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北京大清皇宫里,同治皇帝密召恭亲王等军机大臣,拟了一份密旨,以六百里加急谕令山东巡抚丁宝桢,小安子的人头保不住了。
密旨发出后,同治皇帝心里并不轻松。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西太后会知道这件事,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同治皇帝很惧怕他的生母西太后,万一母亲责问此事,小皇上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同治皇帝的满脸愁云瞒不过他的恩师李鸿藻,李师傅关切地说:“皇上,放心吧。小安子一贯专横跋扈,贪赃枉法,只要朝廷掌握他的罪证,圣母皇太后就是想袒护他,也袒护不成。”“师傅,请继续说。”在载淳面前,李鸿藻不单单是臣子,他更是师傅、是父兄、是朋友。李师傅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和载淳站在一起,悉心地引导学生,真心地对待皇上,这不能不说是同治皇帝的人生之幸。
“皇上,臣听说小安子这几年在官外建了处豪华府邸,依老臣之见,既然已责令丁大人稽查小安子并就地正法,就应该立刻查抄小安子的府邸,查到有力证据公布于众,以正国法。”
“说得好!朕即刻着人承办此事。”
同治皇帝谕令军机大臣文祥等人去查抄安宅,搜出二十多万两白银的银票,还有大金元宝一堆。这些钱财恐怕到他老死都花不完。
西太后病了十几天,经过太医的诊治和李莲英的悉心照料,总算痊愈了。
今天,秋风习习,天气晴朗,西太后的心情很不错。她忽然想听戏,李莲英连忙把宫中的戏班子找来,锣鼓家伙一响,戏就开场了。西太后一边看着戏,突然又想起了小安子。
“小李子,你师傅该到江苏了吧?”
“回主子的话,奴才估计他此时应在山东境内。”
西太后一听这话,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深知山东巡抚丁宝桢素来与小安子不和。
“小李子,你算一算,你师傅几时才能入苏杭?”
“嗻。”
此时,西太后与李莲英都料想不到,安德海此生此世永远到不了苏杭了。
一段戏唱完了,西太后还没过戏瘾,于是口谕李莲英:“小李子,快去养心殿看一看,皇上有空吗?有的话,请皇上也来听戏。”李莲英连忙赶往养心殿去请同治皇帝,他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到了养心殿。他急切地请皇上去听戏,便没有像往常那样先通报一声。他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刚想开口,只听见里面有两个人在低声细语:“李公公,快说说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一位太监死缠住李明玉,执意让李明玉告诉他什么事情的来龙去脉。李明玉守口如瓶,只是说:“你不要再打听什么了,我也不会给你讲的。不过,这件事情,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李公公,怪不得万岁爷宠你,原来你还真是半点风声也不露呀。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些,今天我出宫办事儿,一到街上就听人们议论纷纷,说昨天夜里文大人等抄了安公公的家,抄查的财物全放到了内务府。”
李明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淡淡地说:“胡扯什么,小心万岁爷撕了你的狗嘴。”
李莲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大的事情,主子竟全蒙在鼓里了。”
李莲英一口气跑到了西太后的面前,他凑近主子低语着,只见西太后脸色“刷”地一变,急促地对小李子说:“快,你去内务府打探一下消息。”
李莲英刚走近内务府,就见两个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莲英嬉皮笑脸,拱手问安:“两位差哥好!请行个方便,小弟要进去找明善大人说句话。”
“这位公公,不是咱们二人硬和你过不去,千真万确是大人刚刚吩咐过,什么人都不能进去。他正在承办重要公务,公公还是请回吧!”
其实,李莲英并不是真的想见明善,他只是想来探探虚实。
回到西太后身边,小李子急切地对主子说:“主子,看来安公公凶多吉少,既然已经抄了他的家,那么他人也在劫难逃。主子,快想个法子救救他吧。”
西太后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胸口,她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深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打探情况,以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应付突如其来的事件。她开口道:“小李子,你快到恭王府去一趟,找六王爷传个口谕给他,令他即刻进宫。”
“嗻。”
李莲英直奔什刹海旁的恭王府。此时,恭亲王正坐立不安,密旨是发出去了,小安子的家也抄了,可西太后那边怎么去解释呢?西太后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一旦变起脸来不认人,小安子是他的宠监,杀小安子就等于打西太后一巴掌,一向专横无礼的她肯善罢罢休吗?恭亲王越想越犯愁!“王爷,宫中的李公公求见。”“哪个李公公?”“李莲英。”恭亲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好,一定是西太后派小李子来兴师问罪的。此时她正在气头上,我老六可不能去撞这个枪口,还是缓一缓再说吧。恭亲王连忙往床上一躺,又让六福晋用一条毛巾把他的头扎上,装作有病的样子,说:“召。”李莲英刚踏进六王爷的卧房,便双腿下跪行了个大礼:“王爷吉祥!奴才小李子给王爷请安了。”李莲英没听见六王爷发话,他哪里敢站起来,只好继续跪着。只听见六福晋温和地说:“李谙达免礼平身!”“谢福晋。”李莲英抬头一看,哟,六王爷病了,福晋坐在床边,不时地送水送药。恭亲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撑起身子,抬头问:“小李子,有事儿吗?”李莲英低声回答:“圣母皇太后听说安公公出事了,特遣奴才来请王爷进官商议此事。”李莲英的目光始终盯着恭亲王,他想从王爷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什么破绽来。可六王爷是何等精明之人,他过的桥比小李子走的路还多,风风雨雨近四十年,岂能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奴才看出什么名堂来?只见六王爷紧锁双眉,显得十分不适:“本王昨日染了风寒,现在实感不适,没法进宫。不过,关于小安子的事情,本王知道一点点。安德海私自出京,有违祖制,他一路招摇惑众、搜刮民财,山东巡抚丁宝桢已将他参奏了。看来,龙颜大怒,谁都难保他的人头!”六王爷这段话说得很有分量,这是明确告诉李莲英,即使你主子西太后再心疼,恐怕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此时,李莲英的羽翼尚未丰满,他既要牢牢抓住西太后“这根粗绳”,同时又不愿像安德海那样得罪王公大臣,特别是六王爷这等有政治实力的人物,他也必须紧紧巴结着。他深信,今后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李莲英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情况,便点头哈腰地说:“王爷,太后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拖过了今天、明天,拖不过后天。王爷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进宫吧?依奴才之见,不如王爷快快想出个万全之策,由奴才向太后婉言转告,或许情况会有所转机。”
恭亲王没料到平日里并不显眼的李莲英处理事情如此得体,他那精明能干的劲儿不亚于当年的小安子,不可小看这位“李公公”呢。
既然李莲英什么都明白,此时也不用再隐瞒什么了。于是,恭亲王说:“密旨已发出去了,估计快到丁宝桢手里了,恐怕现在小安子的人头早已落地了。”
“啊!人头早已落地了?”
李莲英张大了嘴巴,做出惊骇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紧张地说:“王爷,这可怎么办?太后肯定会大怒的。现在必须先想个法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稳住太后再说。”
恭亲王一见李莲英有从中调解之意,便放松了警惕,坐起来追问:“依李谙达看来,怎么做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平日里,李莲英正想逢迎恭亲王,只愁找不到机会,今日天赐良机,他不会轻易放过的。
他凑近王爷,低声说:“王爷的大格格深得太后的喜爱,可以让她进宫为王爷求个情,奴才见机行事,替格格‘敲敲边鼓’。两个人一唱一和,定能平息太后心中的怒火。”
恭亲王有些感动了,眼前这个奴才,他奕从未正眼看过几眼,但在非常时刻,李莲英却能献计献策,实属不易。于是,他便把密旨的底稿交给了李莲英。恭亲王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让李莲英尽量把事情办得圆满一些,以减轻西太后对自己的不满情绪。李莲英似乎很有信心,他说:“王爷请放心吧,奴才一定会见机行事,努力办好这件事情的。”李莲英走在回去的路上,扬扬得意。他从心底深笑,笑安德海的蠢,更笑自己的运来了,李将代安,他欣喜若狂。回到了储秀宫,李莲英立刻哭丧着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西太后一见他这副情,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小李子,你快说说看,你都打听到了什么?王爷呢?”“回主子的话,昨日王爷偶染风寒,此时正躺在床上不能来。不过,奴才也得到一些确切的消息。”李莲英尚未叙说,眼泪已夺眶而出,那泪水还真像泉水一样直往外涌,如同死了亲娘老子,哭得西太后心烦意乱。“好了,别哭了。有什么事情,快说!”李莲英抹了把鼻涕,收敛了眼泪,从袖筒里掏出了密旨的底稿,双手捧到西太后的面前,抖抖地展开了纸张:“主子,您请看!”西太后一把夺过底稿,她吃惊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本年七月初六以来运河通路有太平船二只,小船数只,驶入直隶、山东、河南、江苏境内,仪卫煊赫,自称钦差,实无勘合……据查系安姓太监,私自出京,罪不可赦。着丁宝桢速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该太监查拿,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辩。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隶或潜往河南、江苏等地,即着曾国藩等属一体严拿正法,毋庸再请旨。倘有疏忽,惟该督抚是问。钦此!读完密旨,西太后已是脸色铁青,她气得把底稿撕得粉碎并砸到了李莲英的身上,歇斯底里地大叫:“什么就地正法,毋庸请旨!什么倘有疏忽,唯该督抚是问!这分明是置小安子于死地。他们个个都知道我最疼爱小安子,为什么偏偏要杀他?这不是摆明了要和我过不去。可恶!可恨!”西太后气得几乎掉出眼泪来,她咬牙切齿,拳头紧攥,身体微颤。李莲英生怕西太后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无论是对恭亲王等人,还是对他李莲英都不利。他连忙劝慰西太后:“主子,师傅的事,小李子也很痛心。只是主子您为安公公如此大动肝火,奴才看在眼里更心疼。主子您想一想,皇上尚未亲政,万一主子您气伤了玉体,谁来支撑这大清的江山?岂不是因小失大了?!”李莲英又是捶背,又是为她抚胸口,劝解了好半天,才把西太后给稳住了。西太后这才发现原来李莲英并不逊色于安德海,甚至他比小安子还机灵,她的心里稍稍有了安慰。一瞬间,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扶李代安!可是,一转念,她又愤怒了。毕竟小安子跟了她十几年,这些年来这个奴才对她称得上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再者,即使小安子犯了什么大错,也该由她那拉氏来责罚,她容忍不了别人来惩治自己最宠信的太监。这不等于打她西太后的脸吗?这口气,叫她如何咽下去!“小李子,这不明摆着冲着哀家来的吗?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李莲英直摇头,说:“不,不,主子,您千万不要这么想。主子,您是何等的英明,他们尊敬您、崇拜您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冲着您呢?”
西太后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她觉得李莲英的话很顺耳,刚才的盛怒已变成了愠怒。李莲英见状,又连忙接着说:“奴才有一言憋在心里,总是不敢说。”西太后虽然没有心平气和,但比刚才温和多了。她开口道:“但说无碍,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
“嗻。奴才以为——奴才,奴才总认为安公公有今日,也是他自己不检点的结果。”
“怎么说?”
“主子您想一想:他走之前,主子您千叮嘱、万叮嘱,让他不要太张扬。可是,他做到了吗?听说他一路忘乎所以,带着女眷、家丁、乐班,一行几十人风风光光、招招摇摇,实在闹得满城风雨,这难道不是他的过错吗?”
西太后边听边不断地点着头,李莲英心里明白西太后被他说动了心。
西太后听了小李子一段中肯的分析后,她的气已消了一大半,甚至有些暗恨小安子,刚才,她生那么大的气,一半是心疼小安子,一半是气皇上及恭亲王等人竟敢背着她干了这么大的事,简直没把圣母皇太后放在眼里,岂有此理!
“小李子,密旨出京几天了?”
“昨天夜里才发出,不过,是六百里加急,追不回来的。看来,安公公难逃这一劫。”
西太后还是想救小安子,对于安德海,她恨归恨、爱归爱,那种复杂的情感,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得出。西太后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小李子说:“不一定逃不了这一劫,这就看他的造化了。”
李莲英听得清清楚楚,他真怕安德海这次人头不落地,头顶上有个“师傅”,他李莲英何日才能翻身?李莲英试探性地问:“主子有什么法儿可以救安公公?”
“哀家马上拟旨,也以六百里加急赶赴山东。哀家的谕令,他丁宝桢敢违抗吗?”
李莲英从心底盼望小安子的人头马上落地,虽然安德海曾收李莲英为徒,但是,他们的师徒关系只是个虚名,两个人的关系并不融洽。小安子处处压制李莲英,压得李莲英几乎喘不过气来。有安德海一天,就没有李莲英的出头之日,所以,李莲英巴不得小安子的人头快快落地。小李子可不愿西太后再追发什么谕旨,于是,他连忙说:“奴才斗胆,请太后三思!”西太后一怔,语调有些阴沉:“为什么?”李莲英怎能觉察不到西太后情绪上的变化?不过,千万不可失去良机,此时不阻拦西太后,更待何时?
小李子豁出去了,大胆地说:“主子,既然六王爷等人一致同意发密旨查办安公公,这就说明安公公已激起了众愤,而且六王爷他们口口声声说安公公有违祖制。若不查办,却硬和他们对着干,岂不是造成了孤立的局势,到那时……”
李莲英没有说下去,但后果如何,西太后焉能推测不出来,她一时无语。
小李子的这几句话果然奏效,使得西太后打消了一时间萌发的念头。虽然西太后专宠小安子,但小安子毕竟只是个奴才,是一条狗,主子不会为了他而使自己陷入难堪的境界。她宁愿合弃一个小安子,也不愿意去做“孤家寡人”,她深知失去众人的拥戴与信任,大清的江山难以坐稳。
西太后沉默不语,李莲英暗自高兴。
正在这时,一位太监高声报:“固伦公主到!”
这位大公主,她从小就善解人意,聪明又漂亮,一向冷峻的西太后对她也偏爱几分,每次公主来向西太后请安,西太后总是和颜悦色。
一听说恭亲王的女儿到此,西太后便明白她是为父亲求情来的。看在这懂事的女儿分上,西太后也不好发泄不快。等公主走后,西太后定了定心,她打算好好睡上一大觉,养足精神再作思考。
李莲英知趣地退下,储秀宫里一片寂静,西太后不愿再苦思冥想,她现在必须好好休息。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西太后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习惯性地喊了声:“小安子。”
无人答应,她苦笑了一下,又喊:“小李子。”
“奴才在!”
西太后叹了口气,看了看李莲英,她又有些想念小安子了。她的声音好低沉:“小李子,也不知小安子还在不在人世上。唉,他是个短命鬼。”说到这里,她又是心疼,又是恨。忽地,她迸出了一句话:“好个慈安皇太后,你表面上温文尔雅、宽宏大度,其实骨子里坏透了。没有你平日里在皇上面前指责小安子,皇上也不会恨小安子入骨。”说着,她也不用宫女伺候了,干脆自己穿戴整齐,大有出宫找东太后算账之势。李莲英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他连忙凑过来说:“奴才多嘴,奴才以为主子还是不去钟粹宫的好。”“此话怎讲?”小李子焉能失去良机,他壮着胆子说:“主子已经放过了六王爷,何必再去得罪母后皇太后呢?母后皇太后虽然也参与了这件事,但最终不是她做的主。这件事的关键是皇上,主子您忘了吗?皇上每天都来看奏折,丁宝桢参奏安公公的折子,是皇上批阅的呀。若是万岁爷不故意隐瞒实情的话,主子早知道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