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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鼻儿大摆野狼阵

雁门关总兵孟金龙是员能征惯战的虎将,多年来,奉朝廷之命率兵把守这军事重地,使北国轻易不敢动进犯之心。妻子章氏,在济南府家中伺奉婆母,两人成亲多年,才盼得章氏给他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天佑。天佑三岁那年,孟金龙回家见过一面,这孩儿生得面如敷粉,唇若涂丹,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又伶牙俐齿,极会哄人儿,把个孟金龙喜得举在面前亲了又亲:“都说我生得凶恶丑陋,没想到养出这么个俊俏儿子,真得感谢天地赏赐了。贤妻,你可与为夫照看好了。”

孟天佑果然不负父亲的期望,这孩子聪明过人,学啥会啥,都说他迟早会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哪想到这一年突然流行天花恶疾,村子里的人八死一伤,幸存的只有一成,天佑也染上这可恶的病,给折磨得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捡得一条活命,却变成个极其丑陋的人啦,一脸麻子不说,那鼻子从根底烂掉,只剩下两个窟窿眼儿出气!

母亲抱着破了相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说:“儿呀,你这副样子,将来不可能做官为宦,在家乡,伙伴们嘲笑你,让你无法做人,你还是找你爹爹去,两军交战,可不管相貌丑俊,耽误不了你建功立业,他一个大军营,总有一口饭你吃。”就写了一封信,让天佑揣着,去雁门关找父亲。

天佑怀揣母亲的信,来雁门关投书,把守关将士吓了一跳,这分明是个鬼呀。孟金龙看了来信,知道儿子变成这模样,也几度昏死过去。最后,他告诉天佑,可以在军营里随便找个事儿做,只是不得承认跟总兵的父子关系,否则,以他的身份,却生了这么一个丑陋儿子,传出去他在朝中抬不起头来!

此时天佑已十三岁,学得满腹经纶,本以为父亲会给他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岂知是这么个结果!他恨那该死的天花,更恨那虚荣无情的父亲,天佑给父亲留下一封信,乘夜色悄悄混出军营,出雁门关三十里,躲进了深山老林。

天佑在深山里饥食野果,渴饮山泉,闲了在山里打飞鸟解闷儿,有时与野兽争斗,打过了吃几顿烤兽肉,打不过就从树梢上逃命,三年过去,他练就了一身好功夫,飞檐走壁,投石坠鸟,简直可以说无所不能。有了这样的好本事,却就是没机会报效国家,甚至连个说话交流的人都难以寻到,天佑心里苦急了,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对着星月哭诉,也是练习说话,时间久了不讲话,他怕会变成哑巴。

这年春暖花开时节,天佑吃饱喝足,在树林间练习奔跑,突然听到树丛中有狼叫声,叫声低沉凄凉。怎么回事?他近前一看,啊,一只母狼被高吊在树上,两条后腿被铁夹子夹住,鲜血叭嗒嗒地往下滴落,那样子煞是悲惨!

这荒僻深山,怎么会有猎人下铁夹子捕狼?天佑细想,明白了,其实猎人是猎虎用的,不料被这母狼误踏。猎人设计的机关很巧妙,铁夹一翻,后面有棵压弯了的树随着猎物的挣扎而弹起来,将猎物吊起来,使它无法咬断被夹住的腿后逃生,直到吊死。

那母狼见了天佑,以为是害他的猎人到了,两眼血红,呲牙咧嘴,样子凶狠无比。天佑想,等会儿它死了,可以白吃几餐烤狼肉。可是,随着母狼的挣扎,他发现,那乳头里有白色的乳汗流出……

三佑恍然大悟,这母狼一定是生了崽儿,它急着捕食,或者急着喂奶,才不慎踩中铁夹的。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的爱子之心,又想到这狼虽然性情凶残,尚知道爱孩子,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身为朝廷命官,饱学圣人文章,却连条狼都不如呢?天佑的心动了。他想试着解救母狼,他祷告:“我虽然是人类,现在无人理睬,也只能跟你们为伍了,咱们是好朋友,我应当救你脱险,你还有孩子呀。”可是,那母狼根本不领他的情,依然不让他靠近半步!天佑估计,母狼既然在这儿踩中铁夹,那说明它的窝就在附近。天佑抬头,见一陡峭的山崖,上面有狼爪印踩成的小路,十分难行。好在他练就了飞檐走壁的本领,攀到半腰,果然看见一个石洞,里面树叶枯草絮的窝里,四只小狼崽儿还没睁眼呢。天佑脱下自己的衣衫,把小狼崽包住,下得山来,双手捧到母狼面前。

那母狼见了小崽,不再凶狂,它急忙伸出鲜红的舌头,舔它的孩子,这情形感动得天佑热泪滂沱!他豁出来被母狼咬伤的危险,轻轻放下狼崽,动手为母狼解除铁夹。母狼这次显然明白了天佑没有害它的意思,竟然十分温顺地随他处置……

母狼喂完了奶,任凭天佑弄来草药,为它敷伤,然后,它叼着一只,天佑抱着三只,把狼崽儿送回山洞。这时,一只雄壮的老公狼可能寻找了好久,正在洞口左右巡视,见到孟天佑,立刻项毛倒竖,怒吼着扑了过来!悬崖绝壁,天佑怀中又抱着狼崽儿,若松手躲避,狼崽子必然摔死!正在万分危急之时,那母狼却放下嘴里的崽儿,劈面拦住老公狼,狺狺低叫了几声,那老公狼竟不再逞威,只是蹲在一边,看着天佑往洞里安放狼崽儿……

打那以后,天佑经常到洞里,抚弄那些小狼崽儿,那老公狼尽管还是蹲在一边警惕地看着,却从来不干涉他跟狼崽子嬉闹玩耍,那母狼则时常伸出鲜红的舌头,舔天佑的手背以表示亲切友好,孤苦伶仃的天佑就多了家狼亲戚。

又是两年过去,天佑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他就这样在树林里与野狼为伴,看着老公狼和母狼的孩子一茬茬长大,又另立门户,而他还是孤身一人。天佑需要吃盐,他不敢去山下的村镇里正常购卖,怕吓着人家,就只能弄些山鸡野兔,趁夜间摸进村里店铺偷到他需要的东西,拿那些猎物抵账。这年端阳刚过,他又一次摸进村里时,却发现整个村镇所有的人都已逃光,作为将军的儿子,他当然知道,北国的军队杀将过来了!

孟天佑往北奔跑了百余里,可不,那北国的军队旗帜鲜明,兵甲耀眼,气势非凡,他明白,这一次敌国来者不善,依他对雁门关现状的判断,恐怕抵挡不了多久。孟天佑虽然恨他爹爹无情,可他不能没有国家,于是,他急忙返回,在空无一人的村镇里找到纸笔,给他父亲写了一封长信,说了自己这些年的情况,并告诉父亲,他想摆一次野狼阵,希望父亲能派一支精兵,绕到敌后埋伏,如果敌兵退,那就乘势掩杀;如果敌兵不退,前后夹击敌人,也许能多维持一些日子。写好信,他连夜摸进军营,找到父亲的大帐。大帐内烛光通明,桌案后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将军,那就是孟金龙!孟天佑知道,除了国事操劳,还有儿子的变故,怎么能不让他老下去!天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将信放在帐房门口,又悄悄溜出了城……

五月初八,北国大兵约十几万,由主帅粘将军指挥,杀奔雁门关外。大路口,兵士们抓到一个相貌丑陋的中原青年,说是要投降立大功的,将佐们不敢隐瞒,就带他面见主帅。

这个年轻人就是孟天佑。他双手呈上自己画就的地图。粘将军展开,不由轻轻点头,小伙子把孟天佑的布兵防务情况画得十分精确,比他事先派去的细作搞得还详尽。

将军问中原小伙子:“你投奔我,有什么要求?”

“我长得丑,娶不上媳妇。我只要将军帮我娶一房媳妇,再赏点银子过平常生活就可以了。”

“这个不难。”将军哈哈大笑:“打过雁门关后,中原好女人,尽你挑选,挑中谁,谁是你老婆,她不从也得从。”

主帅吩咐在峡谷口外安营扎寨,兵士养精蓄锐,明日过峡谷,与孟金龙决战,按他们兵力的强盛,不过半月,必得雁门关!

天佑被安排与小兵卒们吃饭,小卒们为他遗憾:“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只为要一个女人?怎么不多讨点封赏,哪怕你不用,分给我们,大家准把你当恩人供奉着。”

“想当官?我倒有个升官的机会,只怕你们没胆量。”

天佑说:“我知道峡谷内绝壁上有株千年灵芝,如果采了献给国王,那就不是一个两个美女的事儿啦。可是,那山上有野狼出没,反正我是胆小,不敢贸然上去。谁有胆量,我只管带路,不分功劳,跟大家交个朋友,富贵时别忘记我就行了。”

天佑献了防务图,没谁再怀疑他了,几个小卒们商量,有狼怕什么?什么野兽都怕人!咱们带上弓箭、刀枪……军人还怕个把只狼吗?

孟天佑就带上几名小卒,进入深山。一路上,孟天佑心里不住地淌血,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着禽兽不如的事,他要出卖他的狼亲戚!

兵卒们按照孟天佑的指点,攀进了狼窝。可巧,老狼们都不在窝内,只有四只小狼在窝里嬉戏。兵卒们找不到灵芝,不由抱怨在崖下观望的天佑。天佑问:“还有什么?”兵卒说,只有四只小狼崽。三佑说,那还等什么,把这东西拿回去烧了下酒,连元帅都吃不上这样的美餐呢。

四只狼崽被带回军营,开膛破肚,架到了火堆上。而孟天佑则悄悄逃出敌营,径直回雁门关,进入总兵大帐。

总兵说,你定是天佑了,前日来下的书,我的无鼻儿。

天佑淡淡地说,我什么也不是,我是野人,但我也是中国野人。我告诉老爷,野狼阵摆成了,今天晚上,敌军有灭顶之灾,老爷可以靠一个野人的心计,守住这雁门关了。

天佑把自己的想法跟孟金龙说过,并告诉他战后需要改换布防格局,因为他为了取得信任,已将秘密泄露给敌方。孟金龙惊得半晌无语,最后,说了一句话:“我儿真奇才也。此番大捷,不费一兵一矢,功劳可与天齐。我当力奏今上,为你请功。”天佑说,功不功的,那是以后的事,他早已想好退路了。

这天夜里,敌军在营帐里睡得正酣,只待明日攻关陷阵。突然,四处一阵狼嚎,此起彼伏,其声哀痛凄惨,令人毛骨悚然。狼叫与军事无关,没人留心。寂静片刻,突然,四野里有上万条野狼,如从天降,挟风裹电般直扑营盘,逢人就咬,一时间,营盘里人哭狼嚎,乱成一锅粥!主帅梦中惊起,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招来如此多的野兽,急忙传令不要乱,可这些野狼根本不讲人间战法,咬红了眼,又不怕死,你杀它同类,它红了眼,更是没命地扑咬!实在押不住阵脚,主帅只好跳上他的桃红大马,率先逃命,十几万的军队,竟被上万只野狼闹得溃不成军!

敌军逃到开阔地,检点兵将,损失近半。主帅惊魂未定时,孟金龙又率精兵杀了过来……这一仗,敌军彻底丧胆,以为有神人相助,才拘来那么多野狼。据说十年间北国再未正眼看过雁门关一次,可怜那些冤鬼,至死也不知道这一败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天佑清楚,他遇到的那条公狼是山里的狼王,狼的报复性是相当强的,尤其是你伤害了它的幼崽时,它更是豁出性命与你决斗。孟天佑见敌军势力太大,雁门守军缺衣少饷,确实很难抵挡,不得已才想出此下策,让敌军把狼崽带回去烧吃,狼很容易顺着气味找到杀害它们崽子的地方,这样,一场人与狼的惨烈争斗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打扫完战场,孟金龙传令,班师回城,设宴为公子庆功。可是,天佑却长长一揖,不回城里,径自要回深山。路过敌国军营旧址,但见敌军的尸体与狼的尸体纵横交错,天佑很是伤感;回到山里,他看见那只被他救下的母狼从山上一瘸一拐地下来,冲他友好地摇头晃脑,而那老公狼不见了……孟天佑大哭:“你吃了我吧,你为什么不吃我呢……我不该让你失去了孩子和丈夫……我有国家,你们狼还有国家嘛?”

孟金龙此时已带领亲兵,远远地寻了来,他苍老的声音在山涧里回响:“天佑我儿,为父错误一次,你难道会恨我终生吗?”

孟天佑回答:“总兵老爷,我对不起这些畜生呀,我这一生跟定它们了……”

孟金龙因破敌大功,被擢升为指挥使,他寻不到天佑,只好下令,军中奉狼为神,他的军队所到之处,不得惊扰任何野兽。而他直到老死,再也没得到无鼻儿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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