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義曰:堅則毀· 矣,銳則挫矣,剛強所以為死之徒也。柔之勝剛,弱之勝強,柔弱所以為生之徒也。世之人徒知勇於敢,毅然有進而不顧,曾不知至柔足以馳騁天下之至堅,所以為道之用者,獨存而常今也。子路遊聖人之門,乃不知道之用,而未免乎行行之強,能勇不能怯,又何所取材哉?適足以殺其軀而已。若夫知雄守雌者,非不能勇於敢也,蓋其自處乎柔靜,與物委蛇而同其波,將復歸於嬰兒,可謂勇於不敢則活也。此廣成子處其和,以脩身千二百歲,形未嘗衰者,以勇於不敢故也。《傳》曰:自後者,人先之。勇於不敢,則知持後之道矣。能持後則能處先,惟知常勝之道在柔者,可以語此。故列子曰:天下有常勝之道曰柔。
此兩者,或利或害。
徽宗註曰:有所正者有所差,有所拂者有所宜。
疏義曰:人所謂到於道為倒,道所謂到於人為倒。勇於敢者若有所利,天實害之。勇於不敢者若有所害,天實利之。蓋天下之理,有所正者有所差,有所拂者有所宜,相為代謝,相為消長,自然而然也。知此兩者,則利害之理判然明矣。
天之所惡,孰知其故?
徽宗註曰:畸於人者,伴於天。人之所利,天之所惡,人孰從而知之?
疏義曰:人不勝天久矣,蔽於人而不知天者,方且以人勝天,任情而行昧。夫天之所惡,鳥能畸於人而侔於天哉?然則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自然之理也。
是以聖人猶難之。
徽宗註曰: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雖聖人不敢易也。
疏義曰:惠迪吉,故順天者存;從逆凶,故逆天者亡。知人之所為,不可不知天之所為也。莊子曰: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白+臯)天不宜。聖人與天為徒,配神明而贊化育,宜無所難也,猶不敢多易,況其下者乎?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
徽宗註曰:萬物之出,與之出而不辭,萬物之歸,與之歸而不逢,是謂不爭。消息滿虛,物之與俱,而萬物之多,皆所受命,是謂不爭而善勝。
疏義曰: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唯運而無積,故能斡旋萬物,自無出有,陽以熙之,萬彙以滋,則出於機者,與之出而不辭,陰以肅之,萬物以成,則歸其根者,與之歸而不逢。宰制維綱,千變萬化,獨立於不爭之地,殆見俄消俄息,一滿一虛,任一氣之自運而已。且萬物雖多有,不能逃其樞,所以生成稟貸,職職萬狀,咸於此受命,則善勝之道,孰過於此?
不言而善應,
徽宗註曰:天何言哉?變以雷風,示以禍福,無毫釐之差,有影響之應。
疏義曰:鼓舞萬物者,雷風也。福善禍淫者,天道也。天之蒼蒼,不可俄而度,造化密移,潛運於太虛之中,有大美而不言。所以變化者,殆見雷以動之,風以散之,必因其時。所以示人者,殆見善則福之,淫則禍之,必從其類。原其赴感之速,無毫釐之差,直若影之隨形,響之從聲,未嘗私於所應,天何言哉?
不召而自來,
徽宗註曰:有所受命,則出命者能召之矣。萬物之紛錯,而天有以制其命,孰得而召之?健行不息,任一氣之自運而已。
疏義曰:乾為君,首出庶物者也;為父,萬物資始者也。臣受命於君,子聽命於父,是出命者能召之矣。惟有以出命,故能宰制萬物,役使群動。凡有生之類紛錯於不可為量數之中者,皆無得而召之也。無得而召,則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周行不殆,斡旋於冥寞之中,造化密-移,健行不息,任一氣之自運,不知所以然而然矣。
坦然而善謀。
徽宗註曰:德行常易以知險。
疏義曰:常易者,坦然也。知險者,善謀也。乾積三陽以成體,此之謂至健。若健若難,而德行常易以知險,雖陰之險不能陷也。《易》於《上繫》言乾以易知,於《乾》之上九知一陰之將生,則能用九而吉,非坦然而善謀之謂歟?
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徽宗註曰:密而有間,人所為也,天則雖疏而無間。積善積惡,殃慶各以其類至,所以為不失。且爭而後勝,言而後應者,人也。天則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召之則至,難於知天者,人也。天則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惟聖人為能體此,故不就利,不違害,常利而無害,所以與天合德,異夫勇於敢者。
疏義曰:天任理,人任情。任情者,私於己見,雖密而不徧察,所以有間。任理者,公於大同,雖疏而不得逐,所以無間。則密而有間,人所為也。積善必有餘慶,積不善必有餘殃,各應其類,未始或失,豈天網有意於是哉?其於禍福也,因彼固然,咸其自取爾。世之人蔽於一曲,闇於大理,逐末忘本,觸途生患,殊不知天道昭昭,常與善人,而惡者亦無所竄其察也。且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至矣。爭而後勝,言而後應,召之則至,難於知天,皆人也。人而不能天者,乃小智自私爾。使民去此之智,即彼之理,庸詛知天之非人乎?人之非天乎?惟聖人乃能體此,積眾小不勝為大勝,若天之不爭而善勝;行不言之教,若天之不言而善應;效物而動,不行而至,若天之不召而自來;平易恬惔,其神若卜,若天之坦然而善謀。是聖人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宜其不就利,不違害,常利而無害也。是篇始言勇於敢者人也,終言疏而不失者天也,聖人之合天德,固異乎眾人之勇於敢,所以始終言之者,蓋將以發明天下後世也,學者宜加思焉。
民常不畏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徽宗註曰:民有常心,其生可樂。苟無常心,何死之畏?釿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央焉,是謂以死懼之,民將抵冒而終不化。
疏義曰:民之初生,本無殊賦,太易與之神,太素與之性,為萬物之靈,為天地之貴,夫孰不知悅生而惡死?水不何蔽蒙者易遷於物,因無常心。苟無常心,則抵法冒禁,無不為己,及陷乎罪,則刑戮隨之,則是民不畏死而以死懼之者也。惟聖人以好生之德洽于民心,然後民知樂其生,陶陶然遷善遠罪,玆用不犯于有司,而刑措不用矣。其有釿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次焉,抵冒而終不化者歟?
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
徽宗註曰:天下樂其生而重犯法矣,然後奇言者有誅,異行者有禁,苟卿所謂犯治之罪固重也。
疏義曰:民既樂其生,則所欲莫甚於生,所惡莫甚於死,而以犯法為重。由是民各安其性命之情,言必有物,而奇言者息,知奇言有誅故也,行必有常,而異行者珍,知異行有禁故也。執而殺之,國有常憲,求其抵冒者,吾未知其有敢。苟卿所謂犯治之罪固重者,正此意也。
常有司殺者殺。而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者斲。
徽宗註曰: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而為天下用,不易之道也。代司殺者殺,代大匠斲,是上與下同德,倒道而言,迕道而說,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文王罔攸兼於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為是故也。
疏義曰:君任道,臣任事。任道者無為而尊,故用天下;任事者有為而累,故為天下用。上下之分,不易之道也。惟分各有常而不易,故典獄則有司殺,運斤則有大匠,君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彼從事於務者,未嘗過而問焉,使下有為也,上亦有為,是代司殺者殺,代大匠斲,是上與下同德,安能治人哉,然則倒道而言,逢道而說,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聖人之治,無為而天下功,所以得治之要者,在知道而已。知道則為無為,事無事,而天下為用焉。是以文王能宅俊而官,使之於庶言庶獄庶慎無所兼,惟以得有司之牧夫為急,則其無所代可知矣。
夫代大匠斲,希有不傷其手矣。
徽宗註曰:代新且不免於傷,況代殺乎?此古之人所以貴夫無為也。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
疏義曰: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聖人之御世,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故能措天下於安平泰,又惡有代斲之傷乎?此莊子於《應帝王》則曰:無為事任。是無為而任事者責也。宜其於篇終乃曰:至人之用心若鑒,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1不知淺矣,知之深矣:疑作『知之淺矣,不知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