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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14)

四十一 打桑干河涉水过来的人

这次口角,人们虽然不做声,却都明白它的性质,不愿在吵架的本身上来评论曲直。刘满找人生事有什么不对呢,他天天饭也不吃,活也不做,像热锅上蚂蚁,谁也清楚是为桩什么事。村干部也不会不明白。大家心里都有数,那就不需要多说,只看村干部对这事怎么办了。他们退回到家里,互相以全部理解的眼光来谈话,他们再不愿交换关于果子的事,只用嘲笑的声音把他们的不愉快,不平之感送走。从村子上的表面看来似乎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但却不真是这样平静。在许多家庭里已经引起了小声的争论。无言的争执,在许多人的内心里,两种不同的情绪斗争着。他们的希望,已经燃烧起来了,却又不得不抑制住,甚至要拿冷水去浇。更有一些人再也不能站在冷静的地位,也不愿更考虑自己的前途,他们焦急地去找张裕民,去找李昌。民兵们便和他们的队长说,他们自动地严密地放哨,怕再有什么人逃走,李子俊的事已经使他们觉得很难受了。

李之祥在他的老婆鼓动之下,邀了他兄弟李之寿去找李昌,把过去听到的关于里应外合的话全讲了,而且他责备道:“你们不圈他的果子是不公平的啊!你们怎么能把他划成中农,你们就不怕庄户主说你们做了他的狗腿子么?你们会真的听了治安员的话去捆刘满么?你们知不知道如今谁的心眼都赞成着刘满呢……”

李昌这个陕乐的年轻党员,跳起来了!他跺着脚,急躁地说:“为什么你不早些讲,这样的大事你们听见了也不说,啊呀!这还了得,让我去找张三哥,唉……”

侯清槐被他父亲关在屋子里,他威吓他父亲道:“你要不放咱出去,咱放火烧了你这屋,看你怎么样。”侯忠全弯着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叹着气。他的女儿在他身后跟着转,向他要开门的钥匙。他老婆撅着嘴,坐在门外的一个草蒲团上,她已经弄糊涂了,不知同情哪一个好。

“咱又不出去杀人,你怕什么嘛!咱的好顽固的爹!咱们刚刚翻过身来,总还得使把劲,咱们不能又躺下,让人踩在脚板心啦。你是一个死顽固,你的心再也不能精密了,你要再不开门,咱真的烧房子啦!”

老头子怎么也不理他,自己以为看事情要比儿子清楚得多。他是一个宿命论者,九九归原,不管眼面前怎么热闹,他总以为过不了几天,区上来的人一走。村子上事又全照旧了。再过一向,大同拿不下来,“中央”军向怀来这边一开,不行,连张裕民都得逼着走呢。他只有清槐这一个儿子,他一生又没有做过恶,他得顾着他,不准他胡来,他拚命也得把他管住。可是儿子这次不像以前了,他决不妥协,他是一个青年人,他容易接受新的东西,当他做运输队长时,他在群众的力量底下,感觉不同了。他扬着鞭,他下号令,他把地主的财宝,那些平日看也不敢多看的果子运走了,谁也不敢拦住他。沿路碰着的穷人都问他们往哪儿去,他大声地告诉他们,说这是胜利果实,于是那些人就张着嘴笑,用羡慕的眼光送着他和他所引导着的这个行列。他便像个凯旋的战士似的笑了。他觉得他有权力,只要大伙一心就有权做一切事,什么也不必怕。他也很担心干部们对刘满的处置,可是他不愿意等着,他要去,他要去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把大伙儿的不痛快,大伙儿的顾忌说出来。他要去找杨亮他们,他心里着急:唉,他们才来了十来天,他们怎么能把村上的事全弄明白呢。但他父亲却乘他不备把他反锁在房子里了。他父亲的确也去园子里看过,父亲还笑呢,但他经不起吓唬,一场口角又把他拉回原来的地位了。侯清槐恨死了他父亲,他就真的到灶里找了些废柴在屋子当中烧了起来,威胁着父亲。母女两个一见火光急得乱嚷,便把老头扭住了,从老头口袋里抢了钥匙。门开了,年轻人高兴地跳着跑走了,老头便疯也似的追出去,又被绊倒在地下,便气呼呼哼个不住。

那个小学教员任国忠也跑出来四处打探,他走到街口上站站,看见有人说话便走拢去,可是人们立刻不说了。在这个时候他又不敢去找钱文贵,或江世荣,只好去找白银儿。白银儿极力要脱出同江世荣的关系,看见他嚷道:“任先生!你没事就不要来吧,咱是个妇道人家,又没个男人,可受不起拖累。别人说咱是懒婆,要改造咱,咱以后连白先生也要送走,不敢请神了。你们多少也是个是非人,还是请你少到咱家门上来才好啊!”任国忠想对她发一顿脾气:“好,你这个臭婊子也神气了,就看你以后别过日子!”可是他又忍住了,再走到街头上来,他并不打算回去。他觉得老吴常常要说一些刺心的话给他听,他写的稿子刘教员不用,却叫老吴编些顺口溜,他恨死了他们,只想有报复的一天。后来他又遇见青联会副主任顾顺了。顾顺过去为写些标语常到学校来,他们认识。他好一向没有看见他了,知道他们的果子全让大伙下了,便向顾顺挑拨说道:“刘满是替你们打抱不平咧,可惜他会吃亏,干部总是向着干部的。至于你呢,那就不同了,你这个主任帽子要不给摘掉,换上个白高帽游街!我输你一抬酒,你信不信?”顾顺近来同父亲闹别扭,一满肚子气恼,可受不住别人瞎说,他一点也不像平日的温和,他凶狠狠地向着他:“咱家的事,有咱自己管,用不着你操心,你要再说,咱敢保揍你!”顾顺说完了还拿眼瞪住他,他只好赶快溜了,心里诅咒着道:“看吧,非斗争你不可,看你还凶!”

任国忠四处碰钉子,找不到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只想有些活动,又活动不开,他明白老吴已经同村干部说了他许多坏话,好多人都在拿异样的眼睛望着他,又好像他是瘟疫一样,都在逃避他,这就使他不得不胆怯一些。钱文贵总企图用侄女来鼓励他,但那些不肯定的言语也常常会使他感到希望辽远,有时就提不起更多的劲来。这时他的确有说不出的埋怨,他恨这全村的人,他觉得无处可以排遣,他便向村外踱出来。路两边全是短短的土墙,但园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阵阵的聒耳的蝉鸣,太阳照在身上,虽然已经不太灼热,但任国忠却感到很烦躁,他走过了这带地方,便踱步到靠河滩的那一片大高粱地了。这足有四十亩地的高粱都长得极其肥壮,秆子高,叶子大,穗子又肥又粗,站在高处望去好像一片海也似的。在太阳光下,更其耀眼,那密密挤着的鲜红的穗子随风微微颤动,就像波荡的海面。他知道这是白槐庄地主李功德的地,如今已经划归给暖水屯,这是多么使人羡慕和热爱的事啊!但任国忠看到这种丰美的景致,却不能有些喜悦,只投过去憎恨和鄙视。这个做地主朋友的穷教员,是常常要提高着自己的自尊心的,哪怕他后面只有空虚的感觉。

“任国忠!”忽然有谁在叫他了,他惊惶地四顾,他看见从对面的田塍上走过来一个穿白衬衫的人,光着个头,肩膀上搭着一件蓝布上衣,裤脚管卷得很高,是刚刚打桑干河那边涉水过来的。任国忠认识出来后,呆了一会,但却不得不叫一声,“啊!章同志!才来,打哪儿来?”

这个章同志已经走拢了,在他年轻的面孔上总是泛着朝气的笑容,他那长眯眯的细眼,一点不使人感觉其小,只觉其聪颖,尖利。他亲热地拍着任国忠的背膀,问道:“近来学校里忙么?把你们村子上的事讲讲,土地改革闹成个啥样儿了?”一口纯熟的察南话,只有本地人才能辨别出这还不是真的涿鹿口音。

任国忠只得跟着往回走,无精打采地说道:“咱不大精密,唉……”可是他一转念,又觉得高兴了,他看看那张年轻无垢的面孔,觉得是可以欺骗的,于是接着说道:“事情搞得可糟呢,他们把地主头儿放了,庄户主儿全说村干部都拿了他的钱,庄户主都编了歌子说:‘只开会,不分地……’如今听说要斗抗属啦!这抗属究竟能斗不啦?”

年轻人并没有一定的表情,只是一副鼓励他说话的样子。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便一下把适才的抑郁都抹走了,他觉得他的瞎话是可以生效果的,他便像捡着了一个宝贝似的那么高兴起来,又拍他的马屁,又吹起牛来。但恰好他们已走进了街口,年轻人要去找张裕民,到分手时只对这教员说道:“老任!你以后可别再乱说了,老老实实地教点书,有知识的人应该有头脑嘛!啊!今晚你在学校等等咱,咱们有点事商量商量啦!”

任国忠头一缩,心又凉了下去,这个年轻人是县上的宣传部长章品同志。

四十二 县宣传部长章品

章品本来在六区搞土改工作。六区在桑干河北岸和洋河南岸的一块狭长三角地带,那里有十来个村子,又有较大的地主,又有天主教堂的势力,问题比较复杂。这次土改工作因为战争环境不得不求快,县上决定阳历八月底九月初一定要完成,九月上旬召开全县农民大会。因此他就很忙,每天从这个村子又转到那个村,逐村检查督促。县委书记曾经再三叮咛过他:“看怀来做得多快,他们已经完成三分之二,已经在准备开农民大会了,我们一定要克服过去的缩手缩脚的作风,大刀阔斧放手发动群众,上面也有指示,要尽早完成,平绥路不会是永久太平的……”章品过去曾经是一个青年工作者,到家南来开辟工作也有了三年,长得比刚来时高了一些,成了一个颀长的个子,腿长,走路又快,又没有声音。村子上人一下又看见他来了,还以为他没有离开过,连连问道:“老章!到哪儿去呀?”

他做事非常明快,虽然在村子上耽搁不久,却能迅速的解决问题。他知道区上的工作干部配备得不够整齐,有许多都是刚提拔起来的;他对工作组的同志也不能完全放心,他常常不赞成他们的意见。有时,他觉得他们给地主的地留多了,他就大嚷道:“这样不行呀!顶多留个‘上贫农’。”那些工作组里面有人说:“中央有电报来呀!说对开明的地主,对某些人还要留两个中农,或四个中农呀!”他便更急了,用手去摸他的光头,连连摇头道:“什么,两个中农,你真瞎扯,同志!你别瞎拿中央骇人呀!你到什么地方听来的谣言?中央,共产党的中央呀!不会,不会,我不能听你的谣言!我只能按老百姓的情况办事!”如果还有人说话,他就果断地说道:“不管,错了我负责任。土地改革就只有一条,满足无地少地的农民,使农民彻底翻身。要不能满足他们,改革个卵子呀!”有时有些富农来献地了,也会有些人说这个富农不错,不能拿得太多,怕影响中农,可是他也总说:“要拿,为什么不拿呢,还要拿好地。”他是很坚定的人,虽然他的坚决同他稚嫩的外形并不相调衬。

同他一道工作的人,也常同他开玩笑,学他的手势,摸着光头,摸着脖项,那个瘦长的脖子是伸在一件没有领的衬衫上面的;学他的声音,有些急躁,但却是果决的;也学他的笑,天真的笑,那在解决了问题之后满意的天真的笑。但人们却不能轻视他,并非因为他是部长,而是因为他对群众的了解,和处理问题时的老练。

他的老练和机警的确只是因为环境逼迫他而产生的。当他脱离青年工作到察南的时候,他还不够十九岁,开始连杆枪也没有,常常只两颗手榴弹。伪甲长瞧不起他,以为同这样一个孩子办事要容易得多,还常常考他,试试他喝过墨水没有,识多少字,会打枪不会。他要学着应付人,学习懂得别人的圈套,他不只要会拿眼睛看,并且还要会拿鼻子闻。当他每进一个村子之前,就要能嗅出村子的情况。那时四处都是陷阱,只要他走路重了一点,咳嗽大了一点,睡觉沉了一点,都会有生命的危险的。他到这里工作已经有了三年。刚来的时候,跟着别人跑。

后来单独负责几个村子,慢慢负责一个区,又要发展党,又要建立武装,终于消灭白点村。他吃的苦是说不尽的,他自己就懒得说过去的事,因为太多了。有几次一月多找不到熟的吃,并且还常常吃生的南瓜,生的玉米。同在一块的人牺牲了。也有扩大了来的游击队员又投了敌,反转来捉他,他跳墙逃走过。他要没有鹰的眼睛善于瞄准和鹿的腿跑得快,敌人就会像捉小鸡一样的把他捉住的。有一次他到一个靠近据点的村子去,还是第一次去,村子上一个熟人也没有。他打听到伪甲长的家,这个伪甲长是一个大地主,他一进门,便拉住了他不放。恰巧敌人进了村,在大街上找甲长呢,伪甲长忙把他带到后门,说你从这儿逃走吧,咱不害你。可是他不走,他怎么能放心他,敢于走呢?他说:“走,不,咱还刚来呢。请你先把你儿子叫来,陪咱呆一会,你再出去陪日本人吧,告诉你,敌人什么时候进来这院子,咱就什么时候打死你儿子,你大约是明白人吧!”于是他抓住地主的儿子爬伏在房子里的窗户后边,举着枪,等着。甲长一点也不敢怎么样,过了好一会,把敌人打发走了,回来看他,他倒没有什么,那儿子却尿了一炕。后来这事被传了出去,谁也想看看他。老百姓说好厉害,八路军的人都有这样大胆,那还怕什么日本,中国再也不会亡了。他就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中,懂得只有斗争,只有坚定才有出路;懂得怎样来制伏敌人;更懂得一切应该依靠谁,怎样才能从老百姓中找到最可靠的朋友一一穷人了!

他从靠近涞水县的红峪一直向北走,打开了一个村又一个村,慢慢就到了这桑干河下游的南岸。那时这老三区就成为他最活动的地方,三区的游击队也是有名的,一直到现在这一带的民兵还是比较有规模,能自动地担负一些工作。

自然第一个到暖水屯来的八路军就是他。那靠山的一排葡萄园子,就常常成为他的家。在冬天的夜晚他就住在那看园的小屋里,或者一个土坎坎里,左手拿一个冰冻的窝窝,右手拿一个冰冻的咸萝卜,睡一会又跳一会,为的不让脚给冻僵了。后来村子上工作健全了些,他才常到西头的土屋里来。开始认识他的并不多,但多知道有个章同志,那些人只要知道章同志到了村上,他们就会自动的为他警戒。后来他在村子上露面了,认识他的人就多了起来。人们都叫他章队长,又叫他章区长,也有叫老章的,如今更叫他章部长了,可是不管叫他什么,他们都同他是一样的亲热。他们是一同共过苦难来的,自从有了他,人们才对黑暗有了反抗,对光明寄与希望;人们才开始同强权斗争,而且得到了胜利。他的困难的环境和艰险的工作,人们都看得很清楚,他们相信他为了老百姓,为了中国的穷苦人民才那么拿生命去冒险同死亡做了邻人的。他们互相依靠着战斗了生存了下来,所以他们就有着同一般人不同的,更其理解和更其融洽的感情。

章品前两天就接到县委书记来的信,并附有暖水屯的汇报。县委书记告诉他,那里由区上委派了一个缺少经验的知识分子去工作,两个多星期了,还没有发动斗争,内部也还存在些问题。区上的同志又认为对于这群文化比较高的人没有办法,他们希望县上派人去帮助解决。因此便要他就近过河去视察,那里的情形他也较清楚。他接到信后不能马上走,顺便问了一下附近的老百姓。老百姓却都说暖水屯可闹好了,今年恐怕要数暖水屯闹得好,暖水屯的农民都排队伍去沙城去涿鹿城贩卖胜利果实;今年果子出产又好,哪一家也能分个几十万吧。咱六区土地是肥,可是一棵果树也没有,地主大,土地集中该好办,可是土地大半还在外村呢,斗的时候使劲,分的时候好处落不到自己头上……这些消息使他很高兴,所以他便又迟了一天才渡过河来,他还计划当天晚上又赶回六区去。他认为这个村子是比较有可靠的干部,和较好的群众基础。虽然也属于新解放区,但在抗战期间就有了工作,改造过村政权,而且也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的。他并没有料到当他来的时期,这村子上正处于一种较?昆乱的状态,尤其是在村干部之间。他们议论纷纭,而这种议论又还只成为一种背后的耳语,这就更造成彼此的猜疑,和难于有所决定的了。因此章品的出现就更容易看出来恰是时候,也更有他的作用了。

四十三 咱们要着起来

章品站在街口上,想看看有熟人没有。忽然从后面转过一个人,用力地在他肩头一拍,笑道:“你好大的眼睛,真是到了县上工作,就不认识咱了,咱在后边跟了你半天。”这正是那黑汉子张正国,他横挂了一杆三八大盖,愉快地咧开着嘴,更接下去说道:“还是单人匹马的走,县干部嘛,也不跟个带盒子的,威武威武?”这个容易在人面前害臊说话的汉子却并不怕年轻的部长,看着他那没领的衬衫和光头觉得好笑。

年轻的部长也给了他一拳:“你这个家伙,做啥要吓唬人呀!”

张正国却正色道:“咱在庄稼地里老早就看见你了,看见那个坏小子向你嘀嘀咕咕,咱就没叫你,咱告诉你,他的话不能听,”他又凑过脸去,悄悄地说:“咱别的都不怕,就怕把这个人跑了。知道么,就是人称赛诸葛的,思。”

“老章!啥时来的呀!怎么悄悄的不给人知道?嗯!昨天咱们村可闹腾咧,你来迟了。”有几个人从对面走过来,章品便一个一个去问他们好。

他们也笑说道:“看你把裤子卷得这么高,到了县城里,还这么个土样子,纸烟总会抽了吧,来,抽一根。”

大家看了看没有外人,有一个便低低地说道:“老章!昨天咱们村打了架,今天还没解决啦,说今晚开农会解决。你看刘满可能赢了”也不管别人知不知道就这么提出问题来了。

“赢不赢就看咱大家敢不敢说话嘛!老章!咱们找张三哥去。”张正国忙着往头里带路。

章品还在一边向那群人说:“一个人力量小,大伙儿力量就大了;一把麦秸不顶事,一堆麦垛就顶事了。刘满打了先锋,你们跟着就上去嘛!干部是你们选的,鸡毛令箭是你们给封的,谁要不替你们办事,不听你们指示,你们可以重选嘛……”

转过弯走到了小学校门口,老吴从里面跑出来,也忙着打招呼,并且说:“可把你盼来了,帽子也不戴一顶,看把你晒的,进来喝口水吧。”章品走过去同他小声说了一句话,他连连点头,看见人很多,也没说什么,后来看见章品要走了,才说:“老章!看一段黑板报吧。”

旁边也有人跟着说:“嘿!看看咱们老吴的顺口溜吧,人家见天编上一段上报,编得怪有趣的,村上啥事他不清楚?”

章品真的走去看了一段。

人越围越多了起来,远远的墙根下有个老头坐在那里晒太阳。张正国碰了一碰章品,章品认得那老头是一贯道的侯殿魁,他问:“他病好了么?”

“老早好了,今天跑到农会来问还要清算他不;说只有四五十亩地了,要是村上地不够均,他还可以献点地。农会在动员侯清槐向他要红契呢。他成天坐在这里晒太阳,观风看色咧!谁在背后也笑他:‘你不骑烈马上西天啦……张正国告诉他时,旁边有听见的人也笑了。那老头子装着没看见。像个老僧人定的那样呆坐着。

任天华也从合作社的窗户里伸出头来。他刚从果园里回来,果园里很冷清,只有十来个老头子在那里把堆在地下的果子装到篓子里去。任天华四处找人,竭力想赶快把这工作做完。他又抽时间跑回来把这两天的果子账结了结,打算在今天晚上农会开会时给报告报告。

“老任!合作社里有谁呀?”张正国问。

“有咱一个。”任天华答应,并招呼道:“老章!进来沏茶喝。叫人去给你寻他们去。”

“等会再来吧。”章品便又问文采他们住在哪里。

有个站在旁边的,十二三岁的小孩子道:“咱知道张裕民在哪里,咱引你们去。”

“好,还是先找张三哥吧。”张正国把孩子推在前面,又推着章品,章品说:“也好,先看他去,你要有事你就回吧。”张正国跟了一段路,便又岔出去了,只说:“咱还是操心点好。”

一路上章品便和这孩子一搭一搭地说。沿路看见了熟人也招呼几句,也有不认识的,别人却叫着他。知道他有事也不打扰他。他们两人慢慢便走到赵得禄的隔壁李之祥家里了,小孩子还介绍着,“是妇女主任家里。”

董桂花穿一件旧布衫,坐在门外台阶上做针线,赶忙站起来,却向里喊道:“小昌兄弟!县上的老章来了。”

好几个人头都挤在一块小玻璃后面,接着听见一群人从炕上跳下来往外跑。董桂花还接着说:“进来吧,张三哥在这里。”但她自己却反而站在院门口去了。

他们在门口把他接住,忙忙往里拉,连连地说道:“啊!你来得真好!”

章品看见张裕民和李昌之外还有两个不大认识的人,李昌便说道:“这是咱本家两个哥哥,都是老实人,这个叫李之祥,就是咱们妇女主任的男人,这是他兄弟李之寿。”

“还是谈你们的吧,咱先听听。”章品又把他们让到炕上面,自己也靠墙坐了。

这两个本来就有些胆小的人,便显得很拘束,李之祥说:“早上是咱跟小昌兄弟说了,也是咱女人说不报告怕不成。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也不见得,他也只给咱讲这么多。”李之寿也说:“真只这么多,这可不是小事,咱可不敢乱添,你们要拿这话问钱文贵,可别说咱讲的。咱也是听学校里一个小孩子说的,孩子们的话,也不见得就靠准……”

章品问他们道:“你们村上有几个尖?”

李之祥答道:“咱也不知道有几个,人都说八大尖。”

“八大尖也就是那么叫叫的,其实也只有几个是厉害的。”李昌说。

“对呀!”章品更说道,“去年跑了个许有武,今年春上又斗争了侯殿魁。如今侯殿魁天天坐在戏台前晒太阳,谁也不理他。李子俊听说分地,就逃跑了。你看还是他们怕咱们,还是咱们怕他们?”

“他们怕得可厉害,孟家沟打死了陈武可把他们吓坏了。他们怕八路军,怕共产党。”李之寿也说。

“他们就不怕你们?”章品又问。

“怕咱们,哈哈……他们可不怕咱们。”

“当然他不会怕你们一个人,要是你们全村穷人齐了心,他不怕?你们不说他坏,八路就认得他?人多成王,这道理明白不明白?”

“明白是明白,可是老百姓就不齐心。干部还不齐心呢,不信你问张三哥,庄稼主谁都在骂治安员娶了人家闺女,吃了迷魂汤,人家不向着丈人还向着咱们?昨天不就为了这事和刘满闹架?”李之祥不觉便都说了出来。

张裕民赶忙分辩道:“那只是治安员一个人的事,咱们不是在今晚开农会解决么,你们要说他不对,咱们能说他好?咱们并没有护着他嘛!”

章品又解释道:“那些坏蛋并不怕几个干部,他们只怕穷人一条心。干部是能撤换的,要是有那些软骨头,稀泥泥不上墙的角色,就别叫他当干部嘛。以前日本鬼子在的时候,咱们还改选了江世荣,如今反不行?谁要给财主家当走狗,咱们就叫他和财主一道垮台,全村子穷人都一条心了,他就没办法。穷人当家了,穷人都敢说话,别说这几个尖,蒋介石来还得请他滚蛋呢。”

两兄弟又笑了,李之祥道:“杨同志也是这么给咱们说。唉,咱们脑筋死,一下子变不过来,咱总是想:人穷了惹不起人,咱姑爹也这么说,倒是咱女人还开通些,咱心里也明白,可就是个怕,没长肩膀,扛不起个事。”

“他姑爹就是侯忠全。”李昌给补充了。

“有了带头的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别人走在头里了,你还怕么?”

“如今就是谁也不走在头里。”

“只要大伙儿都上来,就谁也不怕了。”李之寿也显得活泼些了,不觉也有些眉飞色舞。

“怎么没人,刘满就是一个,那些找江世荣要红契的,那些要分他房子的,给他柜子上贴封条的不都是带头的么?如今就差大伙儿赶上去。干部也不只是布置些工作,下命令,要自己也在群众中起带头作用。你们自己一辈子也受了不少罪,在大伙面前向地主们算算账,不要照老一套工作手法,你们还怕暴露了自己么?咱们涿鹿县的工作从去年到今年都是吃了这个亏,咱们老是怕闹过了火,只肯自己几个干部考虑了又考虑,就怕不能掌握住,就怕老百姓犯错误,不敢去发动他们,这是不相信老百姓。如今老百姓已经批评咱们了,他们说得对,他们说咱们‘老沤不着’,你们说是么?”

“唉,就是这样,咱们摸不清上边意见,又怕下边不闹,又怕闹出乱子,咱们倒不是不懂得村上事,就是怕犯错误哪!再说,也还有区上来的同志,凡事得经过他们决定才行。”张裕民听到批评他,立刻感觉到自己是太没有勇气了,很容易办的事却使自己那么作难。

“不用怕!”章品又拍着李之祥的背,“咱们这会要着起来,把那些坏蛋都烧光,看他们还来个里应外合不啦。咱们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人们就不会害怕了。”

这两兄弟都欢喜得跳下地来,呵呵地齐声笑道:“这话太对了!咱们要不翻透身,就不翻,夹生饭没吃头。”

“翻不透,就再使把劲,夹生饭就再加上把火,咱们还能不翻身,不吃饭?咱们想问题总要往长远想,咱们如今才好比一枝小树,青枝绿叶的,它还得长大,开花,结果。财主们已经是日落西山,红不过一会儿了。你们别看他们还有人怕他,世界已经翻了个过,世界还要往好里闹啦!咱们如今就是叫大家多想想人家给咱们的苦处,多想想过去的封建社会是怎么的不合道理没有天理良心,这样斗起来才有劲头。还要想怎么才能把人制伏住,好叫他们不敢再报复。你们就把咱们这些话去告诉人,你去多劝劝你姑爹。”章品也走下地来,向张裕民道:“走,时间不多,咱们还是找工作组的同志们去,有事还是大家商量。”

李昌和张裕民跟着他出来,到老韩家里去。他们并不敢批评文采,一路只告诉他文采和杨亮胡立功合不来。杨亮争执着今晚开农会解决打架的事,打算在今晚就提出斗争钱文贵,已经布置许多人说话。只有文采还不知道,他还说开会也好,看群众究竟什么意见。他们只说他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不容易接近他。张裕民也感到很委屈,说他听信了张正典的谎言,冤枉自己在村子上搞破鞋,他向好几个干部调查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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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金挖耳勺》已经更名为《黑甲重骑兵》南来北往的旅人哟,你可曾记得那个时代?飞空船还只是梦想,蒸汽机还只是雏形。魔法的辉煌已被硝烟掩盖,骑士的荣耀被步兵的怒吼粉碎。南来北往的旅人哟,你可曾听到风精的低语?大炮喷吐着死亡,农民的孩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鼓点里,机械一般行进。那是巨龙统治天空时代的终结,那是魔法独占鳌头的结束,那是贵族和教会的黄昏,这是刺刀和金币世界的黎明。无论精灵的森林、矮人的矿坑、兽人生息的荒野、卓尔统治的幽暗。没有谁能在震撼着大地的战火中独善其身那是凡人的年代。没有无敌的英雄,没有传说的辉煌,大法师的故事、骑士的浪漫,只是诗人口中的传奇。鼓点,脚步军服,旗帜刺刀,弹丸那是凡人的时代《黑甲重骑兵》QQ群号码:78142026小说地图在QQ群共享当中
  • 神墟

    神墟

    想要永生,就要掌控天道,然天道不可捉,也不可摸,无形之间又有变化,难以寻到,在众人绝望之时,一道流光忽然自天上滑落,无人知道流光是来之哪里,却是落在了天外天的一处荒寂之地。这处荒寂之地后来被人们称之为——神墟。
  • EXO.BTS.珍爱

    EXO.BTS.珍爱

    听说,世界上最美的相遇是擦肩,最美的誓言是谎言,最美的爱都在昨天,最美的思念是永不相见,最美的是得不到的。想你的时候有些幸福,幸福得有些难过。我放下了尊严,放下了个性,放下了固执,都只是因为放不下你。习惯难受,习惯思念,习惯等你,却一直没有习惯见不到你······有一种爱,明明是深爱,却表达不完美;有一种爱,明知要放弃,却不甘心就此离开;有一种爱,明知要等待,却傻傻的独自寂寞;有一种爱,明明不联系,却会拼命的想起对方;有一种爱,明知会受伤,却不愿意放手;有一种爱,明知无前路,心却早已收不回来。如果只是相遇,而不能相守,人生最好不相见。
  • 一师竺成千古爱

    一师竺成千古爱

    “师父,我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那便关上窗锁好门。”“师父,我晚上一个人睡觉冷。”“为师不冷,不如为师的房间与你换?”“师父!我是体质不好,不易产热,换房间也没用!”白墨盯了她好一会才叹息道:“竺知画,看来你还是没有用心练功!”然后竺知画开始泪奔了,她的师父听不出来潜台词也就算了,竟然最后还加大训练力度!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 穿越之木落倾城

    穿越之木落倾城

    他,初见时,一身黑袍,本以为是地狱修罗,却不想再见时却白衣谪仙;木倾城表示,这样的人太危险,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作者第一次写文,简介小白,不要介意,若写的不好,还请多多指教)
  • 无敌兵锋

    无敌兵锋

    绝世兵王为照顾兄弟的遗妹强势回归,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恶人挡路,统统碾在脚下!桃花来惹,缓缓收入囊中!一双铁拳打出了兵锋的传奇!一身霸气谱写出无敌的神话!张野,以死神之名!唱响了东方巨龙崛起的战歌!
  • 霸道首席毒宠美妻

    霸道首席毒宠美妻

    你不是我的宠物,你是我的毒药,我饮鸠止渴,穿肠烂肚终不悔......她是华都第一美人,他是华都隐形黑帝,她在他身边三年,没心没肺得过且过,他留她三年,却是自欺欺人,终于精疲力尽,想放自已一条生路,谁知她转身却是风云突变,命运的纠缠让彼此终于明白,爱,原来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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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火岁月

    在那个如花如雨,如冰如火的年纪,我们或多或少犯过二,我们用疯狂的行为,证明着自己的存在,用叛逆的行为捍卫着自己的尊严。我们的青春就像一把火,哪怕最终熄灭,起码曾经燃烧过。然而终究归于平静,虚无……
  • 岁月情劫

    岁月情劫

    爱不一定在身边还有你原来陪我的那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