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出再生
大年初四的晚上，我俩各自忙完自己的事情后就睡了。临熄灯前，我注意地看了看门缝，外面客厅一片漆黑，说明他也睡得很早。
我知道他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也许是感觉累了，居然比我睡得还早。半夜里，我被外面轰轰烈烈的鞭炮声搅得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半梦半醒之间，我的意识中还是不断地闪过“迎财神”等字眼。虽然已经做了世人眼中的所谓“生意人”，我还是对钱财呀、赚钱呀不够特别热心。我一心一意做我的皮包，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变成成品的冲动感和期待感在驱使着我；我在网上销售我自己精心制作的皮包，对于我来说，一种被认可的成功后的喜悦远远超过了赚钱的冲动。结果当然是可以挣钱的，但这并不是我的唯一目的和最终目的。
一直到凌晨，外面的鞭炮声好像没有断过。这座城市人口那么多，哪怕政府对于烟花爆竹有所管制，但是只要有那么几个人为了迎接财神而半夜起来燃放鞭炮，那其他人就不要想睡安稳觉了，因为鞭炮声会此起彼伏，不断地在你的睡梦中出现，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人们梦境的一部分。
早上起来，因为昨夜睡得并不好，感觉自己有点昏昏沉沉的。等到我在厨房的冰箱冷冻室寻找那袋前几天刚买的速冻馒头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到卫生间的声音。
“哦，你也起床了?”我冲他喊了声，因为排风扇的声音很响，再加上客厅的鱼缸的增氧泵的噪音，我怕他听不到我在与他打招呼。
“嗯，起来了，被吵醒的！”
我又在冰箱里翻出一包酱菜，将煮好的馒头端出来与他一起吃。
我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一起投向了鱼缸。哦，不对，还有小狗的目光!它早在我起来上卫生间的时候就一转身跟在我后面，只是因为它的主人还在房间里睡着，它非常体贴地尽量将声音放轻，连嘴里惯常发出的呜呜声都不曾有过。我敢打赌，它跟在我后面的时候，态度绝对没有跟在它的主人吴波波后面那么欢快殷勤。
“哎呀，那条水泡眼死了！”我和他同时惊叫起来。
忽然，我这个并不迷信的人，脑海中立马闪过了“迎财神”一词。也许是昨晚这个词在脑海中闪现得过多，也许是那些鞭炮声提醒了我，反正我忽然觉得有种不吉利。
“怎么恰好今天死了呢！”有点遗憾的声音一出口，就让我下意识地发现自己有多么冷血。金鱼也是一条生命，前几天还给我的生活带来了那么多欢欣，现在我不为着它生命的逝去而难过，却还在怨恨它走得不是时候。
我感觉到了他用一种冷冷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我自知失言，知趣地不敢与他的目光对接。假如说出去的话可以收回，我现在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张开嘴将它重新吸回到我的身体内部。
他用这样的眼光看我，这是从未有过的。他的目光一向让人感到温暖如春的。
“快看我带来的那盆蟹爪兰，它开花了！”尴尬的瞬间，忽然就听到了他惊喜的声音。
“真的？让我看看！”我几乎与他同时放下手里捏着的半个馒头，一个箭步跨到了两个房间中间的那个墙角。
只见那盆蟹爪兰的右侧，一朵紫红色的花朵怒放着。蟹爪兰的名称真是太恰如其分了，不像有些植物，人们的取名有点想当然，甚至有时候有些牵强附会，或者有些故弄玄虚，更多的是为了讨个吉利的口彩而已。而这盆蟹爪兰，自从它拿过来之后，曾经有足够的时间供我细细观赏，它深绿色的一片片叶片几乎与螃蟹的最末的那节脚端颇为神似，看着看着，仿佛它们都能舞动起来，向你张牙舞爪。现在，在那些绿色爪子最左的那一支的最顶端，居然出现了一朵红紫色的花朵，这使得整株植物更显神奇。
那朵花紫得几乎可以滴下颜色，而表面仿佛涂了一层蜡，油光闪闪的，这种蜡质感，使得它兀自盛开在那里的造型，显得更加生动娇艳，在下面一片片绿色爪子的簇拥和衬托下，只有“怒放”一词可以恰当地来形容它的美艳姿色了。
“你知道吗？那条死去的水泡眼，它以另一种形式再生了！”他悠悠地说着，目光恢复了往常的柔和。
“再生？”自从与克哥在一起久了，我已经对“再生”这个词分外敏感。他也知道再生人吗？怎么会忽然想到鱼儿再生成了花朵？
“对呀，它转世再生了！”他强调了一句。仿佛是为金鱼的死找到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而欣慰，又仿佛是为了说服我接受再生的说法。
“迎财神的日子，一条金鱼死了，一朵花儿开了，原来是鱼儿再生为花朵。”我自言自语，不能说没有打趣的成分。但主要是为刚才自己冷不丁出现的不祥之感有个交代，也算是对他的一份补偿。
“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我曾经就与一位再生人合租这个房子的。喏，你现在睡的那个房间，以前就是他的房间。”事情到这个份上，我和盘托出，将我与克哥的事情一一向他道来。
我本来打算对这件事三缄其口的，因为我怕一般人接受不了，要么认为我脑子出了问题，要么会像对待鬼屋那样对待这个房子。但是今早他的言语让我觉得他对“再生”并没有多么反感，反而对它有种类似于神往的感情，这使得我一下子就产生了说出我以前的室友克哥是再生人的冲动。
我说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说完我如释重负。这件事在我心头憋得太久，现在找到一个可以说的人，任什么也无法阻挡我的一吐为快的畅快心情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足足有几秒钟。
“我也是再生人。”最后他说。
空气瞬间凝固，我当场被震住了。
我没想到我说到“再生人”的结果，却得到的是这样的一个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