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斐艳听着面前地方官,相互推诿,互相推卸责任,便无聊起来。她本来对这种官腔场合就没有兴趣,这会儿,更没兴趣,又想起和段金峰刚刚在房间里的不愉快。
“秋总管,你有何高见?”同样兴致阑珊的也有段淮王。这群乌合之众,一上来便是“王爷明鉴,将大贪官正法”之类的表彰答话,然后便是诉苦,说在之前收到的压迫,百姓的民不聊生,最后总结,因为王爷的英明,河间府地方的人民将重获新生。陈词滥调,拍马屁,可是,显然,这个会议是来商讨实事的,段淮王并不想浪费时间给他们溜须拍马。所以,他将话头丢给了秋斐艳,可是,秋斐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迷糊着呢!
“我以为,河间府赈灾,用各地米粮救济,肯定远水解不了近渴,必须从源头上解决。”秋斐艳想了半天才说,这一出腔,便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对着自己,她清清嗓子,说道:“根据我和王爷的调查,本来皇上拨款下来,建筑工事,做灌溉开渠道的银子,都失踪了。银子的流失可以慢慢查找,但是,河间府这里没有工事,怎么有能力抗旱?农民都是靠天吃饭,难道不下雨大家就只能乖乖等死么?”秋斐艳掷地有声,一说到这件事,她就忍不住生气。从那个黑店就知道的事情,这些官员都不知道么,还有脸坐在这里声称为百姓谋福利么?
大家都默然无言,段淮王眼神示意她接着说,自己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摸着茶杯的边缘,饶有兴趣。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还在这里,在现在还有人力物力的时候,先开渠道,引水进来。”秋斐艳总结道。
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好计策,说道:“可是,秋总管到底不了解河间府状况,我们地方根本就没有钱财支持渠道的开挖。”一个官吏急忙站起来反对。
“有钱财的时候干嘛去了,本总管不相信,朝廷拨款,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音讯,没有人知道专款的下落!”他也站起来,环视周围,一步一步向前挪,冷着打量一个一个官吏。不都是科举考上来的么?可是,现在一个个膘肥肉满,和豪商富贾有什么区别?脑满肠肥,当年读的书,当年立的志,都被狗吃了么?
段淮王没有任何表示,任由秋斐艳冷眼睥睨这些官吏。
秋斐艳坐下,突然心生一种感觉,她和段淮王,在众人面前,恐怕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吧。
“啪啪啪!”段淮王在安静的氛围中鼓掌,几声之后,他才开口:“本王同意秋总管的办法。至于钱财,先有劳各位,无论是从官衙拿,还是寻求当地商贾帮忙。总之,希望各位每人筹集五万两银子。三日之后,还是这里,这个时辰,本王恭候大家的好消息。”段淮王说。
这一下子,大家哗然了,有个官员站起来说道:“王爷,不行啊,我蕲春郡,是河间府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哪里拿得出五万两银子啊?”
“本王体谅你们的难处,可是,若现在回京请旨,也就来不及,不如先从地方预支,能早几日开工。等到明日,本王查清账目,已经将各位的款项收纳到位,再给皇上上折子,皇上拨款下来,一分钱都不会少大家的。”
这话一出,众人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了,只得各自散场,赶紧筹银子。
等到厅堂空了,秋斐艳才笑起来,说道:“王爷好计谋!”
“还是秋公公配合好!”段淮王同样对她一笑,又说道:“秋总管,本王总觉得你过分熟悉,感觉我要做什么,你都了如指掌。由于我身份所碍,做不了的事情,你也一一帮我做好,若身边有你这样一个知心人便好!”
“王爷多虑了,这次出来,赈灾之事,乃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奴才只是尽自己所能,不给您添麻烦罢了。”秋斐艳不知道段淮王突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尽量把话题往面子上引。
“可惜,你是我皇兄面前的红人,不然,我一定把你要过来。”段淮王仍然继续那个话题。这句话的潜台词可能是,你愿不愿意弃暗投明,投奔我麾下,等到段淮王的头衔变成皇帝,你会有更大裨益。
“奴才做的事情便是揣测主子的心思,皇上命令小奴才好生伺候王爷,那出门在外,您就是我的主子,揣摩您的心思,也是奴才的职责所在。”秋斐艳的话,越说越疏远,越说越客气,生硬的语气,段淮王也能体会到。这件事也就作罢,何必自讨没趣。
“王爷,我俩今日都是为皇上办事,才会配合得当,您才有赏识奴才的感觉,若不是为皇上做事,小奴才也只是一个后宫的阉人,不值一提。”秋斐艳看到段淮王沉默,大有惋惜之感,可是,还是忍不住补上一刀,趁机说清楚。“王爷是个治国人才,如此盛世,王爷一定能做出一番作为。若是乱世,圣人都不及避乱,又怎能作为呢?”
段淮王笑出声,说道:“秋总管,这话又有一番妙义啊。”他笑一笑,没有继续,倒是说道:“走,出去看看吧。”
依旧是施粥的现场,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施粥的队伍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难民听到风声,都涌进城来。
“我们看到的难民,可能只是河间府受灾群众的十之一二。我们看到河间府的灾民,可能只是全国的九牛一毛。唉!”段淮王话中带有深意。
秋斐艳知道他要说什么,装作不懂,一个探寻的眼神望着他。
“这些年我一直在全国各地游历,从漠北的干旱缺水,渺无人烟,到富庶江南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见过的灾民不计其数。虽然我是王爷,一样无力拯救这么多,只有为政者,假如真的能勤政爱民,而不是坐在高位,享受人们带给他的浮华,能为民谋利,不偏听偏信,才能让百姓免于天灾人祸,安居乐业。”段淮王停下来,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接着说道:“王爷算什么,王爷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王爷!”秋斐艳打断他,说道:“天子确实是全国人命之主宰。但是,皇上决定一件事,是通朝中各个大臣商定的,也是需要考量各方面的情况,这些情况的来源,都是各个地方官员呈上去的。所以,无论皇上做的什么,皇上并不是万能,是大家给皇上的支持和帮助,才能真正造福百姓。”说完,她汗流浃背。不仅是天气炎热,自己口干舌燥,更感觉段淮王谋逆的心,仿佛是坐实了,而且在拉拢自己,可是,自己的使命是要来说服段淮王忠君爱国啊。
“秋公公所言,不无道理。”他点头,维持面子上的安定,心里却暗暗称奇。早知道新上任的太监总管不好惹,慢慢相处,才发现是个人才,遗憾的是,不能为我所用。他心里惋惜一番,又细细把她的话想了一遍,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这件事,就此作罢。段淮王再见到秋斐艳,不过是点头示意,开会时,也尽量听取她的意见。不过,道不同不相与谋,他慢慢疏远和秋斐艳的距离,这一点,众人还是感觉得到的。
可是,这并不是秋斐艳要的结局。她知道,自己三言两语,不能改变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反而现在说透了,疏离了,事情也不好办了。这几天,她白日随着段淮王四处奔走,用心赈灾,视察水渠的修筑情况,夜晚忧心如焚,夜不能寐。
段金峰在一边,只是默默发笑。这个秋斐艳什么都想做到最好,谁都不想伤害,可是,不牺牲点什么,怎么那么容易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