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隐藏在云后的月亮悄悄地现出了身形,光华流转,普照大地。正所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斗转星移,日月轮换,转眼之间就过去了五年。此时的中国刚刚进入九十年代,各行各业都蓬勃发展,异彩纷呈。陈建德的儿子陈希刚满周岁,陈建德和妻子邀请了几位亲朋好友来家吃饭,其中就有谢师傅和他的儿子谢致墉。
“盼盼乖,”陈建德一脸笑容,一只手逗弄着妻子怀中的小陈希,另一只手把谢致墉拉了过来。他对陈希说:“儿子乖,看这是谢致墉哥哥,快叫哥哥,叫哥哥……”
陈希的小脸蛋肉嘟嘟的,看起来非常可爱。听了爸爸反复说了几次,陈希的小嘴巴嘟着,有些含糊地说了声:“哥、哥。”
谢师傅听了很开心,他笑着对陈建德说:“陈希真聪明啊,我家致墉都快两岁了才能说明白话。”
“哪里哪里,”陈建德摆了摆手,可是脸上的骄傲溢于言表,“不过是说些单字。致墉上初中了吧。”
“下半年。”谢师傅摸了摸谢致墉的后脑勺,“快了。”
“挺好挺好,”陈建德轻轻拍了拍谢致墉的肩膀,“小谢!以后就是大人了!来,陈叔叔给你倒杯酒,谢谢你来看我们家盼盼!”
“小孩子喝什么酒!”谢师傅本要阻拦,但是看陈建德只是在酒盅里少少地点了几滴,就没有阻拦。
谢致墉接过酒杯,有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谢师傅笑了笑,说:“你陈叔叔都给你倒酒了,喝吧!”
谢致墉便有些紧张地举杯喝了下去。尽管只有几滴,但是酒精特有的味道还是刺激得他涕泪横流,连声咳嗽起来。谢师傅和陈建德哈哈大笑,陈建德的妻子埋怨地给了陈建德一巴掌,说:“哪有你这样教小孩子喝酒的!以后儿子归我管!”
谢师傅和陈建德的笑声更大了。这时候后边又有客人来,陈建德说:“来来来谢师傅里边坐。”
谢师傅笑着说:“好嘞,儿子,咱们过去。”陈建德看着谢致墉说:“致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听你爸爸的,这是陈叔叔的家!你陈叔叔我说了算!”
见谢师傅坐在了桌边,开始和认识的人聊天,陈建德转过身来,与妻子看着院里新来的客人。那客人开着新出的捷达车,衣着倒是有几分和当初的欧阳风相类,脸上带着大大的墨镜,看不出本来面目。这个时候这样打扮的可不是什么高档了,很多流氓都是这样。陈建德不知来者的来意,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来人打量了陈建德夫妇一下,便走了过来,远远地朝陈建德张开了手臂,笑着说:“建德,嫂子,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都在门口儿站着?”
陈建德本来不知是谁,一听声音就听出来了,他哈哈大笑,立刻走上前去,和来人抱在了一起。陈建德用力锤了锤来人的后背,说:“好你个明崇亮,五年没见倒混成个流氓头子!”
明崇亮也是哈哈一笑,说:“哪儿啊,我在南方做点小生意,赚了点儿小钱儿,最近正好有个生意在清溪,就回来看看你们。”说着,明崇亮抬起头朝屋里看了看,看见了一大群人围着桌子坐着,桌上已经摆了好些菜。明崇亮便问:“什么喜事儿啊?我记得你们俩结婚的酒我喝了呀。”
“滚蛋,少胡说八道。”陈建德笑骂道,“今天我儿子周岁,请客。”
“哟,哟哟!”明崇亮兴奋地用手连点陈建德的胸口,“你行啊你,竟然不告诉我!”
“你这大忙人,过年都不回来,我上哪儿找你去!”陈建德还了他一拳,笑着说:“快进屋坐一会儿。”
“不忙,不忙啊!”明崇亮立刻跑回车里,从副驾驶座位上的公文包里摸出了一小沓钱,转身回来了:“给孩子的,快拿着。”
陈建德一看,一共十张,全是四位领袖的头像。足足一千块。陈建德哪里肯要这笔钱,立刻摆手不肯接着。明崇亮佯怒道:“你少给我来这套!这钱是给我女婿的!”
“女婿?”陈建德眼睛一亮,“什么时候?”
“去年,是个闺女,刚八个月。”明崇亮哈哈一笑,“就叫明梦。”
“哈哈,这感情好!”陈建德大笑道,“媳妇儿,咱们可省不少事儿啊,儿媳妇现成的。”
明崇亮立刻走到陈建德的妻子身前,把钱塞到陈希襁褓的缝隙里。他对陈希说:“陈希陈希,认不认得我啊?我可是你岳父啊!”
“少臭美了你,赶紧进屋。”陈建德扯了明崇亮一下,把他塞进了屋子里。屋子里的亲友很多都是认识明崇亮的,大家关系很好。今日见他衣锦还乡,也都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这一顿宾主尽欢,过了好几个小时,肴核既尽,杯盘狼藉,大家这才散去。陈建德的妻子去厨房洗刷碗筷,最后只剩下谢师傅父子、明崇亮、陈建德和小陈希。
“小明啊,”谢师傅高兴地说,“真好,真好啊!你瞧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不是当初那个颓废样子了吧。”
“真的。”陈建德也高兴极了,“你瞧你现在多好,当初我就说了,你准能混出名堂来。”
“哪儿啊,现在我差远了。”明崇亮有些谦虚地摆了摆手,“我现在跟了个大老板,做外贸,真赚钱呐!”
“外贸啊,不得了啊。”陈建德惊讶地说,“比军工工人还挣钱吧。”
“工人,唉!”明崇亮摇了摇头,“我不瞒你说,我年景好的时候,一个月大约能入账这个数。”说着,他举起了四根手指。
“四百?”谢师傅有点意外,“有点少啊。”
“四千。”明崇亮摇了摇头。
“四千啊,这么多?”谢师傅非常惊讶地说,“俩半月就成了万元户了啊。”
“哪儿啊,这是最好的时候,”明崇亮讪讪地笑了笑,“少的时候也就一千上下,平均一下,大概两千多。”
“那你也比工人强不知道多少了啊。”陈建德惊讶地说,“这么赚钱吗?”
“差不多吧。”明崇亮点了点头,“我们卖的东西美国人是真买啊。那帮洋人愣是没见过世面,傻了吧唧的什么都不懂。前一阵子有个老美来我们那儿,还以为咱们一日三餐都吃饺子呢!”
“那看来美国人民也觉得咱们日子不错呀。”谢师傅哈哈一笑。
“他来了以后住招待所,有一天自己上街上溜达,回来告诉我们吃了一碗饺子。”明崇亮也笑了,“我们一问是哪儿,人家说了,是个路边摊儿。我当时还想哪有路边摊儿卖饺子的,后来到人家说的地方一问,这才知道,馄饨!”
几个人大笑,明崇亮又说:“这哥们儿也是傻,有一回我们请他吃火锅,人家说去饭店问什么要自己做饭。后来往里面下鱼丸儿的时候,他还问这是什么,我们说是鱼丸儿,人家说了,不吃动物内脏!哈哈!”
“你还别说,这老美还真有意思。”陈建德笑着摇头说,“对了,崇亮,我问你,你刚才说你都有闺女了,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三年前。”明崇亮笑了笑。
“哟,我可才知道。”谢师傅闻言坐直了身体,“女方家是哪儿的啊?”
“我老婆啊,”明崇亮故作神秘地微笑道,“你们都认识。”
“是谁啊?”一听这句话,两人的兴趣都被勾起来了。
“是欧阳老师。”明崇亮得意地笑了,“没想到吧。”
谢师傅和陈建德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愣住了。他们俩是真没往这上面想。过了一会儿,谢师傅首先说:“真的呀,恭喜你呀小明。”
“哈哈。”明崇亮高兴地笑了笑,说,“当时欧阳老师外调了,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是偶然遇见了她。当时混的比较好了,底气也足了些,多和她接触了一阵,后来就成了。”
“真没想到啊。”陈建德高兴地笑道,“你小子可真争气啊!”
“我当时刚离开清溪的时候,也没想到后来会这样。”明崇亮说着,拿过一个尚有余酒的酒瓶,给自己和两位老友倒上,“没有你们两个朋友,也就没有今天的明崇亮。我敬你们一杯。”
“来来来!”三位老友碰杯之后,一饮而尽。喝完了酒,明崇亮身上突然有东西发出了“滴滴滴”的声响。当他拿出来的时候,谢师傅和陈建德才看到,那是一台BP机。
“怎么了?”陈建德知道那东西的用处,见明崇亮沉默不语,便开口问道。
“我们老板那边出事了。”明崇亮抬起了头,“泥鳅炒辣椒,欧阳雨龙对洪武下手了。”
“你们老板是洪武?”谢师傅有些惊讶地问。
“不是,我们老板姓林。”明崇亮摇了摇头,“他搞跨国贸易,国内的部分跟洪武有关系。洪武现在不一般了,在国内已经有一号了,人称五哥,一二三四五的五。”
“那你现在怎么办?”陈建德又问。
“我得想个办法把五哥捞走,再留在清溪,就得出大事儿。”明崇亮说。
“那你可多加小心。”谢师傅有些担心地说。
“放心吧,”明崇亮点了点头,“不是第一次了。”说着,他喝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站起身,说:“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过些日子我还回来,咱们哥几个一起喝酒。”
说完,他转身出门,走了。
谢师傅和陈建德担心地互望了一眼。谢师傅说:“这小子,恐怕是……”
陈建德摇了摇头:“我估计也是。但是他人不坏。”
谢师傅看陈建德的样子,又说:“你想说什么?”
陈建德倒上一杯酒,说:“只要他本性不坏,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陈建德就愿意认他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