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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蹚过呼兰河

〔1〕

与她有关的描述,大多以那些当时看来惊世骇俗的人生经历作为起始。而关键词无非是:挣脱牢笼,落难佳人,英雄救美,命运多舛,漂泊无依,寂寞早逝……

回忆,是一个灵魂在迷雾中漫游时伸手探到的看似坚硬的岩石,每一个棱角,每一分触感,都有着专属的印记,它们会电光石火地把过往一切投射而出。但此刻,且将那如暴风狂啸一般的时代命运施加与这个女子的跌宕际遇忽略,在她生命的最初与最终,她记忆的探针只与那条河紧紧相连。

呼兰河,松花江中游的大支流,以其丰饶不绝的脉息滋养着松嫩平原的一方沃土。

她——萧红,“一个文学创造力特出的天才女作家”,就出生在这里。

“1911年,在一个小县城里边,我生在一个小地主的家里。那县城差不多就是中国的最东最北部——黑龙江省——所以一年之中,倒有四个月飘着白雪。”

那时她的名字叫张迺莹,出生那天是端午节,东北的春天刚到来不久,雪早已融化,温暖的南风让呼兰河吟唱出温柔轻快的歌谣。在她多年之后的文字里,人们可以感应到她早期生命里的亮色: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是那么的自由。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朵谎花,就开一朵谎花,愿意结一根黄瓜,就结一根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根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年幼的萧红率真随性,跳脱不羁,在童年时代,家庭既带给她温暖欢乐,也让她品尝到冷漠与孤寂。

“父爱”于萧红似是个虚词。父亲张廷举长期为官,悭吝冷漠,不论是对待至亲骨肉还是对待仆人,都是同等的吝啬、疏远与无情。他会为了租金,将房客的马车夺走,也会因为家人打碎一个杯子,骂到让人胆寒发抖的程度。在萧红的回忆里,父亲是一个贪婪得失去了人性的人。如此描述,口吻不能说不重,但也让人们能些许理解促使萧红最终背叛家庭的因由。

生性敏感的萧红,血管里流淌着对温暖人性与自由的渴望,以父权为代表的价值观与人生观,既会深深刺痛她个体生命的体验,更会催生其叛逆与反抗的个性。在成长时期,萧红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与父亲相对立的方向,主动去接近与父亲相悖的人与事。

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了冰冷与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祖父张维祯,给予童年的萧红最温暖的呵护与关怀。他和她经常玩耍的后花园,在多年以后以巨大的篇幅出现在萧红的传世名作《呼兰河传》之中。

家是荒凉的,但这后花园却宛如一颗跳动的温暖的心:阳光炽烈,白云像撒了花的银子,白蝴蝶,黄蝴蝶,金色的蜻蜓,绿色的蚂蚱,叶子发着光的大榆树……一切都是新的,明晃晃的,健康的,有着希望的……

而在冬天,一老一少已不能隐遁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地方。风雪飘零的黄昏,暖炉带来阳光的幻觉,被父亲殴打过的小姑娘,会躲在这短暂的温暖中,围着祖父,仰望他阅读诗篇时泛红的嘴唇,然后面向紧闭的窗户,将清透的目光投在窗棂凌乱的光影上。窗外,雪下得如棉如沙,暖炉的盖子被热水激得噗噗作响……

“快快长大吧,”老人说,“长大就好了。”

而那个孩子在成年之后最终得出结论,“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

尽管如此,她超凡脱俗的文学禀赋,却在这个阶段日渐显露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女孩的容貌随着年龄发生着变化,乌发覆额,鼻梁挺直,紧抿嘴唇的时候鼻翼两侧会有若隐若现的皱纹,她渐渐长成一个执拗的美丽的少女。她有一双极黑极透澈的孩子的眼睛,眼神似乎从出生到成年都没有过太大的变化:富有穿透力,敏感,脆弱,含情,悲悯,热情,迷惘……很奇怪,她的眼睛好像早已看透这滚滚红尘。

10岁,萧红入学读书。17岁,在祖父坚持下,父亲准许萧红在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继续就读。在学生时代,萧红开始阅读鲁迅、茅盾等人的作品,也参与过学生运动。

空气里一直有隐隐的风暴气息,她的羽翼捕捉到兴奋的刺激,徐徐展开,在不知不觉间呈现出飞翔的姿态。

〔2〕

哈尔滨,充满异国情调与西洋风情的城市,有着万国博览会一般的华美欧式建筑群。1924年5月,由俄国工程师设计监工,数百米的中央大街铺上了俄式面包形状的光滑石头,日出与日落的时候,太阳的光辉如金沙洒下,一块块方石紧实光亮排列,这些石头,每块价值一个银圆,这条路,是金银与血汗铺就的华美之路。车夫挥起马鞭击破了风的纹路,车厢悬挂的银铃在轻颤,俄国贵妇轻提裙裾浅笑轻吟……东方莫斯科的浮华与欢笑是虚渺的火苗,它们的微光无法融化一个少女眼中的清霜。

1931年,20岁,萧红从呼兰的家中逃跑,只身前往哈尔滨。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她的初中时代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但此刻,初冬的哈尔滨,正迎来第一场严寒,这在萧红眼中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当时,九一八事变刚发生不久,百业荒废,战乱不休。求学之梦已然破碎,连求生亦成为难题。

寒冷,饥饿,被冰雪冻得坚硬的眼睫毛,像残忍的精灵一样不停扫打腿部的积雪,空灵的街车声从远处传来,仿佛来自寂寞的魂梦,生疏而广大的声响刺激着耳膜,摇撼着空荡荡的街道。流离失所的年轻女子在一个孤独的寒夜,穿着夏天穿的通孔的鞋,戴着结冰的手套,拍打着无人回应的房门。

我是怎样的去羡慕那些临街的我所经过的楼房,对着每个窗子我起着愤恨。那里面一定是温暖和快乐,并且那里面一定设置着很好的眠床。……甚至我想到了狗睡觉的地方,那一定有茅草,坐在茅草上面可以使我的脚温暖……当我经过那些平日认为可怜的下等妓馆的门前时,我觉得她们也比我幸福。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以她的个性,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无法回头。

如同在命运布下的棋盘上,一颗棋子与另一颗棋子必然有交集,萧红在哈尔滨邂逅了爱情,自此走上了写作之路,走进了她独一无二的生死场。

促使这人生最重要的节点产生的原因,是家族强行为萧红安排的一桩婚事。祖父已经去世,父亲将她许配给小军阀之子、小学教员汪恩甲,命令她初中毕业后即刻成婚。萧红决绝地反抗。对于汪恩甲,她不是毫无好感,彼此也曾有过接触,但萧红真实的意愿是希望退婚去北平读高中。

逃跑的第一站是北平,那里有与她自幼投契的表兄陆哲舜。逃婚最直接最主要的目的,其实不过是寻找一个能资助她读书的人,陆哲舜恰能给她提供这样的帮助,即便只是暂时的。

他们租住在北平的一座小院中,萧红得以继续在北平师大附属女一中高中部读书。这件事在亲族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陆哲舜有家室,和表妹同居一处,对于陆家与张家人来说,这必然是件刺眼甚至刺心的大难堪。为表惩戒,张家立刻切断了萧红的经济来源。

长安米贵,白居不易,两人靠着陆哲舜少得可怜的生活费过日子,很快面临极大的窘境。寒冬腊月,萧红连御寒的毛衣毛裤也没有,最终还是由朋友李洁吾借钱给她购置了一套衣物。

生活中不绝的麻烦导致萧红与陆哲舜相处日益冷淡,冲突不断。对于两人的关系是否另有隐情,是否掺杂情感纠葛,世人有诸多揣测。1981年,萧红的朋友李洁吾在一篇文章里回忆过那段时期,说陆哲舜对萧红确实有爱恋之意,有一次萧红写信给李,说表哥企图对她无礼,李洁吾为此还痛骂了陆哲舜一顿。但这毕竟是一家之言,跨越漫长的岁月,回忆的波形是否早已变化扭曲,谁也无从得知,更无法确定。

可毋庸置疑,经济问题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动摇了两个年轻人的意志力。自由是脆弱不堪一击的,独立自主随心所欲的日子转瞬即逝。陆家以断供生活费威胁陆哲舜,陆哲舜心生悔意,对家人选择屈从,萧红不得不从北平狼狈落魄地回到东北。

这一场私奔事件在呼兰县简直耸人听闻千夫所指,给张家带来前所未有的耻辱与压力。平心而论,萧红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任性与离经叛道,并非毫无错处,张氏家族将其判定为伤风败俗、有辱门楣,也不是毫无道理。

萧红回家后的当天半夜,其父张廷举下令举家离开呼兰河,悄然迁往他的老家阿城乡下。

萧红被软禁了六个月,1931年10月初,她逃到了哈尔滨,对于这次出逃的详细经过,萧红一直守口如瓶,从她之后的著作里也很难寻到确切的细节。或许是因其中困顿难堪无法言说,沉默既是敏感,亦是不愿人知晓的脆弱。人之常情,愿意呈现给别人的自我经历,大多是加工与筛选过的修饰与掩藏。

在家族专制面前,萧红如一匹烈驹,拼尽了全力去对抗眼前的藩篱,但她毕竟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更何况经济无法独立,只能被迫妥协——不管是妥协于家庭,还是妥协于他人,比如她一直排斥的未婚夫汪恩甲。

让我们重新回到1931年冬天的哈尔滨。流离失所的年轻女子戴着结冰的手套,无助地拍打那扇无人回应的房门,她心生怨怼,委屈无助,却又那般不愿屈服。

家已不是家,在她再次出逃之后,张家正式开除了萧红的族籍,她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家可归者,成了一个浪人。为了生存,萧红最终还是投奔了曾经鄙视且背叛过的未婚夫。

“莹姐,你走到哪里去?”

某一天,落魄的萧红在清冷的哈尔滨街道偶遇了弟弟张秀珂。“渺小的同情者和被同情者”在一家咖啡馆稍作停留,弟弟请姐姐喝了一杯热咖啡,他的姐姐看起来无比可怜。

你到哪里去?

弟弟问姐姐。他这个姐姐的出走,使得家族身败名裂,黑龙江省教育厅以教子无方的名义撤销了父亲的职务。张秀珂凝望萧红的眼神应该是复杂的,有埋怨,有怜悯。

萧红用茶匙搅着杯子,咖啡喝干了,茶匙还搅着空空的咖啡杯。心情如离了岸的海水,若非遇到大风是不会翻起涟漪的。街车多了起来,人影凌乱地在窗户上乱闪,弟弟在说什么,做姐姐的好似也听不太进去,她坠入她幻想的深井中。

姐弟俩很快分别,如同未曾遇见。萧红无目的地在寒冷的街上走着,冷空气刺激喉部,她小声咳嗽起来。然而,刻意不去在意的往事,在多年后却依旧留有余温。

她记得和弟弟那天的对话,一直记得:

“莹姐,我看你还是回家的好!”

“那样的家我是不能回去的,我不想让和我站在两极的父亲来豢养。”

是负气的话,还是由衷的表达?

与弟弟匆匆一晤后,两人保持着通信。很多年以后,萧红追忆往事,以充满感慨的笔触在一封信中对弟弟说:

家里的樱桃树这几年结樱桃多少?红玫瑰依旧开花否?……关于你的回信,说祖父的坟头上长了一棵小树,在这样的话里,我才体味到这封信是弟弟写给我的。……可弟,我们都是自幼没有见过海的孩子,可是要沿着海往南下去了。海是生疏的,我们怕,但是也就上了海船,飘飘荡荡的,前边没有什么一定的目的,也就往前走了。

“莹姐,你走到哪里去?”

多年后,当远在异乡,历经磨难,感情千疮百孔的萧红书写着上面的文字时,当她回想起弟弟哀悯的问话时,忆起那段如炽焰燃烧的青春时光,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是啊,萧红,你要去往何处?你要飞向何方?

1932年2月,日本军队进驻哈尔滨。3月,伪满洲国建都长春。萧红与汪恩甲在东兴顺旅馆同居了七个多月。汪恩甲养尊处优,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有吸食鸦片的积习,偶尔甚至带着萧红一起吞云吐雾。萧红心灰意冷,应该也不乏屈辱,她依傍的男人,原是她拼命要逃离的对象。红尘中,哪个心怀浪漫的少女不期盼着青衫磊落的花红少年,更何况萧红。但生活逼她做出的选择,简直讽刺得残酷。

她怀孕了,哪儿也去不了了。

1932年5月,在萧红临近产期的时候,汪恩甲突然不辞而别,他的销声匿迹成了萧红生平中的一个不解之谜。

电影《黄金时代》中,导演让汪恩甲穿着睡衣离开旅馆,似乎暗示了多种可能性:或许他是处心积虑离开萧红,或许另有隐情。

不少人像解谜一样分析过汪恩甲的突然消失。

人性是复杂的,难以一言以蔽之。在萧红最落魄的时候汪恩甲确实不计前嫌向其施予援手,尽管他也提出过萧红无法拒绝的条件。还有一种解释,汪家与军队有密切关系,日军占领哈尔滨后,这样的家庭身份必定十分危险,若说全家集体躲避日本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汪恩甲也许是得到消息外出避难去了。

《黄金时代》的导演许鞍华说:“可能他去自杀,去吸完最后一次鸦片,然后就消失了。也可能是他往后回到家庭,整家人搬走了。”

汪恩甲的人间蒸发,让萧红陷入比难堪还要可怖一百倍的绝望境地。

秦琼卖马,舞台上曾经感动过不少观众,然而有马可卖还是幸运的,到马也没得卖的时候,也就是萧红先生遭遇困厄最惨痛的时候。

萧红被关进旅馆一间破烂的仓库里,被人密切监视,旅馆老板威胁着要将她卖去妓院,让她卖身还债。挺着大肚子走投无路的萧红,在万念俱灰的等待中消磨着生不如死的时光,而她敏感细微到纤毫的人生触角,却依旧顽强地在感应着苦难赐予的深刻体悟。

在这一时期,她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去年的五月,

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时节,

今年的五月,

我生活的痛苦,

真是有如青杏般的滋味!

她放下笔,微微喘着气。光线被溽热的天气烘得更为沉闷。七月的哈尔滨,几乎每天都在下雨,窗外有街车驶过,车轮轧在湿漉漉的青石路面,像千百年都不曾变过的命运的心跳声。

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萧红,写信向哈尔滨《国际协报》文艺副刊编辑求助。

1932年7月,青年作家萧军受《国际协报》委托前去东兴顺旅馆看望萧红。

这是萧红与萧军的第一次相遇,一段铭心刻骨、具有人生里程碑意义的感情历程,就此拉开序幕。

〔3〕

“她有一张近于圆形的苍白色的脸,有一双特大的闪亮的眼睛。”

1932年7月,萧军与萧红相遇了。1978年,劫后余生的萧军写下了他与萧红的往事,那年他已是71岁的白发老人。

“这时候,我似乎感到世界在变了,季节在变了,人在变了,当时我认为我的思想和感情也在变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她初步给我的那一切形象和印象全不见了,全消泯了……”

这片国土,从不缺乏细草幽花般的婉娈佳人,美人落难,亦有让英雄怦然心动难忘终生的惊艳瞬间。但萧军初识的萧红,既不美丽,也不婉娈,更谈不上惊艳。一个临产的孕妇,蓬头垢面,有明显的白发,身形浮肿,神情疲惫,身穿的破烂蓝长衫已变成灰色,赤脚上穿着的旧拖鞋已经变了形。陋室狭窄,泛着刺鼻的霉味,她的生活境况惨不忍睹,整个人像一株被狂风吹到瓦砾场的茅草。

萧军的心动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他大大咧咧地走进屋,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那个落魄女子。

“原来你就是报馆的三郎先生。我正在读一篇你写的文章,还没看完全……就是这篇《孤雏》。”

她对他说。

那段时间,萧红一直在读着他在报上的连载,他的笔名叫三郎。萧红对萧军的才华印象深刻。

此刻,三郎就在她眼前,但不是她想象中的翩翩佳公子,竟然是个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的糙汉子,着一身褪了颜色的学生装,穿一双开了口的破皮鞋,连袜子都没有,这让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这个糙汉子流露的勃发英气让她渐渐觉得亲切,他的气势如虹,让她心生信任并有了安全感。

“当我读着您的文章时,我想这位作者决不会和我的命运相像的,一定是西装革履地快乐地生活在什么地方!想不到您竟也是这般落拓啊!”她笑着坦言。

然而,他依旧是她浮荡苦海时捞到的一块坚硬的礁石。萧红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呼救竟会得到回应,这简直是个奇迹。

略顿了顿,萧红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以微颤的语音,将她的悲惨经历,将她的苦与不幸,将她的痛与泪,她的屈辱、她的奋争,她对自由与美的渴望,尽情倾诉给这并不熟悉的陌生男人。

在萧红的叙述中,萧军不知不觉触摸到一颗赤子之心滚烫的温度,从萧红强忍的不甘、倔强的眼神里,他感受到她的灵气、才气与激情,感受到她的切肤之痛。

环顾四周,他看到床上散乱的纸片,那是她在绝境中信手勾勒的诗与画:

这边树叶绿了,

那边清溪唱着。

姑娘啊,

春天来了,春天到了。

心动,是在这一刻开始的吗?

“这是谁画的图案?”

“是我无聊时干的。……就是用这段铅笔头画的。……”她从床上寻到一段约有一寸长短的紫色铅笔头举给萧军看。

“这些‘双钩’的字呢?”

“也是……”

“你写过《郑文公》吗?”

“还是在学校学画时学的……”

“这些诗句呢?”

“也是……”

萧军深深动容:“在我面前的只剩有一颗晶明的、美丽的、可爱的、闪光的灵魂!……我马上暗暗决定和向自己宣了誓:我必须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拯救她!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

萧军,本名刘鸿霖,出生于辽宁凌海市的一个小山村,10岁时随父亲从辽宁迁往吉林长春,开始接受教育。1929年以“酡颜三郎”为笔名完成第一部白话文小说《懦……》,1932年前往哈尔滨,正式开始文学生涯。

“但得能为天下雨,白云原自一身轻。”萧军当过兵,也曾长期接触社会底层,天性刚猛不羁,有强烈的反抗精神,身上焕发着英雄主义光彩。或许正因为这一点,也因为天缘凑巧,他能被萧红打动,萧红亦能为他心折。

困如囚鸟的萧红与萧军开始了天马行空的交流,他们谈人生,谈乱世,谈生死,谈爱情。

萧红笑问:“你对于爱的哲学是怎样解释的?”

萧军回答:“谈什么哲学……爱便爱,不爱便丢开!”

“如果丢不开呢?”

“丢不开,便任他丢不开。”

说完,他们同时放声大笑。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们像是久别重逢的知交。临别,萧军有数次想拥抱那个亮眼睛的憔悴的女子,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当晚,萧红怀着忐忑矛盾的心情写下了又一支《春曲》:

我爱诗人又怕害了诗人,

因为诗人的心,

是那么美丽,

水一般地,

花一般地,

我只是舍不得摧残它,

但又怕别人摧残,

那么我何妨爱他。

次日,两个年轻人陷入了狂风暴雨般的热恋。

你会说,我们的爱进展得太快了!太迅速时,怕要有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横障我们吧?畸娜!不错!我们是太迅速了,由相识至相爱仅是两个夜间的过程罢了。竟电击风驰般,将他们经年累月,认为才能倾吐的、尝到的……那样划着进度的分化……在他们那认为是爱之历程上不可缺的隆典……我们呢全有了。

对于二萧的相知相爱,电影《黄金时代》的编剧李樯说:“萧军可以跨越所有最世俗的情感的界线,而跟孕中的这么一个女人……他并没有因为外在的东西,而掩盖了他对这个女性最优美的一种认知。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彼此是对方的缔造者。”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流金铄石的盛夏,在风雨晦暝中渐布灾云。萧军和朋友们为搭救萧红四处奔波一筹莫展,而一场浩浩荡荡的洪水,在接连20余日的降雨之后,裹挟着风雷而来。

1932年8月,松花江堤决口,洪水很快便涌入哈尔滨市区,东方莫斯科——哈尔滨尽成泽国。

萧红独自坐在窗口,水如远天一样苍渺,日光明晃晃浮动,气氛是如此动荡不安。她抚摸着隆起的肚腹,汗味在被褥间发散,鼻翼翕动,嘴唇微张,眼睛茫然地瞪着。窗外,太阳辽阔地照耀着……然后是黄昏,静静沉落在水里,水的气味在空中流荡,不知谁家的小猪被丢在半路,在水中绝望地尖叫……

……小河流水反照在水面,不定形地乱摇,又夹着从窗口不时冲进来嘈杂的声音。什么包袱落水啦!孩子掉下阴沟啦!接续的,连绵的,这种声音不断起来,这种声音对她似两堵南北不同方向立着的墙壁一样,中间没有连锁……我怎么办呢?没有家,没有朋友,我走向哪里去呢?只有一个新认识的人,他也是没有家的啊!外面的水又这样大,那个狗东西又来要房便被送了人,详情无人知晓。只是在一年后,萧红在她的小说《弃儿》中曾有过几笔描述。

凉薄,绝望,纠结,痛心,可怜,无奈……看客或许能从中捕捉到蛛丝马迹,但残酷的真相、血泪的滋味,只有萧红自己品味得最为透彻。即便假作无意,假装忘记,当一切消泯于岁月的尘埃之中,那片破瓦枯井残山剩水的记忆,依旧是一踩上去就会痛彻心扉的荆棘。

这次生产极大摧残了萧红的身体,也可能在同等程度上打击了她的心理。从此,萧红衰弱多病,从未复原,性格中存有的病灶亦愈加根深蒂固。

出院的产妇,抱着孩子坐着汽车由家人陪着,迎向幸福安稳的生活。而萧红,怀中没有抱着孩子,只有眼前的一条大街要她走,穷困潦倒的爱人搀扶着她,他们一步步,艰难地迈向未知的明天。

1932年秋天,萧红和萧军在欧罗巴旅馆开始了同居生活,那年萧红22岁,萧军25岁。

旅馆的小房间,见证了两个年轻人清贫却生动的日子。

白色房间如同支起了幔帐,桌上除了一块桌布便空无一物。饥饿与病痛折磨着萧红,昏昏沉沉之间,她想喝水,以为萧军会递来水杯,却见他无奈地张着手:“拿什么喝呢?用脸盆来喝吧!”

费。我没有……她似乎非想下去不可,像外面的大水一样,不可抑止地想:“初来这里还是飞雪的时候,现在是落雨的时候。刚来这里肚子是平平的,现在却变得这样了……”

东兴顺旅馆的一层被洪水淹没了。住客连同旅馆老板开始四散逃命,困住萧红的囚笼一下子空了。趁着大水,萧红挺着大肚子,从带阳台的窗户翻出去,搭上一艘运柴的小船逃出了旅馆,这场天灾让她重获了自由,与她的爱人会合。

松花江决堤三天了,满街行走大船和小船,用箱子当船的也有,用板子当船的也有,许多救济船在嚷,手中摇摆黄色旗子。住在二层楼上那个女人,被只船载着经过几条狭窄的用楼房砌成河岸的小河,开始向无际限闪着金色光波的大海奔去……

这真是一场倾城之恋啊,可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一段尘劫情殇?

〔4〕

在哈尔滨市立医院,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痛不堪言的分娩,萧红生下了她与汪恩甲的孩子,因为无力抚养,孩子生下不久高大的茶房走进来,问:

“租铺盖吗?”

“租。”

“五角钱一天。”

他们同时开口:“不租,不租!”

茶房立刻动手收拾。床单,枕头,桌布,很快随他一同消失。房间如同遭遇洗劫,床上是肿胀难看的草褥子,桌子是破的,瘢痕显露。

贫困加深了两个人相濡以沫的亲密。他们在草褥上拥抱亲吻,晚餐是硬邦邦的黑列巴和一小撮白盐,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爱的甘醇,似乎就该是如此甜蜜、辛辣、苦寒,如此百滋百味。

萧红写道:

当他爱我的时候

我没有一点力量

连眼睛都张不开

我问他这是为了什么

他说爱惯就好了

啊,可珍贵的初恋之心!

她让自己沉浸在自由与浪漫带来的晕眩里,用以挺过一阵猛烈过一阵、扑面如暴风的艰辛与困厄。身为女人,更何况灵秀敏感如她,在爱与困苦如两团烈火同时燃烧的时刻,放开了整个生命去体验一切、感受一切。

现实的确很骨感,骨感得令人背脊发寒。很少有女作家像萧红那样体验了剥皮削骨般残酷的饥寒。

打开小小的窗户,那是通向人间的孔道,楼顶,烟囱,飞雪飘飘的沉重天空。在等待的时刻她总是担心:他会不会冻坏了?没有带回面包来吧?

饥饿中她幻想着盛着肉饼、番薯、大片有弹力面包的托盘,待爱人终于回来,他裤管拖着泥,鞋底穿了孔,双手却空空。光秃秃的木桌上,只有冒着寒气的刷牙缸,陪伴他们将一个馒头吃完。

他问:“够不够?”

“够了,你呢?”

“也够了。”

远处,手风琴声飘过来,凄然又欢乐。

可还是饿啊。

萧军没有了工作,终日奔走谋职,打短工,四处借贷。有时候借到五角钱都必须省吃俭用管三天。萧红常常饿得头晕眼花整夜失眠,“肚子像被踢打放了气的皮球”,她甚至动念去偷窃别人挂在过道门边的面包。结了霜的玻璃窗流着泪,一条一条的泪水滑落,旋即是号啕,寒冷鞭笞着她,让她像浑身浴在冰水里。

这就是“只有饥寒,没有青春”。

这是一段相当艰辛难熬的日子,他们一同挺过去了。也是在这段日子里,萧军鼓励与引领萧红走进了文学的世界。

独属于这个女子的文学舞台,早已等候多时。

1933年5月,萧红以悄吟为笔名在《国际协报》上发表了短篇小说《王阿嫂的死》。紧接着,《弃儿》《看风筝》等小说相继问世。

萧红的作品,不论是早期练笔之作,还是后期的成熟之作,都体现着作者本人强烈的个性色彩与感情气质。

她纤细敏锐的艺术感受,细致描摹了北方中国农村的沉滞闭塞,尽现那片浸满血污与苦难的土地上百姓无休无止的生死劫。写的是苦难,却并不病态,有着女性特有的纯净之美。其行文风格,打破了文坛固有的格局。在非小说与小说间,萧红如惊鸿一般自由自在地游移。

出入于现时与回忆、现实与梦幻、成年与童年之间,善于捕捉人、景的细节……明丽凄婉,又内含英武之气。她的文体是中国诗化小说的精品。

萧红自此登上东北文坛,大放异彩。

1933年6月间,萧红和萧军参加了牵牛坊的左翼文学活动,萧红还成为星星剧团的成员。白朗,罗烽,金剑啸,舒群……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给予了萧红一段快乐难忘的时光。

这是一群有信仰的浪漫的年轻人,他们天真纯粹,勇往直前,敢爱敢恨,更敢于追求与抗争。若用现在的词汇来形容,他们当是名副其实的“文艺青年”,但又不仅仅是文艺青年,他们也是革命者,不论是对应于那个乱世,还是对应他们自己的人生。

1933年秋天,朋友们凑钱为萧红和萧军自费出版了文集《跋涉》。这是东北沦陷后出版的第一部新文学创作集,二萧一举成名,轰动了整个东北。这部文集迅速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不久即遭到查禁。

我慢慢地看着她,大概她也慢慢地看着我吧!她很漂亮,很素净,脸上不涂粉,头发没有卷起来,只是扎了一条红绸带,这更显得特别风味,又美又净。葡萄灰色的袍子上面,有黄色的花,只是这件袍子我看不很美,但也无损于美。到晚上,这美人似的人就在我们家里吃晚饭。

1934年冬天,一位女学生的出现,让萧红跟萧军的生活掀起波澜。在《一个南方的姑娘》这篇文章中,萧红将这个女子称为“程女士”。在那一系列文字里,她用“郎华”这个名字代指萧军。

程女士常到我们这里来,她是来借冰鞋,有时我们就一起去,同时新人当然一天比一天熟起来。她渐渐对郎华比对我更熟,她给郎华写信了,虽然常见,但是要写信的。

又过些日子,程女士要在我们这里吃面条,我到厨房去调面条。

“……喳……喳……”等我走进屋,他们又在谈别的了!

我看她近些日子更黑一点,好象她的“愁”更多了!她不仅仅是“愁”,因为愁并不兴奋,可是程女士有点兴奋。我忙着收拾家具,她走时我没有送她,郎华送她出门。

我听得清楚楚的是在门口:“有信吗?”

或者不是这么说,总之跟着一声“喳喳”之后,郎华很响的:“没有。”

又过了些日子,程女士就不常来了,大概是她怕见我。

此时,萧红的文学创作已如顺着山石流下的清泉,源源不绝,充满活力,但她内心的矛盾、对感情的患得患失,和每一个深陷于爱情的女子是一样的。

倘若没有和那个男人相遇,她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活着,但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互相成就,或许在起初,他成就她更多一些。在文学上他们是天作之合的伴侣,但超乎文学之外,他们不过也是一对寻常的世俗男女。

那一刻,再次回味他们相遇之初,对于爱情的解读,是否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问他:“你对于爱的哲学是怎么解释呢?”

他的回答是:“什么哲学呀,爱便爱,不爱便丢开。”

“要是丢不开呢?”

“丢不开,就任他丢不开吧。”

……

呵,面对萧军大开大合的性情,抚摸着热情褪去后粗粝的本质,萧红内心的痛苦辗转,不难想象。

所谓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不过是映在窗棂上转瞬即逝的月光,摊上那个时代与那个人,实现起来,恐怕是无比地艰难。

舒群、金剑啸等皆是追求进步的青年,先后加入了共产党,1934年春,因为失去了党组织关系,舒群离开哈尔滨前往青岛。随着社会形势日趋紧张,金剑啸和罗烽等受党组织委托,帮助萧红、萧军离开哈尔滨去青岛投奔舒群。聚散如风,知交半零落。两年后金剑啸牺牲,被日本人杀害于齐齐哈尔。

金剑啸在萧红心目中亦师亦友,金剑啸对她与萧军二人在生活上也有过非常多的帮助,萧红无比悲痛地写道:

别人对你不能知晓,

因为你是一棵亡在阵前的小草。

……

将来全世界的土地开满了花的时候,

那时候,

我们全要记起,

亡友剑啸,

就是这开花的一粒土泥。

年轻的萧红和萧军乘船渡海往青岛而去,他们将在那里写下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文字,他们的情感,也将伴随着那些作品,交融蔓延,悲喜共生。

别了,东北,辽阔苍茫的黑土地。

别了,呼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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