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一愣,却并不将手中的药盅放于妆台,行前几步柔声劝道:“姑娘,这药要乘热了喝才会见效,凉了可就不好了。”
青枝边说边将手中的药盅递向她,看着近在眼前的药盅,她唇畔忽尔勾起一抹惨淡的笑意,接过药盅一饮而尽,药汁的苦涩和着心中的苦涩一并咽了下去。
见她喝下了药汁,青枝眉色稍松接过药盅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得姑娘淡淡的声音响起:“青枝,你打小侍侯我算来也有十年了吧?”
青枝心中一动,瞧着姑娘的眼色一如往常的柔和便点头笑着应下:“姑娘记得不错,奴婢侍侯姑娘确已十年。”
十时的时光,她竟是看不透眼前这自称奴婢却被她视为姐妹之人的心!
十年的情份,到底是输给了什么?
凌向西心中不无惨然,却终是不愿在青枝身上再浪费心思,也不愿再将目光放在青枝身上,转首看着窗外吩咐:“去将侯爷和夫人,二姑娘和三公子一并请来,就说我有事相问。”
青枝听了却并不做它想,只道姑娘是和以往一般要问朝中之事,领了命匆忙而去,浑然忘了姑娘若是要问朝中之事,为何要叫上二姑娘一个闺阁女子。
不过片刻的功夫,长安侯凌知安及侯夫人李氏,以前侯府二姑娘凌双碧三公子凌修明便进了竹安阁。
看着面色惨白凌向西,凌知安心中说不清是苦还是悔,掩下心中那一丝尚来不及品味的愧疚,他道:“西儿,你身子不好,这朝中之事你便莫再忧心了,放宽了心养好身体才是。”
李氏略带厌憎的看着凌向西,嘴上却口是心非的夫唱妇随:“是啊西儿,你要听你父亲的养好身子才是。”
“为什么?”
凌向西直直的盯着凌知安,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该知道答案了。
“什么为什么?”凌知安一愣,下意识的反问,却在凌向西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下猛然醒悟,心中大惊之下他不免有些慌落的后退一步,不敢再面对凌若西他错开视线,强颜道:“西儿你是问的什么?”
端起妆台上已然空空如也的药盅,凌向西讥诮的看着屋中众人,“父亲如何不知向西问的什么,这药中有来自燕梁的忘忧草,到了此时,父亲也该给向西一个答案让向西死也莫做一个糊涂鬼。”
忘忧草,久食便可香消玉殒,既已踏入黄泉地府如何不忘忧!
自她班师回朝返府,因着这养伤之名四个月来便一直不曾断过药盅,而她——却在无可挽回之际才发现这药盅之中有夺她之命的忘忧草!
为什么?
这么多年,她以女儿身挑起这深深门楣,换得长安侯府荣华富贵得以传承,她原本以为容她不下的是那九五之尊,可查探出来的事实却无情的摊开来,容她不下夺她性命的是她身边血脉亲人,是她疼宠之极的二妹,是她寄予厚望的三弟!
为什么?
面对她凌厉的眼神,凌知安垂下了头,他知道以这个女儿的聪明才智,这些事瞒不过她,事已至此也无须再瞒,只是——他素来以这个女儿为傲,便是如今不得已舍了她,他心中虽有不舍虽有愧疚却不曾有悔。
舍了一个女儿,换来整个侯府的安全,他自认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是——虽然心中有百般的理由和借口,他还是无法坦然面对眼前的凌向西,那个为凌府做出太多牺牲的女儿!
他无法坦然面对,却并不代表李氏也无法坦然,她抬起头,毫无愧疚也并无不舍的看着凌向西,一字一句噬人心血:“你不要觉得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更不要觉得碧儿和明儿有愧于你,凌府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为凌府做点事情,因为你活着,碧儿就不可能嫁给太子殿下为妃,因为你活着,咱们侯府唯一的男嗣便再无出人头地之日,那是你嫡亲的妹妹和弟弟,你怎能忍心让碧儿和明儿因为你这一生都不得幸福?你放心,你便是去了碧儿和明儿日后也断不会断了你的香火,我和你父亲也自会记得你为凌府做出的牺牲!”
原来如此!
果真如此!
虽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如今亲耳听到母亲这一番凛然大义之词,她心中还是无比悲怆,她掉头,不去看懦弱得不敢抬头的凌知安,只将目光扫向凌双碧和凌修明,“你们二人,心中也是这般认为?”
凌修明羞愧不敢之下不敢和她对视,和凌知安一样垂了头,凌双碧却是无畏无惧比李氏还要坦然无比的看着她:“是,事到如今,碧儿也不想再欺瞒长姐,长姐功高震主,有长姐在的一天碧儿便不可能嫁进东宫为妃,长姐活着,凌府便是看似鲜花着锦实着烈火烹油,碧儿可以不嫁东宫,却不能置整个凌府上下一百多人命于不顾!长姐的牺牲碧儿有生之年莫不敢忘,长姐只管安心上路。”
好一个大义凛然的凌双碧!
好一个顾全大局的凌府!
这便是她的血脉亲人!
她仰首悲怆大笑,在凌知安和凌修明愧疚的眼神中张嘴喷出心头血,身体缓缓倒地。
这年冬末,名动昭云大陆的西楚帝京双姝之一的炎雷军主帅凌向西因伤重不愈殒!
消息出,帝京轰动,天子恻然,朝臣戚戚,百姓哀泣,家家户户自发自觉挂上了丧幡,以慰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