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孙拿起一枚枚圆滑的鹅卵石对小李讲，他说你看，这些小石头与别的石头当初有什么区别吗？没有。它们都是有棱有角的，可是，海水的冲刷，海浪的淘洗，海风的销蚀，各种物理的化学的作用一起对它施加压力，你看，最后多变成了这样一个个又圆又滑的石头子了。呵呵。说到这里，小李清楚地记得大孙自嘲地笑了起来。那时候，小李刚刚来到这座海滨城市的化工厂，对于大孙的这一番高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他现在明白当初大孙所说的那番话的用意了。其实对于初入社会的学生来说，就如同那一个个棱角分明的石子，他们个性鲜明，敢爱敢恨，正所谓“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觉得那一片天地是自己的，自己可以在这天地里自由驰骋。但是，在碰了一次又一次壁，吃了一次又一次亏之后，很有点遍体鳞伤的意味了，这才觉得，其实有许多事情不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单纯，那么美好。于是，也便不断地调整自己，包括自己的心态，自己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甚至包括自己的一些个习惯，最后自己才能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唉，几年过后，似乎每个人都变成了那又圆又滑小鹅卵石了。但这并不是消极的应对，而是一种快速适应社会生活的方式，不承认是不行的。小李对当初大孙的那番话，总算悟出了些道理来了。
“小李，你在哪里呢？”这天，还不到上班的时间，赵处长就打电话催促他了。这也是少有的事，要知道行政处所负责事情都不是什么火上房的事务。
“处长，我在路上，就快到厂里了”，小李没多问，马上回答。
“那你快点，有事情找你！”处长没说完就挂了电话，似乎正跟其他人在谈着什么。小李赶紧用力蹬着自行车，头上冒出汗来。每天小李都是很早到单位的，可是今天却晚了些。妻子小红今天出差了，他得去送孩子上幼儿园，往常都是由妻子送的。可那孩子到了幼儿园拉着他不让走，非让他给去买个棒棒糖才肯。他好说歹说，才把孩子安慰好，说晚上回家给买最好的棒棒糖，现在商店还没开门呢。这样，小李就比平时晚了，可就在今天，处长打电话催他了。
小李急忙赶到办公室，见处长正一边接电话，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连声地说到：“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您放心，您放心。”他一放下电话，就问小李：“哎呀，你这个小同志，怎么来晚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和弟妹‘淘气’了？”
小李脸一红，连忙摆手说到：“没有，没有，送孩子上幼儿园了。”
“好了，别解释了，有要紧的事。咱们厂马主席的老母亲去世了，厂里让我们帮着处理一下丧事。”处长说。
“可是，处长，丧事不都是由工会处理么？”小李多问了一句。
“唉，你这个小子，怎么不开窍？这是厂领导家的丧事，自然要隆重得多呀？工会忙不开，冯副厂长要求我们帮忙。你不知道吧，这次是冯副厂长亲自挂帅，出任治丧委员会主任，我还弄了个副主任呢。既然领导这么重视，我们还敢怠慢么？”赵处长说。
“那我们干什么？”小李问，因为他没有帮助处理过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都是由厂工会负责的。
“反正行政处就咱们两个人了，我打电话找老钱，他说正闹胃病，身体不舒服。具体干什么到了人家再说吧，你现在就跟我去马主席家，一会车就到了。”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赵处长向外一看，说：“走吧，车到了。”
小李随着处长上了车，小李一看，原来是司机韩爽。韩爽一见小李，劈头就问：“我说哥们，我让你办的那个事情怎么样了？”
“什么事？”小李一时没明白。
“嗨，你这年纪轻轻的，记性倒不怎么样啊！就是那土特产的事啊，我没说嘛，我等着用呢！”韩爽不满地说。
“哦，哦，我想起来了，我，我想办法，”小李不好意思地嗫嚅着。
“小韩，别扯淡，快点开，知道马主席的母亲家吗？”赵处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知道，知道，那还能不知道？不用说，马主席母亲家在哪儿，这么跟您说吧，老赵，全部厂领导的老人住哪里，甚至姐妹弟兄几个，住哪里，我都门儿清！我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再说，一年到头，哪年不送他几回东西啊。”韩爽说到这里，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你这个小子，猴精猴精的，”赵处长撇嘴说。而小李只是听着，从韩爽的话里品着滋味。
“老赵，这年头不跟领导搞好关系不行啊，你没看么？我们车队就是个例子，从队长到书记，甚至连车队调度，哪个原来不是给领导开车的司机来着？为什么都是司机，人家能进步，而别人就不能？这不明白儿的吗？”韩爽有些不服气地说起来，“就说现在的那个副队长吧，那是跟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我们一起上的高中，后来招工来了化工厂。跟您们说吧，那小子上学的时候学习还没有我好呢，经常打我的小抄儿。可后来怎么样？人家给老书记开车，嘿，这小子时来运转了，混了十来年竟然当上中层了。而我呢？还是开车。这真是人比人死，货比货扔啊！”韩爽更显得不耐烦了。
“得了，少他妈的跟我扯淡，快点开，快点开，冯厂长催我呢！”赵处长不爱听这小子唠叨，急忙催促他。韩爽没再说什么，专心开他的车，而小李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后，实在觉得有些吃惊。
还没到马主席家，就听到低回的哀乐声，远处可以看到花圈摆了两大排，黄黄白白的，虽然是冬天，却宛如到了一个鲜花盛开的春天。灵棚搭得很气派，人们进进出出的，帮忙的，吊唁的，慰问的，络绎不绝，送走一拨，又来一拨。穿化工厂工作服的人很多，干部，职工，都来吊唁了，都问候了。门口有两个会计，正在收着份子钱，小李一眼就看出那个漂亮的出纳也在那里忙碌着。
小李跟着处长跑，一会儿接待客人，一会儿跑去买东西，一会儿又帮着誊写礼帐，一本礼帐写完了，密密麻麻的，又换了本新的。“张三，XXX元；李四XXX元”诸如此类。直写得小李手腕子发酸，脖子发痛，脑子发胀。眼前那黑色的名字，和黑色的数目字一下子变成了花草丛中乱飞乱舞的蜜蜂，围着小李嗡嗡地闹着吵着。小李也随了二百元的份子钱，要知道，这些钱可是小李细心攒的一点点私房钱，他的收入又不高。可是，大家都随份子，他敢怠慢么？
追悼会也很隆重，足有二百多人参加。但小李看见大家的表情并不哀怨，有许多人都是进了吊唁厅面色凝重些，而一出门则笑嘻嘻的了。
帮着忙了三天，终于把老太太平安总上了西天。马主席为答谢大家的关心，特意在市里有名的国际大酒店举办了答谢宴会。嚯，小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丧事宴会，人很多，足足有三十多桌，显得人山人海的。小李因为是工作人员，又随了份子，自然也有资格参加了。宴会很热闹，似乎大家都从悲痛中很快解脱出来，因为小李看到大家喝酒的劲头很足很足。
这天，小李刚刚收拾完办公室，坐下想想今天要办的几件事。一个电话打进来了。小李接了电话，听出那声音是那个厂办公室副主任，声音依然傲慢和冷漠：“喂，行政处么？你们出一个，帮着处理一个丧事，是动力车间的一个老工人去世了，在小区二十栋。”小李还想再问详细点，但那电话已经挂了。
哎呀，怎么回事？这样的事情怎么又找到行政处来了？上次是厂领导家的事，办得大，忙不开，才叫我们去帮忙，一个普通工人的丧事，不是一直由工会负责吗。小李做不了主，他要打电话请示处长。处长一接电话，就骂骂咧咧起来。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并且知道厂工会的人都带着劳模去长江三峡旅游去了。就剩下了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干事，碰巧那老干事又生了病，于是，他们又想到行政处来了。
“处长，大孙那里要咱们照顾，咱们真的没有人手啊！”小李在电话里跟处长诉苦。
“哎呀，别说了，大孙那里我去看一看，你先帮着人家处理那丧事吧。小李，多长点心眼，上次处理马主席家的那个事，冯厂长对你的印象不错，这可不容易呀。”处长嘱咐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