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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石鲁瞻吴江县有皂隶石鲁瞻者,居心甚慈,无事时辄取所用竹板磨之极细,或浸之粪缸中,使竹性尽化,能使受打者不痛不伤。有私托其用重板者,石呜咽不能声,曰:“吾不忍为此也。”如是者五十年。至今尚在,年九十五矣。四代同堂,儿孙绕膝。陈海霞为余述之。

长乐两生长乐有两生,同入邑庠,以文艺相切刷,甚相契也。甲富而奢,乙贫而俭,乙积二十年廪饩修脯之入,仅得百金,托甲生息岁收子钱以为常。未几,甲家渐落,而乙子女既长,欲索回本银,催讨者岁余。两家相去数十里,甲惟以冷面游辞解之,并无偿意。乙愤愤,竟成噎疾死,而甲尚未知也。甲一日晨出堂,见乙衣冠历阶而上,神色凄沮。迎之,忽不见,甲始惊呼,避之书舍,则乙已先入书舍。避之卧房,而乙又已在卧房。屋中侍儿等皆见之,甲骇甚,蒙被而卧,并多令壮夫拥护,而乙讣至矣。甲乃勉起为位以哭之,且奠且告,恍忽见乙正席而坐,但睹项以上,亦不见其饮食。甲即日贸产,将前款本息尽偿之,尚日有乙在其目中,遂成悸疾以没。乙年逾六十而甲则未及五十也。

酷淫之报浙中有某绅,寓居吴门,颇有赀。御下最残忍,性复好淫,家中婢妪无不被其汗狎者。稍有不遂,则褫其下衣,使露双股,仰天而卧,一棰数十。有号呼者,再笞如数。或以烙铁烫其胸,或以绣针刺其嘴,或以剪刀剪其舌,或以木枷枷其头。其有强悍者,则以青石一大块凿穿,将铁链锁其足于石上。又使之扫地,一步一携。千状万态,令人不忍寓目。邻里闻之,咸为愤激不平。一日,卒众詈其门,主人怒,皆缚之。自此人益众,打毁其家具殆尽。大吏知其事,下太守穷治之,乃下狱,卒以无证,仅押解回籍,而其家已破矣。家大人为苏藩时目击其事,适署中有某绅旧仆,深知其状,言之甚详,且云将来尚不知作何报应也?

误奸之报吴门王某,除夕梦观天榜已中六十七名,觉而甚喜。是夕,金陵寓主梦亦同。

及省试,诸来寓者皆不纳,见王至,姓名相符,告以梦,厚待之,王益自信必售。

及榜发,无名,愤祷于城隍庙。夜梦神厉声叱之曰:“汝本经申勘已列榜中,奈汝竟奸母姨,故夺汝籍。”王某梦中泣辨某并无姨,安得有奸?神复叱曰:“曾宿娼否?”王某谓宿娼诚有之,今何云姨也?神曰:“查是娟乃汝之表母姨,虽出于不知,然淫为首恶,复可差误耶?汝功名本当远大,今尽削矣。”王惊悟,悔恨而死。汪棣香曰:“吴下青楼甚夥,宿娼狎妓视为故常,惟有冥冥之中并不通融一线,官长宿娼则削职,国法治之;士子宿娼则除籍,天曹治之。然则为士大夫者,宁受迂腐之名,莫欠风流之债也。”

僧允中僧允中,俗姓张,号蕴辉,长洲旧家子。兄芝冈先生中乾隆辛丑进士,蕴辉尝从受业,读书不成,遂出门习钱谷,游幕湖南。有长州府泸溪县黄某者,延司钱席。嘉庆元年,苗匪滋事,地方官竞欲立功,凡得苗人,不辨其是非曲直,辄杀之。黄适获得张有一案七八人,正欲办理,适刑席友他出,遂交蕴辉属稿。蕴辉力劝不从,卒具详论斩。后一年苗匪平,黄即死,年未三十耳。至十九年秋八月,蕴辉偶至扬州,寓一饭店,夜梦有两人持去,至高门大户,若今之督抚衙门。

见一少年坐于堂皇,两旁吏役肃然如讯狱者。蕴辉窃自念岂有人讼我耶?何为至此。回头忽见黄,黄亦熟视蕴辉,若不相识者。蕴辉意以为必是亏空案破,故累我也。顷之,呼蕴辉名,上坐者曰:“苗人张有一案汝所办耶?”蕴辉始豁然记其事,供曰:“大凡刑、钱两席办案,总听东家做主,如此案当时原劝过,东家不从,非我罪也。”上坐者曰:“汝属稿详上官,岂能逃避?”相持者久之。上坐者遂目一吏曰:“暂令还阳,若能出家行善,亦在可赦之列。”蕴辉不敢再辨,但见黄痛哭,已上刑具矣。前两人复掖之出,忽黑暗不辨道路,且雨雪交加,满地泥淖,一跌而醒。遂于次日收拾行李,买舟诣高明寺削发为僧。蕴辉与钱梅溪相善,尝自述其颠末于梅溪,求为笔记。家大人过扬州,游高明寺,亦曾见其人。

换棉花乾隆间有钱馄者,住居于无锡城北门外,以数百金开棉庄,换布以资生理。

邻居有女子,年可十三四,娇艳绝人,常以布来换棉花,馄常多与之,女子亦微觉,然两家并无他念也。不二三年,妮本利亏折,遂歇闭,慨然出门,流落京师者十余载。贫病相连,状如乞丐。一日,行西直门外,忽见车马仪从甚盛,有一绿帏朱轮大车,中坐一女,珠翠盈头,馄遥望不敢近。其女见馄,亦注目良久,遂呼仆召至车前日:“君何至此也?”妮已不识认,浑如梦中,唯唯而已。遂命从者牵一马,随之入城。至一朱门大宅,见其女进内宫门去,盖某王府副福晋也。

顷之召,馄进,谓之曰:“余即邻女某人,向与君换棉花,感君厚德,故召君。”

因认为中表兄妹,出入王府。三四年,馄得数千金,上馆充誊录官。以议叙得县尉,旋升内黄县,擢直隶河间府同知,署太守印篆。此纪文达公所述。厚德之报,家大人谨记之。

东平王马夫江阴诸生有陈春台者,家甚贫,以蒙馆自给。一日,出门,忽遇旋风一阵,觉心骨俱冷,归而病作。叩之巫者,言有东平王作祟。家中人竞请祈祷,春台素不信此事,亦无力为之也。有邻媪代为张罗,借得五千钱,一祷而愈。后春台知其事,大怒,乃具一词控诸东狱,谓东平王是正神,何得向人索祭,扰累寒士耶?

忽一夕梦东岳神拘审,春台到案下,闻堂上传呼曰:“东平至矣。”回顾有著黑袍者参谒案前,神问曰:“今有人告状,尔知之乎?”东平曰:“不知。”又召本境城隍神查访,城隍神曰:“卑县已查明是东平公马夫狡狯,东平实不知,今马夫亦带在此。”东岳神遂命斩之。春台跪案,见马夫已绑出,遂诉曰:“马夫虽蒙正法,生员所费之五千钱是挪借来的,尚求追还以便清还借款。”东岳神作迟疑状,忽语曰:“汝于两月后到靖江取之可也。”遂醒,满身大汗。隔一两月,有至交以事函致春台,渡江去,偶在路旁拾得小纸一张,乃钱票,适五千也,因向钱铺取之而归。按此事虽小,然亦见冥律之严,未尝有一毫枉抑也。

讨债鬼常州某学究者,以课蒙馆为生,有子才三岁,其妻忽死,乃携其子于馆舍中哺之。至四五岁,即教以识字读书。年十五六,四书五经俱熟,亦可以为蒙师矣。

每年父子馆谷合四五十金,稍有蓄积,乃为子联姻。正欲行聘,忽大病垂死,大呼其父之名,父骇然曰:“我在此,汝欲何为?”病者曰:“尔前生与我合伙,负我二百余金,某事除若干,某事除若干,今尚应找五千三百文,急急还我,我即去矣。”言讫而绝。此真世俗所谓讨债鬼也。大凡夭折之子,无不是因讨债而来,特如此之分明说出者,十不一二。而为人父母者,反为悲伤,是亦大可叹矣。

写婚书乾隆末,吴门有韩生某,能文章,其嫡母有所爱仆妇新寡,与他仆通,欲嫁之。嫡母主其事而无人为作婚书,命生代作,生以恐伤阴骘辞,母固强之,不得已,为创一稿,令他人代书。时值秋闱,生有妇归宁母家。未几,妇之父梦神告之曰:“汝婿今科本当乡荐,以为人写婚书除名矣。”醒以问女,女曰:“无之。”

后归家,与姑言之,姑始告以前事。妇曰:“休矣。”是科果贴出,不得终场。

后数应试,竟不第。知此事冥罚亦至重也。

刘天佑刘秀才,名天佑,字约斋,长洲人,累举乡试不售。其所居在察院巷城守署之西,署南有高墩,明季兵燹后瘗骨累累。乾隆间,城守某将尽徙其遗骨而筑照墙。天佑闻其议,为之测然,而窘于力,因告贷于亲友,得数金,就其骸之藏于瓶者,请人善埋之。计埋一百一十具,而金尽矣。天佑虽怜之而无如何也。是年秋,应省试,仍荐而不售。益郁郁不乐。腊月二十四日之夕,天佑因祀灶神,遂具疏自道其平生虽无大阴德,然掩骼一事,当亦可挽回造化,何神听之不聪也,辞色颇不平。越夕,梦至城隍庙中,神升座,呼天佑谓之曰:“汝读书人,岂不知功名富贵迟速自有一定,何得自矜埋骨一事,妄凄神听。若再不悛,当褫汝矜矣。冥中念汝究有善根,苟能行善不怠,何患不登科第耶?”天佑唯唯而觉。自此不敢稍有怨尤,越三年,中乡榜一百余名。后宫中书舍人。

倪瞎子扬州有倪瞎子者,孑然一身,寓旧城府城隍庙,每日为人起课,得数十文,以此度日。每遇风雨无人来,则枵腹过夜。一日,有商家小伙发财,偶携妻妾入庙烧香,舆从甚盛盛。睨见之,心动,窃于神前默祝曰:“彼为下贱而荣耀如此,我本故家,乃饥寒如此,何天之无眼,神之不灵也。”是夕,忽梦城隍神拘审,神曰:“尔何以告状,彼命应享福,尔命应受苦,俱有定数,敢怨天尤人乎?殊属冒昧,著发仪征县,杖责二十。”倪一惊而醒。其明年冬,倪有妹嫁仪征,病死。往送之,至三更时,忽腹痛不可忍,遂开门欲出恭。适遇巡夜官,问之不答,遂褫其衣,责二十板。其甥闻而出辨,已杖毕矣。神之不可凄如是。

扬州赵女扬州赵氏女,素以孝称,父患哮喘,女年甫十四,朝夕侍奉,衣不解带。因是得寒疾,恒秘不令父母知。道光辛卯岁,年十八,病益笃。四月十一日,方午,倚枕危坐,忽曰:“孰与我言汝尚在此者。”家人愕然询之,则已昏矣。喉间呼吸作痰声,逾时而苏。自言前世由科甲为贵州某县令,邑有节妇宋王氏,里豪思渔其色,啖令以金诬蔑之,节妇遂以身殉。谈次,女忽厉声曰:“来矣。”即瞑目作愁苦状,醒而复述者数四。十三晚,女忽狂叫滕掷,壮妇数人不能制。是夜,列炬如豆,女作呵殿声、呼痛声、乞怜声。少时,又作揶揄状、痛楚状,情景不一。而于公庭决狱、胥役扰攘之事,无不逼肖。次晨,两颊赤肿,臀肉尽腐。女昆季有不信因果者,诘以何再世而后报?曰:“先世根基甚厚,次得男身,今始为女也。”家人为代乞节妇贷其命,当永奉香火。曰:“尔等亲见,自然代求,历久保无废弛。予已历诉冥司,奉牒寻至此,今不能妆宥也。”言既,舌引如蛇,家人力护,得无恙。自后斋醮,女悉知之,就床作顶礼状。既而曰:“此等大冤,终难忏悔。俟六月四日人齐结案矣。”历五月,其父母仍以药食调治,遇珍贵物,辄委于地,曰:“汝罪人,安得食此?”偶谈祸福事,皆验。并嘱其昆季曰:“我今世本无恶,以前生一误历劫至此,惟兄等善事父母,勉为端人可也。”至期,奄奄而殁。

武林胡女武林胡氏女,名淑娟,为总宪文恪公曾孙女,叙庭观察女孙,循咳鹾尹之第五女也,鹾尹任扬州之东台场。道光十二年,丁观察忧归,治丧忧劳成疾。女闻父病剧,愿从母返里,未得请,遂密疏于城隍神,并城南观音楼,祈以身代。临登舆,嘱家人曰:“我去后请从节省。”众莫解,但唯唯而已。旋归,入门,面色如纸,直奔寝所。众谓中暑,进痧粒,女第仰视。须臾,血透重襟,揭衣视之,胸际割然,而佩刀犹在手也。急敷疮药,僵卧四昼夜,忽苏泣曰:“父岂真无济耶?昨有白衣人以杨枝洒余胸,曰:”从尔请,尔母已三日抵杭,得见尔父,命在不可强也。“次夕,梦父衣冠来,曰:”尔母及兄弟各无恙,尔且安焉。“女牵衣哭失声,曰:”父真无济矣。“越六日,凶耗至,而女疮自合。初,女许字于钱塘名诸生朱鼎华为室,朱母闻而哀之,乞完娶。女曰:”吾不能如兄弟奉汤药视含敛,独三年之丧不能居耶?“越半载,姑病剧,女始从母命归朱。衣不解带,到股投剂,病卒不起。夫妇异室,服阕乃成礼焉。逾年,生女一。壬寅岁,朱生游邗上,遭英夷乱,不得归。传言扬城已陷,女不能自安,遂得疾。临危,执婢子手曰:”教尔平日读《列女传》及《孝经》诸书,吾有替人矣。“垂玉箸尺余而瞑。

虎口巧报荆溪有二人,髫年相善,壮而一贫一富。贫者仅解书数,而其妻美艳,富者乃设谋,谓有富家需管理钱谷人,可往投之。贫者感谢,富者具舟并载其妻同行。

将抵山,谓贫者曰:“留汝妻守舟,吾与汝可先往询之。”贫者首肯,遂偕上山。

富者宛转引入溪林极僻处,暗出腰钺砍之,佯哭下山,谓其妻曰:“汝夫死于虎矣。”妇大哭,富者曰:“试同往觅之。”偕妇上山,又宛转至溪林极僻处,拥抱求淫。妇正惶哭,闻忽有虎从丛薄中出,衔富者去。妇惊走,遥望山后一人哭来,骇以为鬼,至则其夫抱腰而来。虽负重伤,尚不至死也。乃相持大哭,各道其故,转悲为喜矣。

大娘娘钱梅溪曰:余侄媳杨氏,于归后生一子一女,忽发狂,登墙上屋如履平地。

一夕,作吴兴口音云:“大娘娘,我寻汝三十年,乃在此地耶?”婢妪骇之,因问尊神从何处来,有冤孽否?答曰:“我本某家妾,主人死时我方怀孕,而大娘娘必欲以内侄为后,及分娩,是男也,大娘佯喜不意。于三朝洗浴时,竟将绣针插入小儿脐中,即啼哭死。我因儿死,亦自经。方知其故,已告之城隍神,不日来捉汝矣。”言讫,乃大笑。不数日,而杨氏之狂益甚,伏地呼号,若被刑者然,未几遂死。余家尊长云:“如此案情,亟应早与了结,乃迟至三十余年,可见冥司公事亦废弛也。”余曰:“案虽迟久而不至漏网,鬼神之公道自胜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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