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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对曰:“新巡抚号称爱民,然一时不能尽悉,小民亦何敢控诉?”公笑饮数杯,输值讫,出谓令曰:“小人多已甚之言,我不敢轻听,汝亦勿怒也。”复行数里,曰:“我今夕正可巡夜,盍分路而往。”令即去,公复回至酒家,叩门求宿,酒家对以非寓客处。公曰:“汝今宵当被横祸,我此来非为寄宿,盖护汝也。”酒家异其言,遂留之。至夜半,闻剥啄声甚急,则里胥县差持朱签拘卖酒者。公出应曰:“我,主人也。有犯,我自当之,与某无涉。”里胥不识公,嗔曰:“本官指名索某,汝何为者?”公强欲与俱,遂连拽以行。酒家丧魄,不知所指。公慰之曰:“有我在,无恐,会即释汝也”。至则令升座,首唤酒家,公以毡帽蒙首,与酒家并绾锁登堂,令一见大骇,亟免冠叩颡。公升其座,笑曰:“吾固知汝之必逮酒家耳。”遂怀其印以去,曰:“省却一员摘印官也。”

雷异嘉庆壬申,广东新宁县某村兄弟二人,有妹,已适人。兄四十未娶,弟曰:“兄不娶将绝嗣,盍鬻弟以娶妇。”兄曰:“得妇而失弟,不可以为人,不如其无妇也。”村中有富翁,闻而义之,语兄曰:“吾正需佣,今与若三十金,若弟为我佣而当其息。弟得食,若得妇,不两利乎?他日有金,可赎也。”从之。新妇入门,久之,窃疑夫故有弟,今何在?夫泣语以故,妇曰:“得妇而失弟,不可以为人,不如其无妇也。”妇谋诸父,展转得三十金,藏诸笥,将促其大赎弟。

既而索之,亡矣,愤而自缢。葬日,其小姑哭送之,忽雷震棺开,妇活而小姑死,金掷诸地。盖小姑归宁,知嫂藏金处,阴窃之,而嫂不疑也。遂以棺葬小姑,而以金赎其弟。事见吴鸿来孝廉(应逵)《雁山文集》。

任幼植先生家大人曰:“江南任幼植先生(大椿)为礼部前辈,礼学、小学俱精,记诵博洽,一时无两。翁覃溪师称为畏友。而以乾隆己丑传胪,浮沈郎署,晚年始得记名御史,未拜即归道山。本朝二甲传胪,鲜不入词馆者,人皆为先生惜之。先生自言十五六时,偶为从父侍姬以官词书扇,从父疑之,致自缢死。其魂讼于地下,先生遂奄奄卧疾,魂亦被摄考问,阅四五年,冥官亲鞫七八度,始辨明出于无心,然卒坐以过失杀人,减削其官禄,故仕途偃蹇如是。纪文达师尝曰:”冥官治是狱者,即顾郎中(德懋),二人先不相知,一日相遇,彼此如旧识。时同在座亲闻其追话冥司事,幼植对之,犹栗栗也。“

顾郎中有客问顾郎中以冥王果报之事,曰:“阴间判狱,仍用王法乎?抑用佛教乎?”

顾曰:“不用王法,亦不用佛教,但凭人心。人但问心无愧即冥中所谓善,问心有愧即冥中所谓恶。公是公非,不遍不倚,幽明一理,儒佛五分。”按此说平易近情,天堂地狱原听人趋避也。

述警乾隆间,福州某甲震死久之,或传其在逆旅尝负乡人客死者千金之托,致其举家窘死,此雷所以报也。同时同郡甘蔗洲民某乙弟病瘵,利其赀,赂医药杀之。医度其弟疾本必死而赂可计取也,乃请缓图而谬其旺,与药以愚某乙。弟死,医如约责赂。既而医偕某乙入城,舟行傍江浒,有虎跃登其舟,衔某乙去而爪败医面,罄所得赂求药乃愈。客或以此事告家大人者,曰:“使天所显戮咸若是雷是虎,天下孰敢为不善。惟其不尽然也,人乃疑之耳。”家大人曰:“人世议狱,固有狱具辄刑不俟奏报者,如重案请王命即行正法者是也。有奏当报可而后行者,如朱批即行正法者是也。有迟之又久而不之刑者,如缓决减等者是也。

而矜疑之狱,八议所宽者,亦时日寸有之。彼遭雷虎显戮者,其不俟奏报而即刑者欤。其他报有迟速而或疑其爽,安知非迟而有待而报之终爽者?又安知非如人世矜疑八议之比,冥漠中别有权衡者欤?“

慢客招尤余随任桂林时,闻前政某中丞性简傲,每日必午睡半晌,不许家人惊扰。一日,某学使来拜,大门外已传鼓矣。中丞方偃蹇在床,司阍者持名柬启请勉而后起。时方暑熟,呼汤盥身面再四,又俟其通体凉干,然后著衣冠徐徐出迎,则日晷已移六刻。署中宾朋咸窃笑之,学使在舆中热不可耐,愤不可言。相见后,草草数言即别,两家仆从皆知其不欢而去,而中丞懵然也。越日,中丞往学署谢步,亦在大门外苦守一时许而后获进。是日,天愈酷热,中丞坐舆中久,已经中暑,及至厅事,言语失次,竟至踉跄而回。卧病旬余日而后出。有学使怦来问病者,私语人曰:“是日中丞到门,司阍者实相戒不传鼓,盖仆从等暗修前日之怨,故使主人迟久而后出也。”按此事虽小而招怨甚大,昔《史记》载郑当时戒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颜之推《家训》云:门不停宾。“又云:”失教之家,阍寺尤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待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此皆不以为小节而忽之也。若某中丞之事,则愈当引以为戒矣。

周次立家大人曰:“周次立邑候(以勋)宰丹徒时,江浙大旱,所办荒政最好。地处四冲,大吏过境者络绎,供帐饮食率用六簋,不设海味,所费不过二金。当时州县谒督抚,不送门包者,惟次立与陈曼生(鸿寿)两人,虽索亦不应。嘉庆甲戌,余挈家进京,过镇江,次立亦以六簋饷余,曰:”毋嫌其薄,数年来自督抚至道府,皆一律此物也。“余笑谢之,忙中告余曰:”某坊里甲昨报客寓一人猝死,以无亲属当诣验,见其人斜倚椅上,一手犹执烟筒,目睛突出坐而毙。有一随伴小僮,言昨日初到此,向在某官处为长,随以事逐出,云当往京师提督府具控,毫无疾病。方坐椅上吸烟,忽若有所见,自呼曰我该死,立时气绝。问以所控何事?答云不知。验其身,实系中恶死,无他故。检其箧,忽得一控状稿底,又一册罗列主人阴事多款。余念此册不可留,是将兴大狱者,乃袖回署中焚之“。

且曰:“册中多款虚实不可知,然此辈阴刺主人劣迹以为挟制之具,挟制不得则反噬倾陷,且将罗织多人,丧心昧良,宜鬼神之立殛之也。”或曰:“某官故丹徒人,其祖宗墟墓在此,殆阴灵不泯而为是欤。”余谓次立此举,必有善报。后十余年,余官吴门,闻人言次立为丹徒城隍,确有所据。或曰得自张真人,语殆不诬矣。

请旌良法安化阴文毅抚苏时,以一疏请旌常州府属武进、阳湖两县贞孝节烈妇女三千十八人,一疏请旌江宁府属上元、江宁贞孝节烈妇女五百余人,各建总坊以表之。

其总祠则听地方绅士之自为,在朝廷不过费帑六十金,而潜德幽光阐发,至三十五百余人之多,微特世所未闻,亦古所未有也。时家大人在江苏藩任,襄办其事,因念法属创举,虑各直省之不克周知,请宫保将此全案付梓,咨行各直省照办。

复虑各省虽奉咨,收掌仍在吏胥,未必能家喻户晓,并嘱各牧令照刊一册,广为分送。乙未重过吴下,果有《旷典阐幽录》一书通行,为之欣慰不已。夫各直省之待旌者,不可以数计,寒闺嫠妇,编户为多,国家慎重科条,维持风化,法良意美,至深且远,而胥吏即借为需索之端,一妇得旌,费须百余金。视所领坊银,加至数倍。穷檐苦节,其何以堪?今则普天之下官府闾阎各有此册,绅士牧令即可据此册照案清行,而不虞吏胥之阻隔,将见两间无郁而不宣之气,名节日尊,风俗日美,则此册之功德亦讵有涯哉!余侨居浦城,适周芑源广文(启丰)亦总建宁府七属之贞孝节烈妇女雷李氏等三千一百余名口,合为请旌,如江南之例。

余亦劝其俟奏履准后即为刊册广颁,盖总祠之成,总坊之建,皆尚需时日。而祠中牌位既繁,坊上姓氏尤密,殊不便于览观,不若寿诸枣梨,俾得人人寓目。因备述此事之缘起以示之,广文性好善事,合浦邑千万人中所熟视无睹,绝口不谈者。不惮采访笔墨之劳,不惜州府吏胥之费,以独肩此义举。闻广文年过五十无子,自举此事,逾年即得一男,其亦可以劝矣乎。

江铁君述四事吴中江铁君(沅),艮庭先生子也。始弃儒为僧,后复返初服。家大人藩吴时,与为文字交。尝闻其杂述数事。一为娄东王明经树获言其乡人某,阖门燔死,少长无遗,并来未半月之婢亦与焉。邻里以其生平无横暴行,不测其何隐恶而天罚之酷,且及婢之初来也。适有请乩仙者,以其事叩之,乩示曰:“其家散弃五谷太甚,纵小儿女食且弄,妪婢亦共为污秽,每掷弃之。上帝为其无恶也,拟俟其悛,以小灾警之十年矣,而狼籍如故,乃付雷部。雷部覆奏,以为轻,又付瘟部,瘟部亦如之,遂付大部。婢本不在劫中,三日前,主与残食抛窗外落粪堆中,而秘不言,故并殛之。”又言:“有书贾周某,端且谨,出纳不苟。一日语予曰:某贾书市中,有儒生携一少年求小说所谓《肉蒲团》者。”某正色言曰:“君读书人,所携者非子弟即学徒也,奈何问此,何以训后生?何以作士子乎?吾虽市井,不屑售此也,君勿复尔。”其人愧甚,揖谢曰:“某失言,谨受教,当书绅也。”而去。予曰:“此人闻法言而受,必改过矣,亦善士也。”因忆有朱姓者,以鬻书家渐起,后忽自刻小曲售之。予谓之曰:“尔鬻书,因与我辈往还,若售此则与负担厮役往还矣,后毋如是。”朱曰:“我贪好价耳。”予曰:“尔贪目前之利,以此坏人心术,必有冥诛,可速改之。”不听,未及一年,其子窃资淫于外,乃为之娶而分室异之,子旋死。幼子亦然,家遂罄,肩残书鬻于市,旋死于街亭。又言:慈溪北乡有瞽者,贫欲遣其妻,妻不可。瞽者曰:“若去,则俱活。若不去,且俱死矣。不如我先死,若自可去。”遂欲自死,妻不得已改适,谓其后夫曰:“瞽者无所赖,吾当月再往为之缝纫洗浣,不宿即归也。”后夫许之。瞽者因得卖妻洋银,以其赢,夜弄之有声。旁塾童子艳之,尽窃去,瞽者遂缢。越日,其妇至,惊哭,亦缢。后夫次日往视之,痛人与金两失也,赴水死。其母闻之,又缢。某日,天大雷雨,震死塾中学子十六人,盖与闻其事而均分其银者。塾师不与知,小生不得分,故免。时道光庚寅某月也。又云:劝善惩恶之言,或书本,或单片流通于世,功德无量;即有弃掷或轻亵者,得一人奉行,便灯传无尽。一人惊觉,便转败为功。曾闻有中表兄妹,俱为旧族名门,才貌双绝,各有慕悦之意。虽得数面,而俱有尊长在前,不能达也。后值演剧盛宴,堂设珠帘屏隔内外,其表兄避酒潜探后堂,见其表妹不在席,乃东西散步到一书房,值其醉憩小榻,颓然粉融脂散。喜极,昵近,忽触壁间小轴堕地,取视之,乃戒淫文也,语言危厉,读之悚然汗下,疾趋而去。虽此少年本有善根,亦全赖此当头棒喝矣。

烈妇释冤江铁君又言:江南某科乡试有某生者,闻邻号哗声,视之,一生碎碗割面,流血滂然。某问其故,则有鬼附其体,言妾夫妇贫贱,携子佣此人家,此人窥我色,屡调我不遂。陷我夫客死,复凌逼我,我遂投缳,今来取其命耳。某曰:“然则烈妇也可敬,若子今在否?”鬼日:“我死后丐于路耳。”某曰:“若取其命,而子丐如故,恐不免沟壑,奈何?苟贷其死,命以田产若干给尔子,俾娶妻生子,死者有祀,生者有后,可乎?”鬼曰:“如此甚善,但彼未必从,且我奉冥牒但追命也。”某曰:“彼畏死,必从。我为若成之,否则仍取命可也。”

鬼曰:“甚善,君为我要之。”鬼去,其人遂苏。某问之信,且告之故,其人唯唯。既出闱,至其人寓,其人作一议焚之日:“我归即办此事,俟君来证也。”

某三场前终卷,忽见前鬼现形,明睹有喜色,谢曰:“赖君一言,死者得所,生者得安,才德士也,妾为君请于神,早登两科,今即捷矣,勉成吾事可也。”某归诣其人家,则已求得其子,分产授之,且成某家室,合窆其夫妇。某是科果捷,明年成进士。此亦王明经树获壬申年为予所述,俱有姓名,今忘之矣。按此与前编所录浙闱与鬼说情一条相类,但彼是浙江事,此是江南事,彼是乾隆间事,此是道光间事,亦可见天下无不可解之冤也。

牛戒余家世不食牛肉,已相传二百余年矣。家大人以公车报罢南旋,在浙江患疟,沿途抱病而回。自秋徂冬,每日一疟,已至百余次,虚羸殆不可言状。先大父怜其饮食少进,间以厚味滋益之。一日,有相好某广文以丁祭所余牛肉相饷,医者言虚疟最宜啖牛肉,盖大有益于脾。家先大父精治之,谓家大人曰:“此丁祭之余,本可食。况以治病,尤无妨也。”家大人本不欲食,惮违严命,勉下一箸,旋大吐,并宿痰一齐涌出,其日疟遽止,其实牛肉并未下喉也。因忆施愚山先生《矩斋杂记》中有一条云:“庾楼字木叔,三代不食牛肉。会病,以牛脑合药,间有馈牛肉者,则以给奴仆。自谓可幸无罪。忽梦冕服绯衣者曰:”汝岂食牛者耶?何腥闻若是?“庾亟以未食对。绯衣者命从官检簿,瞑目曰:”汝虽未食牛,然借病破戒,且以啖奴仆,当夺一纪。念汝有悔心,能劝得百十家不食,徐还汝算。“庾默念世人信戒者少,设有饷以牛肉,可奈何?绯衣人微哂曰:”瘗之土可也。只愁念不坚,何忧行不广。“庾惊寤,特笔其事。门人黎同吉,字亦仲,亦持牛戒。偶患疟,为所亲强举一匕。夜梦少年黄姓者持剑怒詈,谓啖伊母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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