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装着事，一宿噩梦连连，不得安寝。一睁眼，天才方微微亮。我披了长衫，开窗透气。陈国的冬，有白皑的雪，温和的风，不比大周的冬严寒，也不抵南朝的冬阴冷，温度适宜。
“哎……”抬手摸了摸耳后的印记，我扶窗轻叹。抬眼间，空中零散着飘起了小雪，美轮美奂。
“颜娘……”
闻声回头，院落旁角，光线晦暗。细细去看，一位男子拦着颜姐的去路，欲言又止。
瞬时闻到了奸情的味道。我将窗阖上仅留了一条小缝，不易被人察觉，还方便偷听。
“怎么回事？”宝儿突然覆上我的背，吓得我一惊，赶紧转头去捂她的嘴。“嘘！颜姐有情况！”
说到听墙角，我在世上若排第一，宝儿绝对是并列第一。这不，听到有猫腻，胳膊也不疼了，腿脚也利索了，从下床到窗前，一系列动作根本不用人搀扶，做得行云流水。
窗外落雪，风声静默。天还未全亮，小院里空荡无人，一时间，映衬得那男子的声音格外空灵细腻。他说：“还有半月就是竞宴，你可想好了？”
透过缝隙朝外瞧，颜姐被那男子的背影挡住，见不得表情容貌。半晌才回话，她音色清冷，全不比平时泼辣干练。“想好什么？我心意已决，你莫再纠缠。”
“颜知……”
“不要唤我颜知！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单纯干净的小姑娘么？”说着低头啜泣，她一把推开男子搀扶的手，厉声道：“当年的颜知早死了！你另寻他人吧！”
扶着她的手缓缓落下，男子垂头离开，与颜姐身影交错时，低语了句什么。引得她身形一晃，待男子走远后再站立不住，瘫坐在地。
宝儿呲着牙，一副小人嘴脸。“哎呦喂，总算有人来治治这个老妖精了！昨天可把我害苦了！”
我坐在桌边挑亮烛火，头一次没跟宝儿交流偷听八卦后的心得。仔细回想衍城昨天说过的话，突有茅塞顿开之感。
“宝儿，看来师傅所说的美人并不是指我。”
宝儿躺在床上哼哼，刚才偷听时还万分神勇，如今精神支柱没了，人也蔫吧了不少。“那指的是谁？”突然翻坐起身，她理了理头发，“难道指的是我？”
我嘴角抽了抽，倒茶自饮。看方才的情形，颜姐和那男子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可仅凭那几句就判断事情始末，也着实困难了些。
师傅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美人顾盼，男子留情。若是这美人指的是颜姐，那要解这结只有从那个男子下手。这是陈国，纳舒办事大抵都是用钱打发，颜姐知道他身世显赫，有恭维之意，但却绝对不会似奴才一般遵从。故，解了颜姐这一劫，直到竞宴之前，我就有充分的时间来应对纳舒。只要将红记祛除，天大地大，天南地北，总有我和宝儿的容身之处。
“宝儿……”想着起身去柜里取来披风，我低低的将脸埋入其中，吩咐道：“我今儿要出门一天，你且去师傅那里避避风头！”
“啊？我才不去！跟那个冰山待在一处一整天，我怕会发疯。”
我打开雕花木门，院内四处探了探，没见到颜姐，这才跨出门道：“慕景兴许会一同来，也未可知……”
眨眼就跑到铜镜前开始梳妆，宝儿嘴里咬着木梳，已没空暇看我，嚷嚷着：“去吧去吧！别着急回来，我一个人妥帖的很！”
笑着摇头，我撑伞朝方才那男子离开的长廊去，本还犯愁，城池广阔，应该去哪里寻人，不想才沿着廊子出偏门，前路就被人挡住。
定睛去瞧，正是方才跟颜姐交谈的男子无疑。
即便陈国的冬很温暖，可坐在地下还是阴凉的紧。男子毫无所觉的在石阶上坐着，双手抱拳落于唇间，面带惆怅。年轻的样貌，鬓角却早露斑白，晕染沧桑。我惦着颜姐的年纪，再拿来和他做比，怎生都觉得突兀，极不协调。
能做青楼老鸨的女子，必是经历几番历练沉浮才得以成就。抛开这层仅从颜姐的面容判断，也绝对比他大得不止一点两点。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牵扯到一起？
“姑娘若是借道，这偏门并不允许旁人进出。若是为寻我，就有话直说。”
好敏锐的直觉。人未回头，表情不变间就已察觉到我的来意，若是没有足够的武功底蕴和世事磨练，绝无可能做到。
颇有兴致的将纸伞收起，我随意在长廊边的柱凳上坐了，既然目的已被人察觉，遮遮掩掩反而无益。遂坦道：“方才我凑巧听到你和颜姐说话……”
起身回头瞧我，他冷笑着揶揄：“凑巧？我不以为趴窗偷听是凑巧！”
脸色一晒，我尴尬的嘿嘿笑，多年来已练就百刺不穿的脸皮。“没趴窗之前，真的是凑巧来着。”
“不用多言，直说来意吧！”
这才发现他腰间别着官家印牌，我皱眉，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对师傅的话猜得到底是对是错，官家人可不是我一介平民百姓能招惹的。不过，好歹人已经见着了，话还是需得问的。“你跟颜姐的关系，若是我能帮你疏通解决，你可否让颜姐与我行个方便？”
“你能解决？”嘲讽摇头，眉眼愈显疲惫。男子习惯似的抚了抚袖，摸到松软的刺绣袖口，才陡然顿住，面色晦暗。“与其在这里动心思，不如直接去请她给你方便，这样会更快些。”话毕，便再未逗留，沿街远去。
我探出门，瞧着他的背影融入人群，渐渐消逝。回想起方才他抚袖的动作，只觉得莫名熟悉。
痴痴想了许久，终于被我想起。原先在封夜，姜越身上好似都曾见过。那是武将习惯系紧束袖的动作，非一朝一夕得以养成。
“原来还是将军啊……”
独自喃喃着撑伞回返，我未回房间直奔师傅的听竹轩去，刚进主院的门，迎面就撞上纳舒复手走来。
当真是冤家路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