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影和魑影先行,替我们安排好吃穿住行。比如现下,金悦客栈被包下后,我们自然住进了天字一二三号的房间。
因着落秦给的特制晕车药,我吐得更加厉害,头昏眼花地进了房间,倒头便睡。面上的伤已经结疤脱落,还留下极浅的粉色印记,有些痒。梦中觉得面上微凉,伸手去摸,却按到了一只骨感分明的…手。
最近睡得极浅,我立马睁开眼睛,屋里未点灯,月光印着墨浅吟苍白的半张脸,黑色面具上的琉璃装饰闪着微光。“你怎么在这?”我缓了口气,慢慢道,突然又发现语气有些不恭,又问道,“王上这么晚了,还有何事?”“王后今日忘记敷药了。”
不急不缓的语气,我移开眼,果然看到他手中拿着落秦给我敷脸的药。他左手食指微翘,刚刚是在给我敷药。“我…臣妾自己来吧。”我伸手向他讨药,他未理我,只是微微俯身,拿起我放在床头的手绢,擦了擦手,淡淡道:“已经敷好了。”
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他突然道:“路儿…”我浑身一颤,努力压下诧异,抬眼看他。“孤从前,是不是这样唤你?”他平静道。
“是。”我垂下眼帘,扬唇轻笑。“那以后,便这样唤吧。”他将药放在床头,“路儿早点睡吧。”未再多言,转身走出房间。有些烦恼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在想起?
多日来车马劳顿,终于到了墨鸾与蓝雀的交界地带,墨鸾边城——苣城。宿在别院,我与妖影有些熟悉,让他打探打探这苣城有何好吃的,昨日他回报说苣城罗膳居的糕点极有名,今日一早,我便打算去尝一尝。
谁知在门口碰上了整装待发的墨浅吟与落秦。“今日大早便走?不是说午膳过后再出发吗?”“我与主上去吃早膳,听说罗膳居的糕点极好,本是要唤你的,但是主上说等一等你便来了,果然,未到一刻你便出现了。”落秦呵呵一笑。
我抬眼望向墨浅吟,他今日一身青衣,却是与晚楚截然不同的感觉,晚楚着青色仙风道骨,而墨浅吟却硬是将这青衫穿出了贵气。
罗膳居果然是极富盛名,一大早,便是人满为患,妖影早已定下位子,靠窗口的一张四方小桌。刚一坐下,热情的小二便点头哈腰地问起我们要些什么。
“听闻你们这的汤包很有名气?”我问道。“是啊,客官,我们罗膳居的汤包在墨鸾可是找不出第二家了。”“那便上三份汤包吧。还有什么好吃的点心?”我道。
“有的有的,小店的脆皮冰糖,拔丝麻薯都是本地一绝啊,还有…”果然,耐性极差的落秦打断了他:“那便把好吃的点心都上一遍吧。”他不耐地挥挥手,想要打发那个罗嗦的小二。
“哎~哪要这么多,浪费!”我瞪了落秦一眼,道:“就你刚刚说的那两个各来一碟,再来一碟绿豆糕,还要一碟云片糕,哦,还要三碗莲子羹。”我笑着道。“好嘞。”小二一溜烟跑开。
墨浅吟转着头看着窗外,几日来,虽口中唤我路儿,可是对我的态度却越发生疏了,我也松了口气。落秦看看墨浅吟,再转首看看我,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手筋断了,手使不上劲,几次舀莲子羹,勺子都掉回碗里,心中黯然。几日来,我是连筷子都抓不住的,每日吃饭都是用的汤勺。突然,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女孩,头发梳起一半,有些乱。
店里便有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个就是罗家三小姐?”“什么罗家三小姐,那个傻子罗家忌讳着呢。”“是啊,听说在罗家地位还没那表小姐的丫鬟高呢!”“长的倒是美貌,不过听说命中带煞,估计这辈子也没人敢娶!”
我好奇地打量起那丫头。翠绿的粗布裙衫有些单薄,脸色苍白,左眼角下长得一颗梅花形,血红的泪痣,本该使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妖异的,可是美丽的眼睛却呆滞涣散,唇角像墨浅吟一般微微上翘,但看上去却让人觉得极其清冷,甚至有阴气过重的感觉。岁数应该只有豆蔻年华。
“三小姐想要拔丝麻薯?”掌柜盛气凌人地睨了睨她,笑道,“三小姐可有银子?半一两银子一块。”“我…只有…只有这些。”那小丫头掏出小布囊,倒出里面所有的钱,不过也就二十几个铜板。
“三小姐还是回家带够了银子再来吧。”掌柜挥挥手,就像打发哪只阿猫阿狗一般。周围那些吃客纷纷幸灾乐祸地低笑起来。欺负一个痴儿算什么?!我有些气恼。再抬眼,那小丫头已经踏出门去。
“小二,再给我包二十个拔丝麻薯,我要带走。”“好嘞!”小二殷勤地跑开,效率极高地将拔丝麻薯包好,点头哈腰地将我们送出罗膳居。
四下一寻,找不到那个绿色的娇影,有些失望。转进弄堂,便见到蹲在地上哭的小丫头。我笑着蹲在她面前:“丫头啊,别哭了,你是不是要这个?”她抽泣地抬头,眼睛红红的,凑近鼻子嗅了嗅,破涕为笑,连连点头:“是啊,就是这个。”
“我问你问题,你要乖乖回答,我就把这个给你!”抬手将拔丝麻薯在他面前晃了晃,她乖乖地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罗云晓。”她诺诺道。“为什么要这个,很喜欢吃?”“喜欢啊,不过…二哥生辰,二哥也喜欢…”她笑起来,打破了一脸的清冷,很是天真。只是目光空洞,果真是个痴儿。
“呐,给你。”当真把二十个拔丝麻薯都给了她,她咯咯地笑起来,抱着那个油纸包就像抱着一个宝贝一样。撒腿就要跑开,我一把拉住她,他疑惑地看着我,紧了紧手中的东西,我一笑:“这个也给你,回去记得交给…你二哥。”她二哥怕是待她好的,她这样的痴儿也知道回报。
她将我交给她的荷包揣进衣襟里,小心地拍了拍:“知道了。”“乖了,走吧。”看着她欢快地跑开,落秦笑着道:“小尘果真心地善良。”“也不是遇到谁都这样,只是觉得,她很亲切,就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我笑笑,摊摊手,“我的拔丝麻薯没了。”
“主上,您…又是何必。”月光铺下一跳银白色的回廊,落秦大红色的袍子似染上了一层霜。墨浅吟再抬首看了看屋里的佳人,轻轻地将门合上,淡淡道:“这…本就是孤的错。”
落秦忍不住道:“可是您已经尽力了!”“尽力又如何,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主上!”墨浅吟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透过他,看向从前。“主上,楚…让我将‘鸾情’交给你。”墨浅吟盯着那条黑色的线,这条线,他几乎找遍宫中所有地方,原来被楚藏起来了。许久不语,似乎出了神。
“楚说若是主上想要记起,便将‘鸾情’再次系回您和小尘的小指。”墨浅吟拿过“鸾情”,将手掌收紧,不语,转身便走。落秦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仿佛看见了十年前,被娄斌武极尽粗暴地对待后,一个人躲在黑暗里****伤口的主上,那时的他也是如此,背影寂寥。
墨浅吟将鸾情系在小指上,另一头长长地拖下,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许久,还是将鸾情解下,轻轻地叹了口气,收回袖中。
过了苣城,便是蓝雀地界了,坐在马车里颠簸大半日,终于见到了蓝雀边城坛城的城门,流金大字闪闪发光。
用晚膳时,我咬着勺子,正犹豫着是否起身去舀离我最远的那盘鸡翅,这可是个技术活。墨浅吟竟伸手将我面前的豆腐换成了鸡翅。我冲他笑笑,算是感激。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心下不快。
咚咚的敲门声,我本想睡了,谁知有人这么不识趣,挤着眼,打着欠开门,见墨浅吟悠然地里在门口。
“王上有何事找我?”有些吃惊,现在,他是连看都不想多看我一眼,现下竟主动来找我,有些不可思议。
“路儿…”“王上先进来吧。”我让开身,想让他进屋,谁知他摇摇头:“不用…你睡吧。”转身便走,我有些不解他奇怪的举动。
只是,子时过后,墨浅吟悄然进屋,点了她的睡穴,从袖口拿出那根“鸾情”,极轻极缓地系在她的小手指上,绕了两圈,似乎不够,又绕了两圈,仔细地打了一个结。又将另一头轻扣在自己的小指上,快速地扎好。“鸾情”白光一闪,便消失了。
墨浅吟扯扯手指,那种熟悉的牵绊,终于找回来了,突然觉得心中极是安然。伸出小指,勾上她的,静静地坐在床头,等待他的记忆。
记忆涌回脑中,他的呼吸开始变沉,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扣上她的,仿佛要抓住一些可以依靠的东西,直到两人十指紧扣。
他头疼欲裂,却及不上心疼,那种被狠狠碾碎的错觉生生地推压着他。一切,从第一次见到她起,直到最后她离开时那一瞬,所有的,都被记起。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她的睡颜,手指划过她苍白的唇,她似乎更瘦了,皱着眉的样子,似乎做着噩梦。
这个总是用她的一颦一笑影响着自己的女子,他认输了,早就输了。只是他从来未曾变过的,是爱着她的心,和不顾一切留下她的决绝。
我睁开眼,便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幅画面,墨浅吟眸光柔和得几乎出水,神情专注,盯着我,一眨不眨。“王上,怎么了?”我被看得毛骨悚然,坐起身,向后仰了仰。“路儿…”这一声,像极了…
“任…玥?”我不确定地问了一遍。“路儿,我回来了。”他突然靠近,将我拥进怀里,心中一动,条件反射便地伸手去推,他却勒紧双手,语气带着意思恼意:“还想着离开?!”脑中涌现出那日离开时的决然。
“喘不过气!”无奈地垂下手,我不想推开你,可你…为何总是让我想起暗?“不许离开,知道吗?!永远不许。”任玥总是冷着脸,于我,却是极好商量的,很少用这样霸道的口气,说着命令式的话。反倒是暗,总是唇瓣含笑,却说着强硬不容反驳的话,做着不容反抗的决定。
“任玥,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墨浅吟。我用手拍了拍他的背,他背脊僵了僵,抬手抚了抚我的头发,轻声道:“路儿,我的路儿。”
“主上,该启程了。”屋外响起了魑影的声音。我正烦恼如何让他放手,魑影来得正好。
“我要换衣服,你出去。”“我在这里看着。”他不愿意放开她的手,一刻也不愿。“你抓着我的手,我怎么穿衣服?!”我瞪着他,他认真地看了看我,突然抬手摸到了我额角那个极深的疤,涂了这么些天的药,一点都不见好,疤结得很大,留着血红的印子。
戴着面具便看不见,我也就自欺欺人地装作不知,而他,仿佛比我更在意。“还疼吗?”“怎么还会疼?只是留了个疤而已。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一笑,调侃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其实,他总是怕她嫌弃他…
“出去吧!我真要换衣服了!”“我们是夫妻。”任玥一语中的,我一时无话快驳,皱眉小声道:“我们还没有喝龙凤酒。”他似乎一怔,眉头微皱,转身出了房间。
我撇撇嘴,不过说了句实话,就生气了?他真的记起了,以后,面对他,怕是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