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怡低头笑了几声,然后说:“我觉得,我好像开始喜欢你了。”
隋灵也笑了,然而她那细淡如丝的笑容中带着些许的苦涩:“是吗?这不符合你的风格。”
铭怡失笑地问:“我是什么样的风格?”
隋灵的双手撑在身后,她半仰着头看着阴沉的天空用幽幽的声音说:“妖娆的,温柔的,恬静的,无论如何,一定要漂亮的。我以前的男身,或许还能符合你的胃口。现在的我,只有这个其貌不扬的女身。更何况,对你而言,门第也是非常重要的,偏偏我是没有显赫家世的。我对你,不过是猎奇的对象而已。坚持你自己的原则就是,为何要改变?”
铭怡慢慢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他缓缓地摇着,将一阵与廊柱外盘旋的湿闷不同的凉爽送到了隋灵的周身,铭怡浅笑着说:“你对我真了解,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不过,人总是会变的。”
隋灵耸了耸肩,她改变了话题说:“你知道安王侧妃的事情吗?映光就是因为嘴馋,赔死了这些年。”
铭怡的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哦?且说说看。”
隋灵:“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特别嘴馋。我初次遇她之时,正逢她在须臾山偷吃佛祖座前的香油,被抓住了要罚。后来,佛祖慈悲,免了她的罪过,指点她随了得道之人修行。再后来,她还是没忍得住,想起来去偷吃安王家里别人进贡的琼花蜜。那个安王也是个狡猾的,窥见了映光的人身之后,居然用了蜜糖去诱惑她。”说到这里,隋灵居然就打住了。
铭怡催促地问:“那么后来呢?”
隋灵看了铭怡一眼,说:“后来?后来她就嫁了呗。佛祖叫这个业障,她欠人家的,还完了才能继续修行。安王是个色迷心窍的人,那时候他已经妻妾好几个了。这次他的运气好,映光只是个馋嘴的小妖,不是个夺人命的。否则岂不是牡丹花下死?”
铭怡低笑了一下,他问:“安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定有让映光心动的地方吧?”
隋灵动了动鼻子很不屑地说:“一个浅薄的花花公子而已。映光情窦初开,没有经验,于是就被骗了。我和她说这个人不怎么样,她倒是反驳说:爱,是一种责任,她没有想过还有更好的。因为已经有了安王,所以她不想再碰到更好的。能在一起不容易,即使安王不是最好的,甚至有可能不是最适合她的,但却是她最珍惜的。”
铭怡回答道:“我不是不会对别人动心,而是因为已经有了你,我就觉得没必要再对其他人动心。我不是不会爱上别的人,而是我更加懂得珍惜你。我想,我能体会映光的心情。”
隋灵忽然改变了话题:“你知道三生石吗?”
铭怡说:“当然,那是我们地府的东西。你想知道谁的姻缘?你自己的吗?”
隋灵立刻问:“你能看到上面的字吗?”
铭怡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那只有王兄和月老才看得见,你想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恐怕要去找他们才行了。在这事上,我爱莫能助了。不过,姻缘的话,试试我怎么样?”
隋灵并不理会,她只是继续问道:“你能接近它?”
铭怡说:“那是当然,它就在忘川河边畔。我经常路过,只是看不见上面写了些什么而已。”
隋灵这才微笑了一下说:“你先去带安王吧,明天,我会去地府找你。你带我去看三生石。我现在要去看一个生病的朋友,明天见。”说罢,隋灵轻推了铭怡一把,不等他回答,隋灵就已经凭空消失了。
这时,原本只是带着淡淡灰影的阴云,像是接受了诅咒的恶意,刹那间翻卷起了浓黑的漩涡。层层尽染的藕塘夏色如同起了一道道龟裂的纹路,华美的人影和风景好像同时被忽然阴沉下来的天色片片地剥落下来。黑暗像实体的大浪般劈头打下,带着浓重湿气的呜咽风声从耳边奔驰而过,铭怡抬起头看向高空,被湿重的水气饱和的黑云此时再也承受不住过量的负荷,天地之间瞬间被粗密的银链连接。
这时,一位冥使无声地出现在铭怡的面前说:“禀报翼王爷,安王魂魄被人带走了。”
铭怡一听立刻警醒地站了起来,他冷静地说:“走,和我去追。”
虬劲而骨清神秀的枝条,披满繁茂的墨绿翠叶,精致地如细心雕刻的墨玉。还有像织绣纹样一般点缀在叶间的花朵。油黄色的重叠的花瓣像一朵朵小小的牡丹,但端整的花形又有着重瓣山茶的清贵浓艳。而它们偶尔从枝头飘落的姿容,哀愁缱绻得像一句句染了悠远清香的叹息。金粉一样灿烂而澄明的暖光,正从每一个小巧的叶间空隙穿透而下,细细的光柱像缕缕金线,将花期正盛的树冠与平整的地面连接在一起。
大士不满的声音在隋灵的身后响起:“明明不在花期,你做什么非要它开了花?弄得夏天都看起来凄凄惨惨地如入了冬。”
隋灵转头看着大士皱着的脸说:“冬景,只是你心里想出来的。如果你不想,依旧是繁华灿烂的仲夏。至于在不在花期,还是你的期待问题。”
大士无奈地说:“好吧,我说不过你。你对明月和巫奇怎么会如此纠结?巫奇其实就是你自己,他忘了一切,却没有忘了对明月的深爱。而明月,最初也是对着那张脸动心的。”
隋灵斜睨了一眼,才说:“所以,就不需纠结了吗?明月爱的,终究只是那个皮囊。”
从隋灵懒懒伸出的指尖,一道银色的光流喷薄而出,在暖阳和风中迸散出飞星的锐光。随着隋灵手指优雅的挥动,银色的星屑被带动着迅速凝结成形,一个风度翩翩的形体像被凭空画出一般,从飘浮光砂构成的轮廓变成了实体!那是明月握书微笑的画像,然而下一刻,那肖像再次崩散为星屑的本相,银色的光粒随风扶摇直上,消失在中庭的绿云桂子之间。
隋灵身上因为玩弄灵力而发出的银色炎光,正从她的身上一波一波发散开去,像银砂凝成的睡莲花蕾以缓慢的姿态一点点展开,露出深藏在心底的悲哀香气。然后,覆盖了天地间的颜色,一切如同一下融入了一片银色的轻纱浅雾之中,栩栩如生而又不可触及的幻境展开了画卷。
“为什么如此地在乎外貌呢?巫奇,和我就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呀。”湮没了身形沉默半晌的隋灵,忽然这样询问着。说话间,银砂的迷雾随着不知哪里来的劲风左冲右突,几近失控地旋转着,迷失的景物像被抹去了水雾的明镜,露出一丝夕照的暖光。仿佛是两个不同的画卷在这一点上交汇融合起来,黄昏正在垂下巨大温柔的双翼,夕照给腊梅树枝头的繁花灵染上了橘色镶边。
隋灵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转身说:“我该去给燕萧送净瓶水了。”
大士伸手拉住了隋灵的手臂说:“唉,不要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见了燕萧,就来这里,何苦在映光那里寄人篱下的。”
隋灵嗤笑着说:“我在她那里被供着,在你这里只能做苦力。我走了,不要想我。”
隋灵还未来得及离开,就看见映光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的面前,全然没了往日的从容和优雅。映光的发髻全散,脸上居然还有几丝划伤留下的血痕。
映光见到隋灵便立刻跪倒在地对着她说:“主子,救我。”
隋灵看着跪在地上的映光连忙问道:“谁伤了你?”
映光回答道:“是地府的翼王。”
隋灵奇怪地问:“你是怎么会和他有冲突的?他只是去公干而已。”
映光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呃,他要带走夫君,我舍不得,所以……”
隋灵厉声说:“放肆!天道可是能随意改变的?你被他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被****冲昏了头脑。这次我不会帮你,自己去安王的墓里修炼思过。等你的元气恢复了,再回我这里来。”
映光听了这话低声啜泣起来,隋灵接着说:“按天条,你这样可以直接被剥去仙籍,不要再存侥幸心理。”隋灵从身上拿出了一颗透明的珍珠,递到映光的手里:“拿去,这里的灵气可以助你恢复。里面有些我自己的东西。有一天,如果你被人从那墓里带出,然后遇到了我,如果那时候的我已经不是我了,就把这东西给我。”
映光有些不明白地看着隋灵问:“多谢主子。主子是什么意思?映光不明白,你怎么会不是你呢?”
隋灵摇摇手说:“这,只是预防万一而已。你不必多问,去安王的地宫睡觉吧。我们后会有期。”
熟睡中的铭怡忽然感到了周围气息的一丝变动,他立刻惊醒地睁开了双眼,同时猛地坐直了身体。
黑暗中传来隋灵的轻笑声:“不要紧张,是我。”
铭怡弹指揭开了覆盖在夜明珠上厚重的绒布,只见隋灵悠闲地坐在离床不远的小圆桌上,一只膀子随意地搭在铺着紫红缎面桌布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