土话“差”或“孬”的意思)的项目坚决不搞。

联丰村的移民工作搞得很有特色,在移民资金没有到位的情况下,村党支部组织大伙儿筑路修房,依托沿江公路修了一排移民房,这些房子全都是新崭崭的,不少移民正忙碌着搬家。

从这些天沿途耳闻目睹的情况看,库区安置农村移民已经探索出一条行之有效的途径,不管是巫山县的安坪乡,还是涪陵的联丰村,都形成了“江边一条路,路边一排房,房前工商业,房后种果粮”的安置模式。

甘宇平对陪同检查的王耘农说,以前,对涪陵工业搬迁结合技改的认识较深,涪陵的工业搞得很有声势、很有起色,在整个三峡库区都有典型意义。这次检查了农村移民安置的路子,对涪陵的移民工作又有了新的认识。

涪陵地处乌江与长江的交汇处,是三峡工程的重点淹没区。著名的古代长江水文站——白鹤梁就在城区长江边的长石梁上。

晚上,涪陵区政府会议室灯火通明,甘宇平白天检查了城区和一些移民工地,晚上又听汇报,这是他出任重庆市副市长第一次到三峡库区检查工作的最后一站。开会前,他告诉我说,他要把这十几天来的思考讲一下,回到重庆马上向市委报告。

涪陵区区长聂卫国(现任新疆建设兵团政委、中央候补委员)一脸憔悴,满面倦容。我注意到,他汇报时桌前放了几包餐巾纸;这几天,他改写移民工作的材料,通宵达旦地工作,休息少,劳累过度,患了重感冒,清鼻涕长流,因而不得不一边汇报一边擤鼻子。他汇报的一个重要观点是:三峡移民任务艰巨,前期补偿资金偏紧,不能叫移民部门孤军深入,政府要挂帅,要形成齐抓共管的格局。

王耘农接着汇报了涪陵的移民工作进展情况。

甘宇平听得很仔细,他认为,聂卫国和王耘农的汇报有深度,理论上也有一定的高度。他说,涪陵为移民工作勾画的蓝图,对现在和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有实践意义。

我这次跟甘宇平10多天,一直仔细观察他。我发现,他视察移民工作,发现麾下干得离实际要求有差距,就眉头紧锁,缄口不言,然后在会上或婉转、或尖锐地批评一通;如果见工作干得有创造性,干出了名堂,且业绩不错,他自然会眉头舒展,妙语连珠。

涪陵的对口支援抓得虎虎有生气,甘宇平说:“浙江省对口支援涪陵是很有成效的,我心里很感动。在北京开会时,碰见了浙江省省委书记李泽民,用自助餐时,我就主动为浙江省的领导端盘子,这也算是对人家对口支援省市的一点酬谢嘛。”

“库区人多地少,农民外出打工有传统,我们政府要坚决支持。”他说,库区的农民是“三个月种田,三个月过年,三个月休闲,三个月挣钱”。别小看三峡库区这些外出打工的民工,用当年打工者的话说是“一根扁担两只筐,收入超过胡耀邦”啊。

谈到库区的投资环境时,甘宇平感叹说,有几个省市的同志向我反映,一到库区,才发现该通的不通(公路),该漏的不漏(马桶),该响的不响(电视机和音响设备),该办的不办(管、卡、压),该免的不免(乱收费)……

“我到过新加坡,新加坡的航空公司可以说拥有世界第一流的服务。我曾问一位空姐,你们的服务为啥这样周到?空姐回答说,总统告诉我们,我们的国家太小,资源太少,不做好服务不行啊。想想人家,看看自己,我们三峡库区不做好服务,不改善投资环境行吗?”

谈到库区旅游时,甘宇平说,他有一次陪中央首长到库区视察,在石宝寨,发现旅游产品很少,而且还全是外省市生产的。他说他到过意大利的比萨斜塔,那里的旅游产品高、中、低档全有,可以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我们三峡库区有著名的天下一绝——天坑、地缝,有享誉中外的大、小三峡。每年到小三峡的旅游人数就达100多万人,因无旅游产品可买,平均每人只花了100多元钱,乘船进峡的一张船票就差不多100元。游客们的钱没留下来,只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

涪陵的经济发展在重庆和西部地区都算一个奇迹,一个小小的地区,竟有几家上市公司。甘宇平对此深有感触。他讲资本运作时打比方说,国际、国内资本是海洋,上市公司就是一架抽水机,库区如何利用资本营运、扩张,为移民区经济发展贡献力量,这里面的学问如大海一样深啊。

回到下榻处,已是晚上11点,我见甘宇平房间的灯还亮着,走近一看,他正蹲在沙发边,伏在茶几上起草祝贺丰都长江大桥建成通车的贺信。丰都是三峡库区全部淹没、需全部搬迁的8座县城之一,建长江大桥,就是为县城从长江南岸搬到北岸作基础准备。

甘宇平说,因要赶回重庆向市委汇报,库区在大江截流之前“打好移民搬迁总体仗”,不能去参加盛大的通车典礼,写封贺信,也算聊表心意,尽一份职责。

我回到房间,记好当天的日记,点燃一支烟,出门伸伸懒腰,透透空气。峡口的远方传来两声长长的汽笛声,从武汉开来的轮船发出了要停靠码头的信号。“夜半钟声到客船”,寂静的江流开始喧闹起来。此时,城区的灯火已经稀疏、消落了,我看见,甘宇平房间的灯光还亮着……

三峡移民区,长夜漫漫,人难眠,峡江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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