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众大臣,行礼谢恩往光禄寺吃宴席去了,皇帝设宴,吃的是个意思,是荣誉。
光禄寺是负责朝廷祭飨,宴劳,酒醴,膳馐。比如皇帝,太后大寿,逢年过节宴请群臣,公主大婚,宴请他国使节等等,和御膳房不一样,御膳房是给宫里做饭。
内帑是没有钱了,但是光禄寺有钱,光禄寺直接收礼部管理,每年都会从户部拿一大笔库银。
群臣都走了,只剩朱子厚和几个太监了。朱子厚小心的活动了僵硬的身体,不能太大动作,伤口还没好。
见到一瘸一拐指挥小太监们收拾宫殿的李芳好奇道:“李公公,你怎么了,怎么瘸了?”
“回皇上,昨日东厂太监刘全假传圣旨,冲撞圣驾,辱骂先皇后,归根究底还是奴婢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没有当好的缘故,太皇太后,责罚奴婢领了四十仗,惩罚奴婢的罪过。”
“四十仗?王保他们也被姐姐罚了二十。”朱子厚摇了摇头,抛开了这些他不关心的事。乘上小步撵,回养心殿。因为晌午了,该吃饭了...不知道王保他们今天给爷准备的是什么......
光禄寺就在紫禁城边上,不是很远,各位大人们穿过东华门,没走几步就到了,旁边就是武备院,是宫内值守的侍卫们的住所。光禄寺也负责他们的伙食,倒是离得近,吃饭方便。
光禄寺卿大人,早就早早的督促府衙相关人等动了起来。今天是皇帝开经筵的日子,按照惯例是要赐宴的。这不,刚刚就有宫内的公公来传旨皇上为各位大人们设宴了。
光禄寺为经筵准备的膳食,是按人头准备的,一人一份。得道准却的人数之后,早就准备停当的厨子们,在长官一声令下,开始准备起来。
在场的官员,有的人不在乎这一顿饭,吃的就是个面子。可是有的官员,却是在乎。
何景明,字达先。文景十年被文景帝钦点为状元,任翰林院修篆。再不为翰林不入阁的大乾,入翰林是莫大的荣耀。
以才名,闻名天下。但是自小家境贫寒,当了官之后没有改善,反而跟加严重了。居京城大不易,况且还有些人情往来就更加不易了
何景明自小苦读圣贤之书,为官刚正,清廉,不懂得迎来送往,家中无产业,只靠朝廷的俸禄度日。再有就是,年关时,户部有赢余,会给京中的大小官员发放养廉银,虽然时多时少,但是过个年是没有问题。
但是今年,朝廷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用钱的地方太多,不要说是盈余,还向内帑借了五十万两没有还,就连京中大小官员的俸禄都已经三个月没发放了。就等今年三月两淮的盐税押解进京补这窟窿。
一顿饭,对家中殷实的官员根本不算什么,但何景明家中已经揭不开锅了,昨晚就没有吃就等光禄寺设宴,光禄寺的宴席是大有讲究的,不能太寒酸否则不是给皇家丢人吗?
一个人八个菜,一个汤,一盒精致糕点,还有这个时节少有的瓜果,都是从琼州进贡来的。非常少见,贵...
在众官员等饭闲聊谈论的时候,何景明私下找到了光禄寺卿,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的讲明了要求。
光禄寺卿虽然诧异,但还是照办了,虽然没有外带的先例,但架不住人家给皇帝当先生。这点小小的要求,不算什么。
“景明,你可真是个妙人啊!从来没有听说皇上在光禄寺设宴,还能外带走的啊!”离得何景明近的官员听到了,善意的调笑道。
“惭愧,惭愧,家中以断粮多日了,户部欠的奉银还没有那么快发放,在下要是再没有食带回去,家中怕是挺不住了?”何景明拱手摇头苦笑道。
“景明家中,以如此了吗?哎,连堂堂翰林院掌院家中都如此了,可想京中还有多少官员家中拮据呢?”谢昀听了皱眉问道。
“苏部堂,户部要尽快解决这件事啊,朝廷命官竟然都衣食不保,这传出去,朝廷颜面何存?”碰巧户部堂官苏原吉今天也去旁听了经筵,被一同赐宴。不光户部尚书来了,基本上内阁,六部九卿都来了,毕竟是第一次经筵意义非凡。
听到了谢昀的话,苏原吉感觉在场的所有的大臣,包括去而复返的光禄寺卿和光禄寺的大小官员都来了看向自己。纷纷追问什么时候发奉银。
苏原吉脸微红拱手尴尬道:“各位大人,并非原吉硬压着各位大人的奉银禄米不发,实在是现下户部已经没有钱粮了。原吉保证,等三月两淮的盐税到了,一定马上将欠大人们的俸禄补上!”
苏原吉不住的向在场的官员鞠躬,不论官大官小。户部尚书看似风光,掌管天下钱粮,可朝廷钱粮这家不好当,偌大个天下,这要钱那要钱,苏原吉恨不得将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可是还是不行,这还欠内帑五十万两...
“好了,好了,诸位大人,苏部堂既然已经应允了诸位大人盐税一到,就补发给各位大人,各位大人稍安勿躁,等等便是了。...寺卿大人,还劳烦大人将我那份和高大人那份也准备一下,高大人下了经筵就回内阁办公了,他和刘大人还在内阁饿着肚子,在下一个人在这大吃大喝怕是不合适啊......”谢昀赶紧岔开话题打趣道。
被谢昀这么一打岔,众人也不好追问下去了。苏原吉也赶紧道:“对对,将本官的这份也送到内阁去,本官还有些事情需和内阁商议......”
他不说,别人也知道是什么事,就是昨天皇上闹剧的引火线,户部左侍郎被东厂抄家的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户部堂官也该有个态度,这不找内阁来了...
事涉东厂,后宫,在场无关的人都不想跟着沾边,怕惹祸上身。也纷纷表示将自己这份送到衙门,为了百姓为了朝廷,本官要边吃变办公云云。
一时间,光禄寺设宴,外带,成了一种风尚,倒是何景明没有想到的。
何景明不管这些,今天因为给皇上开讲经筵所以今天就不用再去翰林院点卯了,还可以休沐半日。
拖欠的奉银也有了着落,手上还拿着吃食,心中欢喜快步的向家中赶去。至于官轿那是正四品官员才有的殊荣,所需的一切花费用度都是有朝廷负责的,否则就只能自己掏银子。何景明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哪来的银钱雇轿子,只得走路。
何景明的家在外城的乌衣巷,居京城不易,内城的花费比外城多得多。虽然上下朝,远了一点,胜在实惠。何景明的人缘不错,周围的邻里看见他都纷纷和他打招呼,毕竟是翰林院的掌院又是状元,在民间就是文曲星下凡。
而且何景明虽然是官员,但是为人和善,刚直,乐于助人,有圣人之风。邻里之间上门求他写封信,取个字的,何景明都来者不拒。
“何大人!今日不用去翰林院吗?这么早回来。”
“赵伯,今日为皇上开经筵,不用去翰林院点卯。”
“开经筵?什么是开经筵?”
“额...通俗来讲就是为皇上讲学。”
“啊!”担着水桶的赵伯惊讶道。
“为皇上讲学,那就是给皇上当先生咯!了不起啊!不愧为文曲星下凡!能给皇上当先生。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不敢当,不敢当!赵伯说笑了...”
瞬间何景明给皇帝当先生的消息不胫而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何景明无奈的看着逢人就讲,遇人就吹的赵伯,仿佛给皇帝讲学的不是何景明而是他。
一个小院,门外种满了翠竹,院里一棵大槐树长出了院墙,推开有些年头的院门,就听到他妹妹有气无力的抱怨声:“嫂子,我饿死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谨娘,乖,米缸里就剩一点糙米了,咱们挨挨就过去了,你多喝点水。不然你大哥回来就没有吃食了。等嫂嫂将这匹布织好,就可以给谨娘换吃食了。”声音有南方女性独有糯糯的声音很好听。
何景明就在屋外,听了妻子这番话,很不是滋味。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却混到了这步田地,自从妻子嫁给自己之后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眼眶微红,收拾了下心情。装作刚回来高兴大声的喊道:“娘子,谨娘,我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秀气少女,衣着朴素,但是十分干净。一下子从房间中窜了出来,高兴道。
“大哥,你真的带了吃食回来啊!我还以为你骗我们呢!”看见何景明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着一条麻布小袋子,兴奋的抓着何景明的胳膊道。
“当然,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快拿去与你大嫂一起吃吧,这可是皇上赏赐的,寻常是吃不到的!”
“谢谢,大哥!”一把接过去,就往屋内走。
“诶!你小心点,别撞到了!这食盒还得还给光禄寺!”
何景明在门口抖了抖官服上面的灰尘,整理了一下才进屋去。
“相公,你回来了!”何景明的妻子吴氏就如她的声音一样,江南女子的清秀美丽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身穿粗布麻衣,有补丁,挽起的妇人发式上插着一只木簪子。手上的活不停,依旧织着眼前快完成的布,家里这个月的口粮都在这里了。
“是啊,娘子,今日经筵毕,皇上在光禄寺设宴,我就将吃食带了回来。”何景明脱下官帽,郑重的放在堂桌上,从水壶中倒出少许热水,边梳理边说道。
“这不合适吧?皇上在光禄寺设宴,相公却带了回来,那别的大人怎么办?”吴氏踌躇道。
“娘子,无需担心,这吃食是按照人头一人一份做的。不碍事。”
“那就好,不然相公为了我们,被各位大人轻视了,就是妾身的过错了。”吴氏这才如释重负的说道。
“放心,不会,各位大人都是知事明理的,怎会轻视为夫。对了,今天正巧碰到户部的苏部堂,部堂说了,下个月,两淮盐税一到京。就补发前几个月欠的俸禄...”
听了这话吴氏惊喜道:“这真是太好了,本来妾身还发愁家计,现在好了待妾身将这块布织好拿到棉布行,在换些粮米,省些用便可支撑到下月了!”
听到这话何景明心中一阵愧疚:“哎,都是我没用,才害的你和谨娘跟着受苦。”
“相公,怎么会呢?我们都不觉得苦啊,相公学富五车,满腹文章,嫁给你是妾身的福气!我和谨娘都以你为傲!”
“嘻嘻!哥哥,嫂嫂,酸死了!你侬我侬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说可好,我都快饿死了,咱们快些吃饭吧,菜都该凉了!”何景明夫妇说话间,何谨娘就将饭菜从食盒中拿出来,摆在了桌上,满满一桌,还有瓜果点心,何家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这副光景了。
“疯丫头!这么大了口无遮拦!以后怎么给你找婆家?”吴氏被说的面红耳赤,羞道。
何景明的脸也红了,不像给朱子厚讲课那会儿,一本正经。
一家人,落座停当,嘴里塞满了饭菜的何谨娘含糊不清道:“呜呜...哥...皇上随便赏赐给你饭菜就这么多这么好吃...呜呜...那皇上...吃的该是什么...山珍海...该多么有钱...”
“碰!”何景明用筷子轻轻敲了敲谨娘的脑袋:“食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