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走到房檐之上。侯爷自然也不在我身旁，偌大的雁安居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坐起来，发现自己正盘踞在侯爷的大床之上，这才肯定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一场春梦。忽然发现在一觉之后，事情非但没有清楚，而是更加糊涂，我悲哀地承认自己已经不能思考问题，用力把脑袋扎进被窝里，拼命捶打。
日子过得这么辛苦，我没有必要再继续虐待自己的胃，趁有吃的时候要多吃一点。再说，人吃饱了才有精神思考、斗争或者是睡觉。我磨磨蹭蹭地走到大厨房去，一路之上臊眉搭眼地不太好意思，暗骂自己真没有用。其实，其实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我干吗这么心虚？真气死我了！
转到大厨房后，发现已经错过了饭口，厨房里静悄悄地没有声音。根据我以往偷吃的经验，丰登会在下面的饭桶里留上几个馒头，偶尔还会有一盘子剩菜什么的。我蹲下去，窸窸窣窣地翻找着，猛地就听见一声：“什么人又在偷东西吃，快出来。”
我连忙一缩头，后来想想躲不开，只好慢慢地站了起来，附赠一个人畜无害的大大笑脸。那人见是我，不由一怔：“丰废，是你？！”我连忙点头，来人正是丰登丰大厨。他见是我，挠头笑着说：“啊哟，这可真是贵足踏贱地，听说你升到侯爷身边做伴读去了，可有此事？”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他见我点头，又说：“我说呢，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来厨房了。这话说起来，快有半年了吧？唉，你不是伴读吗，怎么跑厨房来了？”我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捂着肚子冲他笑。他看我的样子，然后用手指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知道了，你没吃早饭吧？呵呵，来来来，怎么不早说，等我给你露一手。”
我坐在厨房等，一会儿的工夫，丰大厨就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双豆粥，一盘小菜，还有一盘辣椒酸豆腐，真香。我吃得满头大汗，一边不忘记连连称赞：“丰登，好手艺。难得我能吃到这么好的粥。”
丰登坐在我对面笑微微地看着我，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然后他问我：“丰废，侯爷那么喜欢你，恐怕你以后就锦衣玉食，出人头地了吧？”这其实是非常平常的一句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眼前的菜色道：“谈不上出人头地，一样是奴才而已。”
丰登忽然靠近我，压低声音说：“听说你以前是相爷家的后人，真的假的？侯爷把你放在身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是看上你了吧？”
我的心被揪住一样疼，不知道怎么回答丰登。抬头看时，他还一脸期待地等着听我的八卦。我忽然感到方才吃进去的饭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化成石头。早知如此，不如饿着反而爽快。
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听见丰平呼喝着：“丰废，侯爷满世界地找你呢。哟呵，你跑这吃饭来了，真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了？告诉你，丰大总管也在，你小心着些。”我从来不知道丰平呼喝的声音这么好听。
相较旁人不停地打探和窃窃私语，我更喜欢丰平一直不变的鄙夷和呼喝。我连忙起身跟着丰平离开，同时也逃一样地躲开丰登的问题。
丰平黑着脸，在前面走着，我自然也习惯地维持沉默。丰平领着我往集芳苑走去，到了集芳苑，我见侯爷正背对着我，看着丰大总管指挥丰喜丰乐他们把那盆八宝茉莉转移到土里面去。咦？！那盆花昨天明明被我丢到郊外，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一大早又差人找了回来，一本正经地往土里移植。
我默默地站在侯爷身后没有说话，却听见丰平幸灾乐祸地传禀：“回侯爷话，丰废带到了。”
侯爷这才回身，看见我站在身后，意外地挑挑眉，问：“怎么不说话？起来后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看我把你的奖品种到这里怎么样？”说完轻轻牵起我的手，往燕戏亭走去。
我不用回头都可以听见身后高低不一的抽气声。我用力咬紧下唇，另一只手狠狠地攥着，任指甲刺入肉中。这，又算什么？不折不扣的暧昧，想让谁看了去，又让谁耻笑了去？
侯爷拉我到厅中，想拉我坐下。我此时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问个清楚。死，也要死个明白，大不了雁安王府的刑堂再为我打开一次。我轻轻一挣，站在侯爷面前，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问：“为什么？”他似乎略有诧异，温和地问：“什么为什么？”我平静地问：“侯爷，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恨我吗？因为我是欧家的人，因为我姓欧，所以你要不择手段地折磨我。你想把我当为男宠也行，我不过就是一个不能反抗你的奴才而已。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心思，费这些周折，为什么，侯爷？”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是他发怒的前兆：“男宠？你这么看你自己？难道你没有心么？”
我不回答，平静地看着他，但见他的两道浓眉越拧越紧，我们相互注视许久。然后，他轻轻地一笑，收回目光，溺宠地说：“什么时候，你想明白昨天晚上我那两句话了，什么时候你就知道我要什么了。”
那一刻，我有一种无力的沦陷的感觉，多年来冰封铁围的世界开始崩溃，让我无法再继续糊涂下去，也无法再继续逃避下去。而失去冷漠和无所谓的我，才真是情何以堪！
我把眼光调到远处，望着远远的波光粼粼的湖面，思绪万千，湖面上依旧种满了荷花，婷婷玉立，荷叶在风的鼓舞下来回地招摇着，风动而景变。那就像我起伏的人生一样，瞬间就换了模样。良久，良久，我缓缓转回身去，平淡地问道：“难道侯爷就是这么表达你的感情，先用一锅滚油替我洗脸，继后千恩万宠地照顾？”
侯爷的脸色有瞬时苍白，他用力盯着我的双眼，同样平淡地说：“无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那次用刑，并非出自我的授意。”早来的燕子已经开始穿花抚柳地在屋梁筑屋，偶尔掠过湖面，就惊起一圈圈的涟漪，直向远方无尽地扩散开去，仿佛到人心里，春天，确实是到了。
“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秋水溟溟，溯水而行；子目茜兮，何不我与？嗟失子顾，非我得凭；犹言无心，何以遣情？”那诗也一波一波，荡到春风里，真是，何苦扰乱一池春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