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一个日子里,云收雨霁,天空抹着一层淡淡的妆。了却瞻仰武侯祠的夙愿后,我信步出侧门,融入了春色荡漾的锦里。
记得与四川的朋友聚餐时,有人极力推荐锦里,说那儿是成都一个不可多得的看点,有道是“蜀西第一街”。我半信半疑,却也挡不住那嘈杂的市声、古色古香的楼阁,一种对成都的特殊感情,诱惑着我迎着微微的春风走进了锦里,走进了老成都的记忆。
好像时光倒流,我便是若干年前的一位青衣学子,穿着布鞋,徜徉在青石街上,心无旁骛地一路慢慢看去。戏台连着廊棚,吻着枝梢。无数写满心愿的彩色纸牌与大红的灯笼相互辉映,添了几许暖色。仿佛回归到追逐童年、追逐快乐的光阴里,可以看皮影戏,可以尝丁丁糖,可以倚靠着窗遐想,任凭溪水缓缓地流去,留下曲曲弯弯的姿影。
一座并不傲岸但透着精致的牌坊守候在通衢之处,上刻一对联,道是:“锦上添花辉映庙祠思树立,里中为市传承文化务恢弘。”锦里是西蜀地区见于历史文献最早的街市,早在汉代便已存在。杜甫诗云:“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泥人张的摊、老树下的石磨、在巷闾间飘舞的风筝,无不流泻着昨日的神采。茶香,源自小院人家,或者水榭回廊,与丰盈欲滴的绿、闪露于边角溪头的花,着意打扮着锦里。也许,这是丽江;也许,这是婺源。但是,锦里便是锦里,千百年来生长着自己的精气神,孕育着自己的花朵、芬芳。沿着绵延的青石路,我的目光温婉。锦江的水,滋润出成都的万千气象,成就锦里的梦想、歌谣。江南的气韵,在千里之外的蜀地活了。
锦里更是一处令舌尖淋漓畅快的地方。叶儿粑、蒸蒸糕、耳片锅魁、大肉串、冰醪糟、伤伤心凉粉、牛肉焦饼,单是听听这些名字,便足以令人食欲大开。这里是美食家的天堂。触目所及,传统小吃比比皆是,大快朵颐者随处可见。更有佳丽美眉,顾不得斯文,势如饕餮。忽然,耳际传来脆脆的三声响,循声看时,但见一男子站在不足十平方米的店铺里,将婴儿拳头大小的糯米团娴熟地砸向放有六面铜钹的长方形钢匾里,米落钹响,美其名曰“三大炮”。名字响亮,食客趋之如鹜。
暮色在锦里姗姗来迟。已是黄昏七点多钟的光景,锦里这个老成都的活标本,依然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人们似乎忘却了归期。怪不得唐代的徐夤在《荔枝》中感慨道:“锦里只闻销魂客,蕊宫惟合赠神仙。”
忽然,薄薄的暮霭里传来一声很霸气的吆喝。我转身一看,原来是一位“活张飞”正站在店门口招呼客人购买“张飞”牌牛肉。他脸如锅底,虬须飘拂,浓眉张狂,果真有几分燕山翼德的猛劲。店铺上的对联也写得气势雄浑:“数三国英雄翼德虎威智勇双全惊天下;迷四川美食张飞牛肉鲜香两绝耀古今。”一瞬间,我仿佛倾听到了锦里古老而年轻的脉搏。我的心灵深处,留恋的根系正加快疯长。
也许,匆匆一瞥,我这个过客只不过阅读到了“锦里风流”的粗浅表象。我却还是要说,仅此一次,我已然酣醉。
2009年4月18日夜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