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机警地跟着前面的张书记,脚步踢打着山道上的红叶,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音。秋天高阔,远釉青黛,有几只山鸡扑啦啦地飞过,17岁的山子拔枪想打,听见张书记吭吭地咳嗽几声,复又把枪按住。
到了红军营地,张书记接过贺军长手里的蓝荷包,脸上都是很严肃凝重的样子。贺军长说:这是请你转给省委的党费。坚持着等到我们回来。张书记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在交接表上签上:张满青。也在自己的牛皮包翻盖上写上:收到党费拾元。后面也签下自己的名字。贺军长与张书记重重地握握手,只说了声“保重”,便又把手伸向山子。山子也被贺军长的手重重握了。
张书记和山子站在小山岗上,看着一彪人马逶迤向西,渐渐地,一角红旗也被墨绿色的山林隐入不见了。转过身,山子发现张书记泪流满面,再一摸自己的脸,也是湿漉漉的了。张书记攥紧了蓝色荷包,对山子说:咱们走。
主力红军一走,四周就被白色恐怖笼罩着,张书记和山子被人追得一晚上要转移好几回。开始还有粮食吃,后来就是挖野菜参杂着一些糙米。甚至挨饿。山子看到张书记本来就瘦削的脸成了刮刀,心里一阵紧似一阵,隐隐作痛。山子把手伸向蓝荷包说:找老乡想法买点吃的吧,你还有病呢。张书记摇摇头,把山子的手按住,一字一顿:这是转交省委的党费,咱们无权动!
张书记埋头看书的时候,常常被不断的咳嗽打断,咳不出来的时候脸憋的杠红。山子握枪的手汗津津的,把枪把子也浸染了。山子看着蓝荷包,几次伸手,又缩了回来。
那是一个清晨,蜷缩在枯黄的茅草丛中的山子又被张书记的咳嗽声惊醒,起身看到张书记手里攥着的蓝色荷包上有一片鲜红的血。山子揪心地疼,从张书记手里抓起蓝荷包就走。张书记叫一声“山子,回来”,走出几步的山子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张书记又叫了一声“山子,站住!”,山子要拐过那丛茅草丛了:不站住,就是不站住!张书记把枪拔了出来,“咔嗒”一声子弹上了膛。山子猛地站住了,好久,才转过身,两道泪珠噗梭梭地往下掉:再不买点药,你的病就很重了。还天天吃草根……山子呜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书记朝着山子招招手,山子拉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张书记的身边。张书记柔声地说:你把荷包打开。山子解开蓝荷包的浸油细棕绳,呼啦一下都倒了出来,数数,十块银元,在朝阳中灼灼发光。再扒拉,还是十块银元,每一块银元都被人的手摩挲得启明发亮。张书记把十块亮晶晶的银元拾起来,手颠颠,然后把这十块银元扣到山子的手掌心里。十块银元还带有张书记的体温,摸上去温润津滑。张书记说:这钱是转交给省委的党费……咳咳!留着它,就是攥在手里的希望。这钱咱们不能动,是纪律……咳咳咳!不,算约定吧。山子默默地靠在张书记的身边,心头又一阵热泪涌上。
那是一个惨淡的冬日,满目萧瑟,张书记脸庞焦黄已经骨瘦如柴,只能蜗居在山洞里。山子悲悲地说:队伍被打散了,好多同志哥都牺牲了……张书记突然灿烂地笑了:你看到洞口的那株茅草根么?现在枝干枯萎了,等到春天,它的根就会重新发芽重新长出新的枝干和叶子。张书记有些笨拙地把牛皮包交给山子:这个包包交给你了,你要继续寻找其他同志和上级组织。那十块银元在牛皮包上铺陈开来,一块块仍然是那样的明亮耀眼,温润舒适。张书记又在包上翻盖上一字一画地写下:党费拾块银元,移交李山子。山子也一字一画地在后面写下:李山子。
后来,张书记长眠于青山下面。
当映山红开遍了青山的时候,山子又回到了张书记身边,在山子的坟墓一侧,肃立着战友们。战友背上了牛皮包,牛皮包里有一个蓝色荷包,蓝色荷包里有十块亮津津的银元。而后的岁月里,牛皮包背在不同的人的身上,牛皮翻盖上也填满了不同人的名字。这一片坟地也越来越大,渐渐地成为一个方阵,有风吹过,松树和茅草就呼呼作响,似冲锋呐喊。
再后来,青山下的这片坟地成为了烈士陵园,迎着大门是一个红军战士的雕塑,红军战士持枪,身背了一个牛皮包。在革命博物馆,陈列着一个牛皮包,它的旁边就是一个蓝布荷包和十块银元,纸卡上的持有人只写了四个字:红军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