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晓明白辰风此举的用意,并未执意反对,只是叮咛了一句,“你也千万小心。”
“傻丫头,我会的。你切记我的嘱咐,断不可贸贸然行事。”辰风再三嘱咐道。
“恩,我保证。”她不想再变成辰风的后顾之忧。
看着辰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月晓幽幽一叹,双手合十,祈求着老天爷,佑他们平安。
一行十二人,待辰风一走,便急急现身,接走了月晓,他们要赶在某些人的眼线还没来得及投放到月晓身上之前,悄悄带走她。
忽的,原本稳当前行的马车,猛然一倾斜。出着神的月晓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得一慌,当下脑袋就撞上了安放在马车里的一案紫檀木雕花的茶几成角的边缘处。不过瞬间,她的脑子里便失了清明,在浑浑噩噩之际,昏厥了过去。
……
月晓自混沌中迷糊的醒转过来,她是被身畔刺骨的寒风,以及她被拉扯的几欲脱臼的两条手臂上传来的剧痛感给折腾醒的。
她撑开沉重的眼睑,太过强烈的光线明暗交替,令她一时不能适应,复又闭合上了双目。待再度睁开眼眸时,她已没了先前的不适,茫然的扫视一番后。她悟出了一个事实,她正游离于生死的边缘,鬼门关就在她的脚下。
望着那被云雾遮去了本来面目的万丈深渊,月晓的心一片死灰。
头顶上呼啸着的寒风与之无法估摸出距离崖顶高度的悲凉情绪,一并嘲弄着月晓此刻的无助。她能辨别的出身体有往下坠落的趋势,却偏偏被捆缚于两臂手腕上触感冰冷蚀骨的铁链生生悬吊在断崖绝壁之上。她意识到那条被风晃荡得直响的破链子此刻正维系着她的生命,她还可以猜想到,崖顶上正有那么一个彪形大汉,手持着重达数十斤的大刀,看守在拴着这条铁链的载重一方——或许会是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也有可能是颗千斤再往上的巨石,至于究竟是什么,她不得而知。最后,她才知道,是一个人用身体负担住了她的生命。
耳畔可隐约传进谁人于崖顶打斗的刀剑声响,月晓被悬勒住的双臂疼得只叫她抽冷气,她欲要大声呼救,却发现她干涩的嗓子里似有一团火在灼烧着它,她的喉咙里能发出的仅是些依依呀呀的碎语,无论她如何的尝试、如何努力的想要发出声响,到最后都只是枉然。因而她意识到,她的声音没了。
“狼!”崖顶传来某人的嘶喊声,月晓的心一滞,双目微有湿润。她庆幸,他还活着。
……
听声可辨出崖顶的打斗异常的激烈,她很想知道上方的情况,可是她连攀爬上去的机会都没有,令她讶异的是,她所在的高度,时不时的会变更一下。有时似乎是有人试图将她提拉上去,她会一下被提得高高的,总以为就要得救了,总算不用在被那彻骨的疼痛折磨了。可每每,她都会毫无预兆的再次跌落下来,心便会再一次的跌落谷底。如此反复了几次,月晓被折腾的心都提上了嗓子眼。
她一惊,莫非她在悬崖上的载重方,一直将她悬在半空的,不是树也不是石头,难道是……
谁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晓!月晓听得见么?”头顶上盘旋着辰风关切的问话,月晓挣扎着,好想应他一句,“我没事。”
可她已无力再尝试,她奋力的扭动着被铁链勒出了道道血痕的双臂,借以告诉上方焦急的人,她无恙。
“你撑着,我马上救你上来。”这是他的声音,可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的疲惫。月晓下意识的点头,她相信,流星一定会救她上去。
话音在深谷,幽幽回荡着,月晓觉着有股力道正扯动悬坠着她的铁链,将她往上提拉。她不禁暗自窃喜,就要见到他了。
这一回,不再像前几次的大起大落,月晓觉着很平稳,一度悬着的心也揣回了原位。
上了崖,月晓的身子已然瘫软,她无力的偎在辰风的怀里。辰风微带颤音的话语,飘进了她的耳朵,“老天保佑,幸好你无恙。”
可是她的心不在这里,顺着仍旧捆缚在她手腕上的铁链,她发现,铁链的另一头被他牢牢的缠捆在自己的左臂上,由于勒得太紧,几近嵌入了血肉。
月晓的心又是一滞,她开合着双唇,想唤一声他的名字,却终是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一袭黑衣裹身,消瘦了许多,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尽是沧桑。
一道狭长的血口子在他的腰际狰狞,断去的流星剑,被他紧紧的握在手中,已然磨破了虎口处的血肉。
月晓脱离辰风的怀抱,拒绝了辰风的搀扶,强迫着自己站立了起来,一点一点向他迈进。
她无视了万俟涛在倒在血泊中掩面背朝天的尸首,眼眸不舍得施舍给别人半点的余光。她怕,她一移开视线,他又会消失不见。
“是要了结我么?”冷淡悠远的声线已不复存在,他暗哑着声音,沉吟了一句。
月晓没有应他,她也应不了。现在的她只是想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尽快回到他的身边去,用她余下的生命驱赶走他满世界的悲伤。她一再的迈开她沉重的步伐,气息孱弱的她,执拗的相信着,他,会等她。
已近油尽灯枯的流星,随着她的身形移动着自己的目光。他心谷的动荡,强过以往的任何一次,他好想疾步上前,拥紧她在怀里,跟她说一句,“忘了我”,可他的心里最清楚不过,他做不到那样的洒脱。所以,用他的死,来惩罚她,记住他一辈子吧。
火海寒星本就是阴毒的内家功夫,习练之人一旦开始便不能再停,而它的反噬之力会随着习练者武功的进步一点一点的加剧给予修炼之人自身的伤害,换句话说,就是等于习练者是在用寿命交换高深的武功。
公冶星云催动火海寒星的心诀,让内力游经自身的奇经八脉,默默地等着她到来。
终于,她立身在他的面前,是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月晓竭力拼凑出她自认为最美好的笑颜,展现与他。
他神色悲凉的低下头去,苦涩的笑意在他的唇边荡出涟漪。
月晓不明所以,等了半响。
待流星再抬起头时,唇边盛开的血莲,已足以证明他的濒死。
月晓心口一突,怎么会?
耳畔掠过一阵风,手上附着的重量没有了。回神,近在咫尺的人不见了踪影,暮然回首……
他立身于深渊边陲,似秋后,枝头垂死挣扎的萎叶。他紧抿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月晓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上回,她允他“共度余生”时,他也是这般笑的,像是一缕于深冬时节化尽了冰履的温柔阳光般动人。
不要!月晓的心底呐喊着。
“闻人月晓,你于我而言,是破晓后天边洒向凡尘的第一道晨曦。而我……却充当了你原本美好的世界里,黎明前那一瞬的黑暗。”流星的话语稍稍一顿,“我会把你遗失的幸福归还于你,就当我不曾于你的世界出现过吧。”
月晓无措的摇首,她要阻止他,她不能让他死。
不!!
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月晓眼中的世界,她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如何投入身后的一片苍茫的。
悲伤、震惊、撼动心魄后,只余下她对他的承诺——生死相随。
月晓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更多,不论是人亦或事。眼下她最在乎的莫过于,为了让她幸福,而一心赴死的公冶星云。只是他不曾想过,没有他的未来,她如何会幸福?
“流星……等我……”月晓的心声被风传递至了每一个在场的人心里。
一抹白色,自崖顶落下,她是如此的义无反顾。只因,她曾应允过他,要与他生死相随。
“月晓!”
“星云!”
数道惊呼,响彻云霄,寒冬萧瑟,万物更迁。暗沉的天际,禁不住寒风的鼓瑟,落下片片银雪……
雨后新荷,摇曳在一潭碧波之上,初露的芬芳,与雾霭相融,缭绕于湖心翛然自逸的小筑身旁。
透过朦朦胧胧的雾气,隐约可窥见,小筑名曰“亦风”,满园繁华的风信子拥抱着竹制的小楼,飘零着白色花雨的不平生(槐树)于楼前毅然屹立,瑶树伸张开的枝干上悬着秋千一架。若是有谁人见了此情此景,定会于心中臆测,怕是误闯了哪位仙人设于此处的雅居了。
小楼前,一抹白影,矮身蹲在一只熬着药汤的火炉子前,炉子上方升腾着袅袅的热气。
白衣人精雕细琢的面庞上,绘着一双如画的眉眼,唇角微微上翘着,传来他好似自言自语的咕哝,“月寒晓,你到底要睡到何时才肯醒来……”
他心里腹诽着那丫头祸害人的同时,仍是期盼着她有一天可以奇迹般的苏醒。心里不禁遐想,那家伙要是哪天突然醒来,看到一向自视甚高的自己,蹲在这守着药炉子,还不时的摇动手中的破扇子,会不会笑到贴在地上,直不起来身子。
想到这,他悄悄的微微后侧了几分脑袋。心里念叨着,她会否早已醒来,此时正兴致盎然的躲在暗处偷窥着自己可以倾倒众生的背影。然而事实却证明,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他何止无数次的祈愿,希望一切可以回到原点。不过是短短数月的时间,岁月却是蹉跎了她的一生。
他不敢想象,如若当日他再晚个一步,或许他不惜强行离宫来找寻的人,便会同他没来得及救下的那人一样,是具冰冷的尸体。
他也曾感慨过造化弄人,气绝的那人居然同银雪宫里的某人,竟生得同样的一张脸,也难怪月寒晓会为他而执着,乃至义无反顾的一心求死。
他的唇边扯出一抹苦涩,在她心中,他凛寒风就真的永远也敌不过一个寒星昊么?
……
清冷的月,高悬天际,森寒地夜,异样漫长。
寒风徐徐,吹落枝头轻曳的雪樱,混迹于曼妙而舞的雪朵间。
闻声,少年舞剑,斩落无主飘零的雪樱。转身,面向自林间行来的那人。
她,一袭白衣,明眸闪动着似水的空灵。女孩恼于这纷飞的雪樱碍了自己的视线,纤细的右臂顺势一挥,便四散了两人间乱舞的雪。
少年持剑而立,冷俊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不曾融化过的冰。他湛蓝的色眸子,深邃似夜,每每触及,心都难免漏跳上一回,多分悸动。
“昊。”,原来他唤作昊。
“何事?”
她,月寒晓于自己来说就如同那妖冶的罂粟,充满了致命的诱惑,无奈,他只能对她提起冷漠的伪装。
“凛要我来找你。说是寒主有要事交付于你二人去办。”女孩不满昊的冷漠相对,撅起了小嘴。
闻言,昊略微使劲,一丝念力注进了被他握于掌心通体透明的冰剑中。瞬息间,泛有一般神兵都不具的冷辉的冰剑,化作点点雪絮,隐迹于风中。
晓不禁暗赞,看来他又变强了。
晓神色的转变,落入了昊冰冷的眸子,他的瞳孔略微紧了紧。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地充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来。无视这种没来由的感觉,昊的神色依旧漠然,视线扫过晓,不带任何感情。
晓,生来倔强,每每对上昊看待陌生人一样的眸光,都会别过脸去,装作不在乎。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是怎样的挣扎。
昊行至月寒晓身侧,稍稍顿了一下,却未作任何言语。他眼里闪过的疼惜也只有他一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