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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评审风波

北洲的寒意越来越浓,冬天终于带着凛冽的北风来了,飘飘洒洒的第一场雪,给城市铺上层雪白的轻纱。领海集团生产设备更新换代的招标正式开始,工作小组忙得热火朝天,巨大的金额,如一大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五花肉,引诱着诸多饿狼垂涎三尺,虎视眈眈,表面上有条不紊地进行投标,但内里却风云暗涌。各路供应商就如身怀七十二变绝技的孙大圣,竭尽所能腾挪钻营着,尤其是有投票权的高层领导,更成为公关的首选对象,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作为招标小组实际工作的负责人,谢帆更是忙得够呛,对内要组织选型,听取各方意见,组织评审材料,对外要应付各路人马,个个神通广大,关系错综复杂,哪个都得罪不起,弄得他叫苦不迭,只能小心翼翼地应付着。这天中午十二点多,他刚开完会,还没走到食堂,手机便响了,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些许埋怨,“我说老谢,最近忙得连兄弟都顾上不招呼啦!”

“别说兄弟,爹妈那边我都顾不上过去。”谢帆说,“确实忙,上厕所都看着时间呢,啥事快说!”

“再忙也得吃饭吧?咱哥儿俩好久没聚了,晚上去吃达坂城日本料理,我定包厢了。”路海涛在电话里笑道。

“吃饭没问题。”谢帆神经绷得紧紧的,警惕地说,“不过你该不会是为招标的事吧?咱话说前头,最近这事烦得我没食欲,你别再插一脚了。”

“别满脑子工作,我带个美女给你认识,交朋友嘛,不吃亏的。行了,不见不散。”

难得晚上有点空闲,要换其他朋友请吃饭,谢帆绝对推掉,但路海涛除外。他只比谢帆大三岁,却已经是北洲市法院刑事庭的法官,而他父亲和谢国栋是战友,转业后一起来到北洲,官运亨通,一路晋升到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位高权重。谢帆和路海涛从小玩到大,属于铁哥们儿,当年谢帆打离婚官司时,路海涛帮过不少忙,他的邀请,除非实在脱不开身,否则谢帆不能不去。

忙到六点多才下班,谢帆赶到达坂城时已是七点半,路海涛和一女子已候在包厢内。这位女子打扮很洋气,身材不高,偏瘦,一双大眼睛仿似会说话,俏皮、深情、愠怒、挑逗,万千风情融汇于那乌黑的双眸中,令人惊艳。虽然保养得非常好,但眼角边细细的纹路还是将年龄泄露出来。谢帆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国际第二大食品机械公司BW的中华区销售经理曾菲娜。

曾菲娜从榻榻米上站起,热情地和谢帆握手:“谢助,您好,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曾经理客气了,能和大美女用餐,我的荣幸才是。”谢帆很客气,眼神往路海涛那瞟了瞟。路海涛打着哈哈,“不用看我,我说过带美女来,没骗你吧?菲娜是我老婆的闺密,她的忙我能不帮吗?”

“早就想和谢助交个朋友,可知道您忙,怕冒昧打扰,一直没机会。刚好听路哥说你们是好兄弟,就请他出面,邀您聚聚。”曾菲娜妩媚地笑着。

话说得滴水不漏,谢帆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也回以嘿嘿一笑,“世界真是小。”

“这就是缘分哪。”曾菲娜不失时机地接一句。入座后,服务员将清酒和一大份刺身拼盘端上来,曾菲娜首先举杯说:“我是北洲人,但出国后很少回家乡,这次能认识两位大哥,真是不枉此行,第一杯酒,我先敬两位。”

放下酒杯,谢帆饶有兴趣地问:“原来曾经理是北洲人?”

“是啊,父母是北洲人,我是在北洲出生,十二岁时才随父母到美国定居。”曾菲娜抿嘴笑着说,“这次因公务顺便回家探亲访友,我和凯丽在小学时还是同桌,亲得和姐妹一样。”

凯丽便是路海涛的老婆,难得曾菲娜连二十多年未见的小学同桌都能拉上关系,这些销售,真是无孔不入,谢帆举起杯,说:“原来是老乡,曾经理年纪轻轻便当上国际大公司的销售负责人,为咱北洲人长脸,这杯酒我敬你。”

“这怎么敢当,小妹那丁点成绩,还不是得靠大哥们帮忙,我敬你吧。”曾菲娜赶紧举杯喝酒,三言两语间,她便不着痕迹地把称呼由职位改为大哥小妹,拉近了双方距离,过人的口才展露无遗。谢帆暗赞,脖子一仰,跟着把酒喝了。

三人喝着清酒,品着刺身和铁板烧,天南地北地聊着,只是谁也不触及敏感的招标事宜。曾菲娜不但口才好,声音还动听,软绵绵的带着磁性,入耳非常舒服。而且她见闻学识颇为广博,社会热点,人文掌故说得头头是道。谢帆不想多说,路海涛的口才本就一般,两个大男人就偶尔插几句,这场饭局几乎成曾菲娜的单口相声专场。还好活色生香,软语动人,绝无冷场。

待曾菲娜去上洗手间时,路海涛夹起一片三文鱼放入口中,看似漫不经意地开口说:“你们这次投标,声响弄得很大嘛!”

还是转入正题。这两人早就商量好如何配合,曾菲娜先混个脸熟,路海涛则打头阵说情,先摸摸底,有他当缓冲,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双方都留有情面在,不至于尴尬收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谢帆放下筷子,说:“那是,几个车间整套生产设备全面更换,两个多亿的大单,能没动静么?”

“嗯。”路海涛用筷子往曾菲娜空着的位置上一指,“能帮帮不?”“兄弟,你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在前面冲的小卒,吃罪受苦有分儿,要拍板定夺,哪轮得到我说话?就算上班子会议讨论,我也只有一票,能起多大作用?”谢帆用手向上指了指,“想拿单子,向上走吧,找真正有决定权的。”

“这我明白,但你的支持必不可少,再怎么说,具体工作也是你在负责嘛。”路海涛没那么容易被蒙混过去,盯着谢帆沉声说,“你帮忙,不一定成,你要不帮,一定不成。”

“别给我压担子,比五指山还沉,当我是齐天大圣啊!”谢帆连连摇头,“别的不说,你出面了,我能不帮么?只是能力所限,就怕帮倒忙。”

“好,有你这话就够了。”路海涛一拍桌子,拿起酒杯,“你够兄弟,菲娜够朋友,不管成不成,多个朋友多条路,干杯。”

“那可不用,我又不是为了她,谁叫我们是兄弟。”碰到该给的面子,谢帆就给个十足十,这是最近他应对众多关系的绝招。不管是谁,谈到最后他都会给同样的承诺,把人打发掉。谁都帮,其实就是谁都不帮,谁都不帮,也等于谁都帮,这就是辩证主义,反正决定权不在他这,没必要去做得罪人的傻事。

曾菲娜刚好进来,明知故问:“两位大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为你帮忙,谢哥可是答应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路海涛大笑着,“你说说,该怎么感谢他?”

“那太好了,先借一杯酒,感谢谢哥的大力支持。”曾菲娜忙不迭地说。

“我酒量有限,再喝可撑不住。”谢帆暗骂路海涛将自己抬得越来越高,微笑着回应,“尽力而为。”

清酒虽然酒精度不高,但后劲不小,曾菲娜脸颊飘起红晕,更添娇艳,“谢哥,小妹请教个问题,这次参加投标的,是不是有家叫运和的公司?”

“是一家国内代理企业,规模和实力比起你们还是有差距。”对运和公司,谢帆只是有点印象,并没着重留意,在众多实力雄厚的投标厂商中,这家公司并不起眼,就是中游水平。

“据小妹所知,这公司可不简单。”曾菲娜说得意味深长,“以后运和要是有什么动态,希望大哥能给透点风给我。”

谢帆点头应允,将运和两个字印入脑里,像曾菲娜这类女强人,不会对一家威胁不大的公司如此郑重其事,她应该掌握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情况,看来得对运和公司刮目相看,这两天得好好研究下他们的材料。

吃完饭,三人来到停车场,路海涛打开车门,曾菲娜从里面拿出一个礼品袋,说:“谢哥,给小千金买了两件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别嫌弃。”

谢帆扫一眼,确实是两件童装,推脱反倒显矫情,便收了下来。

三人道别后,曾菲娜坐在副驾驶位,笑容消失了,叹着气幽幽说:“路哥,你这兄弟够滑头的,不好打交道。”

“坐到这位置的,能是呆头鹅么?”路海涛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你又不是只靠他一人。”

“要依靠他,我明天就直接打道回府,别留在这浪费公司资源。”曾菲娜咬着牙,“大的企业,我打交道的多了去,像领海这么难弄的,还真不多。”

“你不是在走他们副总的关系么,也搞不定?”

“那个邓汉文,比你这兄弟还难搞,一老奸巨猾的狐狸,嘴里说得好听,可心里怎么想,我可摸不着底,而且,他毕竟只是二把手。”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你这好猎手。”路海涛说,“那一把手呢?”

“直到现在,我找了很多关系,见了他一面,十分钟就被请出来。”曾菲娜苦笑,“我了解过,所有投标商在他那都碰了钉子,听说有市场撑腰,傲气得很,谁的面子都不用给。”

“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路海涛关心地问。

“我和总部申请了,准备邀请领海集团的领导层到美国总部去参观考察,只要他们肯去,这一路就有大把机会。”曾菲娜从LV手提包中拿出一个信封,塞在路海涛车内的储物格里,“这是公司的心意,请您笑纳。”

路海涛作势推开,顺便握住曾菲娜细腻柔滑的手掌,笑得有点暧昧,“我们还用客气?把你路哥当啥人了?”

“当然是好人。”曾菲娜毫无愠色,轻轻地把手拉回来。当这么多年销售,总有些客户要揩点油,吃豆腐,男人那副丑恶的面貌,她看得多,习以为常,只要不太过分,忍忍就过去,遇到过分的,耍点小手段避开就是。如果单子够大,值得投资,对方又不是太讨厌的货色,那利用点天赋的条件打单开路也很正常。路海涛在北洲市有不错的人脉关系,是人生地不熟的曾菲娜急需的资源,不能开罪。其他同事眼里,只看到她拿单的风光和丰厚的提成,哪知道背后得忍受多少辛酸和苦楚呢?

“你刚提起的运和公司,是主要对手么?”路海涛又问。

“是家神秘的公司,看起来很一般,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弄清它的底细。”提起这事,曾菲娜更有些郁闷,“按我的经验,每逢大单总会有这类公司冒出来,而其背后往往有强大的势力在操控,这样的对手最棘手,最可怕。所以我才想从谢帆这获取点消息,可看来他也不清楚情况。”

“要走通谢帆这条线,你可以再找一个人,只要他开口,谢帆一定得全力以赴。”路海涛看着前方路面,眼神中透出一股高深莫测。

曾菲娜眼中光芒一闪,妩媚地娇笑一声,“那得麻烦路哥再帮我指条路,儿子如此,老爸恐怕也不好打交道。”

“谢国栋是老顽固,脾气又臭又硬,一般的招数对他没用。”路海涛胸有成竹地说,“他很讲情面和义气,我介绍个关系给你,只要你能打动他发话,谢家一定会尽力帮你。”

曾菲娜的兴趣来了,美目中透出欣喜的光彩,“路哥,你说的是哪位?”

离婚后,房子给了洪欣,谢帆没搬回家和父母住,而是租了间两房两厅的小公寓,环境清幽,装修也精致,享受着回归单身汉的无拘无束生活。只是午夜梦回时,他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心里难免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尤其是生病,一个人挨着,身边连倒水递药的人都没有,那份深入骨髓的寂寞,不免念起李清照那句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洗完澡,谢帆准备将刚收的礼物放进柜子里,待周末女儿过来试穿,心里忽然一动,拿着袋子仔细翻看起来。衣服的标志他并不陌生,是北洲最好的童装店,那的商品全是日本原装进口,价格不菲,比普通成年人的衣服还要贵得多,是属于孩子们的奢侈品店,洪欣经常在那儿给谢雨婷购物。随衣服附有一张服务单,注有地址电话,如果衣服尺寸不合适,只要报上编码,对方便派人上门更换。

这些都没有问题,不出谢帆所料的是,服务单后面还粘着一张银行卡,这才是曾菲娜送出的真正礼物。科技发达,直接送现金太显眼,提着一捆钞票和拿着块砖头一般,毫无技术含量,还显得老土。而一张小小的卡片,不但时尚,而且含金量更高。

谢帆打开电脑,进入网上银行,一查卡上余额,心跳的幅度骤然加大,曾菲娜这份见面礼的分量着实不轻。送礼是难事,收礼更不容易。政府反腐的力度越来越大,一不小心就会赔上大好前途,面临牢狱之灾,如郭耀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前车之鉴,不可不防。这段时间来,只要有投标商的关系宴请,这种礼物必不可少,不管借口如何,全被谢帆客气但坚定地拒绝了。这群人目的明摆着,这次的招标,牵涉极广,变数极大,局势模糊不清,自己并没帮到谁的把握,收了钱,就等于埋下定时炸弹,一旦事没办成,岂不是空落个引爆器在人手里?可眼前这张卡却有点棘手,毕竟这中间还有个路海波。直接退给曾菲娜,弄得太强硬会伤感情。最主要的是,通过最近对投标商材料的分析,曾菲娜所在的BW公司,规模实力、技术含量以及产品匹配性,都优势明显。就是价格高了些,只要能降下来,其他公司不是对手。而且谢帆相信,曾菲娜不可能只走自己一条线,她向上公关的力度越大,中标的希望便越大。

如果最终BW能拿标,那这张卡也不算什么。琢磨许久,看着屏幕上那闪耀诱惑的几个0,谢帆沉重地吐口气,拿定主意,先把卡收着,看招标的进展再说。万一BW出局,再退也不迟。把东西收好,他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没半点睡意,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新闻频道,给汪文君发了条短信:在忙吗?

汪文君很快回复:刚做完明天培训的资料,你呢?

我没什么事,聊聊么?

好啊,不过稍等一会儿,我先洗澡,待会儿复你。

联想起汪文君去洗澡的画面,谢帆小腹处忽然有股热量升起,毕竟喝了不少酒,神经处于亢奋状态,对一个壮年男子来说,总有生理方面的需要得处理。他选了张碟片,放进DVD机里,在进入高潮的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很多个女人,洪欣、潘依彤……但最终定格的,却是汪文君那张并不漂亮,但韵味深长的脸庞。

温华通死了!

他房子刚搬没多久,是去年落成的小区,家在二十二楼,有电梯可搭乘,可他却走楼梯,走到十七楼时摔下,一命呜呼。

经法医调查,确认他喝了不少酒。说不清是酒后失足还是靠酒精给他自杀的勇气,从他有电梯不坐,偏偏要走楼梯的细节来看,大部分人都认定他是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因而畏罪自杀。公司上下的传言顿如热锅里的开水,在临界点上徘徊良久,爆发时滚滚沸腾,一致指向他是郭耀先的同党,两人狼狈为奸,合伙从公司捞取巨额钱财,是不折不扣的大硕鼠,数目从几百万、几千万到几个亿都有,而领海的现任领导层都已接受调查组问话,估计还有人得落马。

民间的消息渠道确实神通广大,只是喜欢夸大事实,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两个月来,所有班子成员都被专案组邀约,就郭耀先的案情配合调查取证。谢帆是总裁助理,和郭耀先在工作上配合较多,专案组对他的询问非常细致,幸亏他这助理才当一年,再有郭耀先对内敛沉稳的谢帆以及他背后的谢国栋怀有戒心,只给职位待遇,却从不让他进入自己的核心小圈子,因此谢帆才能安然脱身。而最令谢帆稍微松口气的是对于潘依彤和自己的关系,专案组了解得并不多,只是稍微提起当时调动潘依彤当秘书,以及后来成为郭耀先情妇的事。从询问状况判断,他们对潘依彤并未穷追猛打,而潘依彤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以前那段情缘并没被掀出来,否则纵使不会对他有多大影响,但传出去将极为难听,对他苦心维持的声誉将造成极其沉重的打击。

不管事实如何,人死了一切皆休,何况执法部门并未对温华通正式采取行动,从这意义上讲,他连犯罪嫌疑人还说不上。作为生前在位的高层领导之一,领海集团还得负责他的丧事。甘霖将这事交给谢帆,“规格不用太高,也不能太寒碜,让外人看了笑话,就参考公务员同级别的标准来办。人活在世上,多少条路可以走,他偏要走这条绝路。”

温华通的死对郭耀先的案情肯定会产生影响,死无对证,很多疑点不了了之,郭耀先的罪责会减轻很多。作为政敌,甘霖不希望看到这事情发生,对温华通的轻生恼火万分。谢帆明白他的心情,却不多话,只答应把事情办好,甘霖又说:“最近财务经理孙涛可是上蹿下跳,不住地闹腾,老温这一跳,最开心的估计就这孙子。”

“孙涛是老员工,在财务经理的位置上干了四年,想上位也是人之常情。”谢帆回答得很稳妥。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甘霖并不掩盖自己蔑视的态度,“财务总监这位置,我怎么可能让他坐?找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物色个人选。”

“我物色?”谢帆眉头一皱,婉转地回绝道,“这是人力资源部的工作吧?我去插手,是不是不太好?”

“何士强和他是蛇鼠一窝,能物色出什么人选?只会全力推他上位。”甘霖冷笑,“那班人打什么算盘,我清楚得很。”

“可我手上并没合适的人选,而公司人才库储备全在人资那里,一时半会儿,要找如此重要的岗位,还真不好办。”

“你尽力找,这岗位的人,一定得信得过。”甘霖说得斩钉截铁,“我也会通过其他渠道找人,总之这个位置,宁缺毋滥,我绝不会让那孙子上来。”

大公司也好,小公司也罢,离不开人、财、信息这三大资源。人事总监何士强已是邓汉文的铁杆,好不容易空出的财务总监位置极为关键,要是甘霖拿不下,等于被对手扼住咽喉,以后人员调配、账务往来邓汉文全一清二楚,再时不时耍个绊啥的,甘霖不但举步维艰,还会寝食难安,没一天好日子过,逼着他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势来,背水一战。

“下午的会议,资料都准备好了?”甘霖转过话头。

“好了,专家组的意见我上星期便已发给班子成员。”

“嗯,那没事了,你先去忙吧,人员的事,要加紧落实。”甘霖结束了谈话,谢帆有点意外,他原以为甘霖会就会议明示或暗示自己怎么做,但他却什么也不说,难道自己判断错误?运和并没有走他那条线?

下午的班子会,先由谢帆汇报温华通的丧礼事宜。他的方案很全面,安排稳妥,其他人对这事并不上心,不一会儿就通过了,只是大家看温华通的椅子还在,人却没了,免不了一番唏嘘,纷纷表示共事一场,务必出席,送老温最后一程。感慨过后,接下来就是讨论设备招标的最终入围厂商。谢帆将装订好的资料分发给各人,又说:“投标商的详细资料,已发给各位领导过目,经我们聘请的专家小组筛选后,选出了八家符合招标要求的厂商,供我们选择,从中再淘汰三家,剩下最后五家最终入围,进行正式投标。”

邓汉文翻着资料,漫不经心地说:“徐总,生产设备是你在主管,就由你先说意见吧。”

徐明德说:“好,专家提供的资料我详细看过,还是很客观公正的。BW公司是全球食品机械设备行业的领头羊,技术实力和产品质量没的说,口碑好,虽然价格高点,但这方面可以再谈,我认为应该入围。”

在所有投标商中,BW公司确实名气最大,实力最强,入围顺理成章,其他人纷纷同意。采购总监林庆怀接着说:“BW虽然不错,但价格实在太高,为平衡起见,我建议让这八家公司中价格最低的华星食品机械厂入围,对以后我们向BW压价很有帮助。”

五家入围,只有一家能笑到最后,其他全是炮灰,从采购的角度,林庆怀的说法合情合理,其他人挑不出刺来,只能通过。听着众人讨论,谢帆只是偶尔插两句,作为项目的具体操作人,极为低调,用心分析着局面。徐明德是邓汉文的人,曾菲娜既然能走自己的关系,自然不会放过主管生产的徐明德以及更高层的邓汉文,看来她主攻的是这条线。而原本是郭耀先一派的林庆怀为保住采购总监的肥缺,全力向甘霖靠拢,这是公开的秘密,相当于两派各保一家厂商过关。

接下来邱辉彦和何士强又各提一家厂商,谢帆原以为甘霖这边会反击,没想到竟是异常顺利地通过了,算起来邓汉文还没发话,他的铁杆派已通过三家厂商,过了半数,能进入最后五强,对走他关系的厂商来说,已是个交代,而且手里掌握的资源越多,后面可操作的空间越大。

甘霖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胸前,表情冷漠地听着、看着,却不开口,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味道。邓汉文握着保温杯,虽然不露声色,但心中的算盘却在快速地拨打着珠子。甘霖从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主儿,既然给足了自己面子,隐忍的代价是在等着换取所要的结果。邓汉文心知肚明,还剩最后一家厂商,自己这方不可能把整个饼切掉八成,不留下让其他人玩儿的余地,到最后只能是大家都没的玩儿,一拍两散。政治上的平衡原则,他早已炉火纯青,那就看看甘霖的底牌是什么。

而谢帆最关心的运和公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人提起,似乎被遗忘在角落中。那天经曾菲娜提醒后,谢帆第二天便详细调查了这家公司的情况,他们成立的时间很短,才半年多时间,目前主要代理韩国KN公司的食品生产设备。韩国有几家世界级的食品巨头,在国内市场和领海集团在不少领域是直接对手,但这家设备提供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上网查了查,原来KN刚进入中国市场,运和是它在省内的独家代理商。

从资料上看,运和没有什么问题,但也不起眼,敢参加投标的,谁没个几斤几两?但按曾菲娜的水平,她不会无的放矢。谢帆确信会有人把运和抛出来,他想看清楚,这家神秘的公司到底附在谁的线上。

不出所料,有人提到了运和,但令谢帆出乎意料的是,这人居然是刘长川,他说:“我觉得还可以考虑运和公司,他代理的KN产品,虽然目前没什么名气,主要原因是刚进入大陆市场。韩国有不少食品大厂,如我们的竞争对手乐呵、好一味都是使用KN的设备,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而且他们的价格比BW要低得多,性价比更高。”

“KN我听说过,不过他们在国内可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项目,韩国和中国可差得远。”徐明德说,“我看是不是考虑其他供应商?”

“刚刚徐总不还说专家的打分客观公正么?运和的评分可是排在第三,足以证明对他们的产品和实力,专家是认可的。”刘长川反击道,“而且运和公司就在本市,他们的技术支持和售后服务最快捷方便,他们是唯一提出能做到十二个小时内反应的厂商,而其他家最快也要二十四小时内才能搭飞机或者坐长途车赶过来,这难道不是优势?”

不等徐明德说话,甘霖出声了,“谢助,这次专家推荐的八间厂商,和运和一样在北洲的,还有多少家?”

“只有运和一家。”谢帆翻了翻资料。

“那交通上的便利,确实值得考虑。”甘霖说得严丝合缝,“我们是立足于北洲的企业,如果有机会和本地的兄弟企业相互合作扶持,难道不好?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机会?”

邓汉文放下保温杯,接话道:“我同意甘总的意见,既然运和公司代理的产品不差,应该让他们参与进来,这是态度,至于能不能中标,还得各凭实力,这是原则,两者不冲突。”

一二把手明确表态,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就这样,五家入围厂商如数产生,谢帆将会议记录整理好,交众人签字确认。谜底已经揭开,难怪曾菲娜对运和如临大敌,原来背后是甘霖在支持,没能获得客户一把手的青睐,任何销售人员都会如坐针毡,坐立不安。看着各取所需的甘霖和邓汉文,谢帆默默地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运和及BW四个字。

散会后,谢帆回到办公室内,关上门,点上一根烟,慢慢地吞云吐雾。几年前他已戒烟,只是在碰上难以处理的棘手事需要思考,或心情郁闷沉重需要排解时,还是会来上一两根。但这段时间来抽烟的次数,几乎是前两年的总和。

甘霖为什么不事先和自己透露运和的事?从会议的表现看,刘长川已投向甘霖,成为他重要的力量,他们两人的关系远比自己所知的要紧密得多。这些本来不是问题,问题在于,甘霖这段时间以来对自己颇为器重,刘长川和自己的关系更不用说,可他们对运和的操作,却把自己蒙在鼓里。

这意味着什么?甘霖并没真心信任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包括上午言之凿凿要自己帮忙找财务总监,只是一场安抚的戏码?

能做到这一层面,有谁像傻瓜般那么好糊弄?甘霖早就看出自己没对他死心塌地的忠诚,或者这是一个刻意的警告。谢帆又点根烟,耳边回想起汪文君那几句话,继续顺其自然?还是该随机应变?

门被打开,潘依彤怒气冲冲地进来,大声道:“那接待小组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帆先走过去把门带上,尽量沉稳地说:“怎么了?”

“刚刚人资找我谈话,让我去当三陪?你是不是疯了?”潘依彤大声叫嚷。

“什么三陪?胡说八道。”谢帆脸色一沉,“就是负责公司的公关接待工作,你能歌善舞,酒量也好,公司才考虑让你负责的。”

“放屁!”潘依彤气得浑身颤抖,“说,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甘霖那王八蛋想出来的?”

谢帆清楚潘依彤虽然给郭耀先当情人,其实心气极高,当时郭耀先追她,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手,后来仗着有后台,她在公司更是目中无人,没谁敢给她气受。要她专门负责低声下气赔笑脸的接待工作,的确不是她那性格所能忍受。甘霖这招够毒,但此时又不能明确把他推出来,一旦潘依彤不管不顾地闹上去,一拍两散的场面更难看。谢帆长长地吐口气,深深地望着潘依彤,压低声音,答非所问道:“先做吧,确实不行,再想办法换个位置。”

“放屁,别和我说以后。”潘依彤可不是那么好安抚,语言依旧尖锐,“甘霖那王八蛋不就想搞打击报复么?谁不知道他那小肚鸡肠?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

“如果我辞职,你会不会养我?”潘依彤紧紧盯着谢帆,一字一顿。

无论谢帆的涵养和控制力有多好,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脸色巨变,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又看潘依彤不是在开玩笑,只能字字斟酌,含糊应对,“在朋友的立场上,我会不帮么?做得到的我一定做。”

“朋友?说得真好!”潘依彤冷笑着,只是笑容中带着深深的凄凉悲怆,“谢帆,要不是托你的福,我会被推到今天这境地?你倒说得轻巧!”

谢帆白皙的脸色涨得通红,潘依彤不再看他,转身就走,只抛下寒意森森的一句话,“他虽然有家庭,至少还会真心为我着想,放心吧,谢助,饿不死我的。”

谢帆无语,颓然坐在椅子上,脸上热辣辣的,比被人狠狠扇几巴掌还痛。潘依彤的话就像鞭子,抽得他鲜血淋漓,最可悲的是,自己连挣扎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咬着牙关默默忍受,憋屈得令人抓狂,后悔得令人发疯。

就这样,谢帆带着满肚子的憋屈踏进家门,他将近一个月没去看父母,晚上被母亲一个电话召回。

刚进屋,他便看见餐桌上摆着炸乳鸽、酸甜里脊、蒸排骨、鱼头萝卜汤,全是他最喜欢的菜。母亲从厨房出来,盯着他直打量,心疼地说:“还好,没怎么瘦,就是精神头不好,无精打采的,累了就多休息,工作做不完的。”

谢帆笑着说好,和母亲拉了会儿家常。家的确是每个人最温暖的避风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打拼,每天都绷紧神经,殚精竭虑直至身心俱疲,只有回到家里,才能放松下来,卸下那重重戒备和伪装,让心灵得到片刻安宁。谢国栋下午到政协开会,回到家时已是六点多,爷儿俩开了瓶五粮液,喝酒吃菜,一顿饭吃到八点半才收场。在客厅冲泡单枞茶醒酒消腻,谢国栋问:“投标的入围名单已出来了?”

“是的,下午刚讨论确定,明天正式公布。”

“BW的情况怎样?”

谢帆松散的精神立即集中起来,心里念头急转,“他们知名度高,实力强,自然能入围。就是价格高一些。”

“他们的产品我知道,质量确实好,价格高也正常。”谢国栋说,“像领海这样的国企,自然得用最好的产品,又不是出不起这钱,一分钱一分货嘛。”

谢帆确定自己判断没错,老爷子又蠢蠢欲动,要开始为领海指点江山。最近没回来,除了工作忙、应酬多,谢帆也想避开老爷子,就怕他不合时宜的介入,给本就如一团乱麻般复杂的招标百上加斤,给自己添乱,可该来的始终避不过。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谢帆说:“投标不可能不看价格,否则不用招标,直接找BW买得了。爸,他们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你这?”

谢国栋点头,父子俩本来就没啥好隐瞒,“关老前天专门打来电话,提到BW,希望尽可能帮一把。你说这面子,我能不给么?”

谢帆顿时无语,如果只是路海涛牵线,他还能找借口搪塞,但关老这两个字,却能令任何借口失效。在他脑海中,至今还有关老那慈祥和蔼,平易近人的模样,他是谢家的贵人,谢国栋的伯乐。当兵时官至军长,不但在军旅生活中照顾有加,连转业后谢国栋进第一食品厂工作,也是他托人安排好。转职后到省里当领导,谢国栋要当厂长,关老专门发话;企业遇到困难,他也不遗余力帮忙,这才有后来领海集团和谢国栋的辉煌。他是在省人大主任的高位上退下来的,虽然已有七八年时间,每年一到中秋春节,谢国栋还要去他那拜访,有这份渊源在,他托付的事,再大再难,谢国栋也得给办好。曾菲娜真是厉害,居然能找到关老,也不知用什么办法,让老人家出面,给谢家下个避无可避的大套。

物质上的债好还,数目分明,一清二楚。可欠下人情债就难办了,背着个大包袱,谁也不知要拿出多少代价才能还清。父子间沉默四五分钟,谢帆才艰难地说:“根据我观察,甘霖看好的是一家叫运和的公司,要过他这一关,恐怕不容易。而邓汉文的态度很模糊,BW想拿标,难度不小。”

谢国栋靠在沙发上,揉着额头说:“BW既然能找到关老那里,证明他们能量不小,只要到时在会议上,你支持他,不管最终拿不拿得下,对关老就有个交代。”

从一开始,谢帆就打定主意做好手头工作,不趟招标这浑水,可现在还是不得不深陷其中,难怪人们总感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起那银行卡、曾菲娜,还有关老,谢帆用力咬着牙,硬着头皮说:“知道了。”

周六上午,清脆的门铃声将睡梦里的谢帆叫醒。他昨晚和汪文君在网上聊天,凌晨两点多才上床。天气寒冷,温暖的被窝便是最好归宿,要爬起来实在需要毅力和勇气。挂钟上的指针转向十点,谢帆不情不愿地起身,披上睡衣,慢慢地挪动步子,将大门打开。

“大哥,打扰你休息了。”铁门外的曾菲娜满脸笑容,明知故问,“不会不欢迎吧?”

知道他住这的不多,来过的更少,打破脑袋谢帆也想不到会是她到访,不用说又是路海涛干的好事。脑子清醒过来,他边开铁门边说:“怎么会呢,稀客稀客。”

“我是不速之客,不请自到。”曾菲娜的态度很亲昵,真像兄妹间在说话,“路哥说你没那么早起来,我就猜还没吃早餐,刚好我空着肚子,便买了永和的豆浆和油条。”

“有心了,谢谢。”谢帆说,“你坐,我先去梳洗。”

待谢帆到洗手间飞快地洗漱好,曾菲娜已从消毒碗柜里拿出盘子碗筷,将豆浆和油条在餐桌上放好,笑着说:“快来吃吧,你看,还冒着热气,凉了味道差得远。”

室内开了暖气机,温度高,曾菲娜将大衣脱了,里面是一件大红色的羊毛衫,领口很低,露出一条雪白的深沟,显得波浪滔滔。谢帆不敢多看,低头吃油条,喝豆浆,曾菲娜咬了口油条,打量着四周,啧啧赞叹说:“哥,你单独一人住,能将房间打扫得如此整洁有序,不简单啊。”

“有空就收拾一下,而且周日有钟点工来打扫。”

“像你这样的大帅哥,工作好,又细心体贴,当你女朋友还不得幸福得像泡在蜜罐里?我听路哥说,排队的人已经绕城一周了。”曾菲娜恭维得很夸张,却又不失动听。

“少听他忽悠。”谢帆自嘲,“谁愿意要我这有过记录的?而且还有女儿,现在的女孩嫌麻烦,我呀,入不了他们法眼的。”

“谁说的?有过婚史不算啥,而且这样的男人更成熟。”曾菲娜的大眼睛碌碌一转,“哥,我有个同学,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市场经理,相貌能力那是没的说,就是以前光顾着事业,和我一样,把自己搞成剩女,我觉得你们非常般配,要不找个时间,我给你们搭条线?”

“别。”谢帆忙不迭地摇头,“我相信缘分,有缘自然会相遇,介绍或相亲之类,太刻意了。而且现在我真没谈恋爱的想法,工作太忙,过段时间再说吧。”

“那好,啥时你想打开情感大门,记得通知小妹一声。”曾菲娜半真半假地打趣,“你是绩优股,小妹也等着入仓呢。”

谢帆打着哈哈,装着听不懂她话里的暧昧,两人聊着天,气氛很是融洽。吃完早餐,曾菲娜不顾谢帆的劝阻,硬要洗碗,谢帆没办法,便在客厅泡茶,又歉意地说:“来者是客,可从没听过让客人洗碗的,你让我这主人把脸往哪搁啊!”

“这话可见外,我不依。”曾菲娜眉毛竖起,嗔怪说,“你是我哥,咱算外人么?”

她左一声哥,右一声哥,谢帆还真没办法,笑笑不答,等着曾菲娜抛出来意。两人在客厅坐下,端起谢帆冲起的金骏眉,曾菲娜开始进入正题,“哥,咱不说外话,这次投标,我知道你帮了大忙,感谢感谢。”

“我可没帮什么,主要是BW实力强,入围最终名单很正常。”谢帆说得很实在,他确实没帮什么,以BW在业界的声誉地位,要进不了最后一轮才是怪事。

“那只是一方面,哥的支持更重要。”曾菲娜说,“在国内,很多投标并不是单纯以实力衡量,其他因素更关键,否则,生意可太容易做了。”

谢帆笑笑,他纵然决定帮BW,但也不能把话说明白,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便可,“这是国情,这么大一笔采购,需要考虑平衡的方面太多了,要不慎重,以后可就是领海的罪人。不过我个人还是看好BW。”

曾菲娜银铃般地笑了,瞟了谢帆一眼,仿如秋波流转,轻轻向前倾了倾身体,“哥,不是我说你,在这还和小妹打官腔啊?我知道,我们的劣势就是价格,我已经直接向美国总部申请,一定是最低价。为了这次能和领海合作,公司非常重视,准备邀请领海各位领导到美国总部参观指导。”

两人隔着茶几对面而坐,曾菲娜向前一俯身,饱满的乳房似乎要冲破衣服的阻隔,一阵好闻的香气在房间内缭绕。谢帆只觉得心气漂浮,某个部位已经有了反应,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不至于顶成个帐篷,否则就尴尬了,还让人小瞧。他喝了两口茶定定神,斟酌着曾菲娜的说法,到投标公司去,名义上是参观考察,实际就是吃喝玩乐,溜达那么一圈,增进彼此感情,回来后该怎么投标,不言而喻。这无疑是个美差,问题是甘霖会给BW这机会么?

“哥,我们可是诚心实意邀请,就算这次做不成生意,以后机会还有的是,我们是看长远。”曾菲娜说得情真意切,用词无懈可击,“星期一我就把总部的邀请函送到领海去,你可一定要帮我说一说。”

看来曾菲娜很清楚甘霖那关不好过,才希望自己能充当说客。谢帆想了想,说:“好吧,你周一先把邀请函和行程送过来,我报上去,看看领导们有没有时间安排。”

两人聊到十二点多,曾菲娜想张罗午饭,谢帆以要接女儿为理由推脱了。曾菲娜这一招走得很妙,如果美国之行能成事,搞定大部分班子成员,尤其是邓汉文一派,那到时投票,成算就大了。谢帆仔细算过,目前班子成员只剩七个,甘霖、林庆怀、刘长川是一派,邓汉文、何士强、徐明德是一派,刚好三对三,自己是最关键的一票,投给谁,谁就胜出。怪不得曾菲娜用尽各种手段都要取得自己帮忙,难道她早已预测到这局面?可作为外人,对领海的情况又怎么会一清二楚?又是谁在帮她通风报信,铺桥搭路呢?

潘依彤原本和郭耀先在郊外的小别墅过着同居生活,郭耀先双规后,别墅被查封,必须另找个落脚点。她享受惯了,一般的房子看不上眼,对地点、面积、格局、环境、配套要求甚高,符合要求的房源不多,价格还高昂,生活没稳定下来,潘依彤怕还有什么变故,先打消租房的念头,干脆找间酒店,签了两个月的长租,安顿下来。

想起这两年的生活,潘依彤觉得就像场梦。她的家庭不算幸福美满,出生没多久父亲便到德国留学,两年后母亲收到远渡重洋寄来的离婚协议,在记忆里,她根本没有父亲的印象。她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虽然家境不算富裕,至少吃穿不愁,打从初三算起,想追她的男同学加起来至少有一个排的规模。可潘依彤眼界高,心气傲,愣是没一个看得上眼,总觉得这些人幼稚可笑。直到遇见谢帆,彬彬有礼的风度,成熟儒雅的气质,就像块磁石,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令她怦然心动。

两人刚开始恋爱时,潘依彤并不计较谢帆离过婚,还有个女儿,但她渐渐感觉到谢帆并没有投入到这份感情中。她很努力想找出原因,可谢帆从不是会表白内心真实想法的人,他的深沉内敛,加上两人个性、修养、见识、职位等方面的差异,本就是个近乎无解的死结。久而久之,就在情感越来越淡漠之际,郭耀先出现了,而谢帆不但没尽力挽回,反而渐渐抽离,令潘依彤大为恼火,一气之下干脆接受郭耀先的追求。

郭耀先没谢帆那么帅气,长相甚至可说丑陋,大大的酒糟鼻,还有厚得向上翻的嘴唇。可他男子气魄十足,敢想敢干,对潘依彤视若珍宝,百依百顺,出手极为大方,只要佳人看上,便眼睛眨也不眨地买下,和谢帆的谨小慎微、婆婆妈妈形成鲜明对比。潘依彤觉得,这才是男人,帅能顶个屁用,晚上灯一关,也就那回事。有句话说得好,掏钱,掏心,掏生殖器的男人,那是爱情;掏钱,掏生殖器,不掏心的男人,那是包养;掏钱,掏心,不掏生殖器的男人,那是暗恋;最无耻的就是只掏生殖器,不掏钱,不掏心的男人,那是纯粹的玩。郭耀先至少做到第二种,甚至很可能是第一种,他的关怀和呵护,堪称无微不至。

但命运就是喜欢开玩笑,在潘依彤越来越喜欢并习惯这种生活,并怀上孩子时,郭耀先却出事了,她的天空顿时坍塌一大半。原本没放在眼里的甘霖趁机报复,而谢帆居然不管不问,潘依彤的心就像在冰窖里,冷得彻底,她很清楚,决不能服从安排,甘霖就是要打击她,看她笑话,可离开领海集团,除了回家乡啃老,一时半会儿能去哪?

以前职位是谢帆安排,后来有郭耀先撑腰,潘依彤根本没想过有为工作烦恼的一天,北洲的经济在全国只属于中等水平,要想找到如领海般薪资丰厚和福利齐全的企业,难度极大。她发自心底不愿灰头土脸就此回家,让辛苦半生的母亲继续为自己担心。此时她只觉得茫然失措,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巨大失落感和屈辱感。午餐时她叫了份十块钱的外卖,菜式看似丰富,可味道却很差,浓重的油腻感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地沟油;米粒干涩,难以下咽;配的番茄鸡蛋汤淡得像白开水。随便扒两口,潘依彤实在吃不下去,将饭盒扔进垃圾桶里,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甘霖,这个心眼比针还小,手段比蛇蝎还毒的男人,一心要将自己推下深渊,说不定郭耀先出事,就是因为他去举报,只有他有这能量和手段。潘依彤越想越气,越气越恨,听到手机响起,看也没看,随手拿过来接听,刚开始没听出是谁,直到对方报出邓汉文三个字才反应过来。邓汉文在电话里说:“小潘,还没吃午饭吧,我刚好一个人在迪卡吃午餐,一起吧,有件事我想和你聊聊。”似乎知道潘依彤要拒绝,他接着说,“我知道你最近遇到困难,但我能帮到你,过来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潘依彤踌躇了一下,如果说自己和甘霖是势成水火,那和邓汉文虽说没什么交情,但能说得上话,这只老狐狸和郭耀先表面上配合得不错,对自己也是礼数周到。但她听郭耀先说过,邓汉文的破坏力远比甘霖可怕,他的心计和智谋,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此时居然主动找自己,是想做什么呢?想了半天,潘依彤决定去看看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反正情况已糟得不能再糟,还有什么可怕的?而且,直觉告诉她,这个饭局,说不定是个能让她从谷底走出的机会。

不想让邓汉文看到自己沮丧的样子,潘依彤简单化个淡妆,下楼拦辆的士,赶到目的地。迪卡是北洲市顶级西餐厅之一,装潢高雅,菜式正宗,只是郭耀先讨厌西餐,勉强陪潘依彤来过一次。邓汉文已在包厢内等候,他点了田园沙律、法式焗龙虾、美国5A级牛肉、酥皮海鲜汤,还开了瓶拉图的红酒。

潘依彤坐下后,并没用餐的兴致,直直望着邓汉文,开门见山地问:“邓总,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邓汉文动手将牛排切好,放到潘依彤的盘子里,很轻松地说:“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会吃人,先吃东西,我们慢慢聊。”

“不,你不先说明,我没食欲。”潘依彤执拗得很,“我性子急,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不习惯藏着掖着。”

邓汉文哑然失笑,放下手里的刀叉,喝了口红酒,“那我们就先说事。昨天人资部将你的辞职报告转到我这,听说甘霖让你去做接待小组组长,你就要走?”

潘依彤的回答直截了当,“那工作我做不来,甘霖本来就是想逼我走,既然这样,我走好了,免得找罪受。”

“他一逼你就要走?”邓汉文说,“这么快就举白旗,不是正好遂他的心意?”

“要不然能怎样?公司现在连个为我说公道话的人都没,我一个人能斗得过他?”潘依彤梗着脖子,强撑起底气,“我还不至于为份工作而去受窝囊气。”

“公道自在人心,甘霖的做法,肮脏下作,很多人看不顺眼。”邓汉文一本正经道,“我约你来,就是为了帮你,但如果你自己放弃,那谁也帮不了你。”

潘依彤很清楚领海各派势力的情况,在眼下的局面,邓汉文的确是唯一能制衡甘霖的人,“帮我?怎么帮?”

邓汉文不答反问:“我先问一句,你希不希望甘霖下台甚至滚蛋?”

说起这人,潘依彤便火冒三丈,咬着牙恨恨说:“当然,这种卑鄙无耻的混蛋,我早晚要让他付出代价!”

“那就对了!”邓汉文拍手,“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他已经给了你报复的机会,你为啥要放弃?”

潘依彤听迷糊了,“他给了我机会?”

“当然,他不是让你去负责接待么?这难道不是机会?”

“这算什么机会?”潘依彤差点叫起来,“他这是摆个陷阱让我踩!”

“你错了,这是实打实的机会。”邓汉文循循善诱道,“事情要分两方面来看,你只看到一点,却忽略其他方面。一般的客户接待是由业务部门接待,能提升到公司层面的,只能是各级领导和权力部门,这些人不都是响当当的角色?能去接待,不就是接近他们的最好机会?甘霖没什么本事,他能坐上高位,不就是傍上市长尹成易?以前你为什么不怕他,不就因为有郭总这面大旗么?同样的道理,郭总虽然不在,但只要你能抓住机会,得到更高领导的赏识,别说不用再担心前程,有了后台,要和甘霖掰掰手腕不难吧?要我说,甘霖让你去做这工作,简直就是直接往你手里塞枚定时炸弹,分分钟炸得他人仰马翻。”

邓汉文几个“不就”让潘依彤迟疑了,但她随即想到:邓汉文是让自己成为对付甘霖的棋子。不过,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在领海集团搞接待,的确是接近各级领导的捷径,凭自己的身材样貌,只要利用好这平台,得到领导的青睐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有强硬的后台,就算收拾不了甘霖,可他也奈何不了自己。

“留下来,不要白白放弃送上门的机会,和我合作,我会全力帮你。”邓汉文察言观色,知道潘依彤已动心,趁势添上一把火,“只要我能坐上总裁的位置,任何一个部门经理的位置,你随便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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