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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温州府西门民袁圣,家颇饶裕,娶妻尤氏,貌美,三十无子。娶妾程氏,生有二子。继而尤氏亦生一子,自思:“日后家中产业,妾居二分,已止有一分。”心怀妒害,奈无衅可乘。一日,袁圣自思家有余资,倘不营运,恐坐食山崩,乃谋置货,出往湖广经营买卖。袁圣临行,嘱其妻、妾善视三子,尤氏口中亦应诺而已。时值重阳,尤氏设宴庭下,召程氏及二子同饮。尤氏先置毒药壶中,乃斟酒举杯,嘱托程氏曰:“我虽有子,尚且年幼,尔子长成。他日年老之时,托尔侍奉,吾子托尔子扶持,只在此杯之酒,预为身后之图。”程氏曰:“自是如此,何待言说?我素量浅,不敢当此。”于是尤氏苦劝,程氏勉强痛饮,尽欢而罢。是夜药发,程氏母子七孔流血,相继而死。时程氏年三十,长子十二岁,次子八岁。当日亲邻大小皆莫知其故。尤氏诈言暴疾卒死,闻者莫不伤感。尤氏诈哭尽哀,以礼殡葬而已。袁圣在外,一晚忽得一梦,见程氏携二子泣诉其故。醒来即欲收拾回家,奈因货物未脱,不能即回。是以且住且疑,郁郁不悦。将及三年之间,偶值韩代巡访察,按临其府。下马升堂,府属官员参见礼毕,忽然阶前一道污气冲天,俄而不见。代巡心甚疑之:必有冤枉。是夜明火坐阅文卷,更阑困倦,伏几而卧。忽见一女子,姿容美丽,披头散发,携二子啼哭跪至阶下。代巡问曰:“汝妇人住居何处,是甚名姓?至此,有冤枉明白道来,吾为你伸情雪冤。”妇人曰:“妾乃程氏母子是也。因夫袁圣远出经商,主母尤氏妒妾子多、年长。重阳置酒,酒毒死母子三人,冤魂不散。闻老爷按临,特来诉冤,乞老爷代妾伸冤,而母子九泉之下,不胜感戴。”言罢悲泣,化风而去。代巡醒来,天色微明。出升公堂,即差周龙拘拿尤氏,当堂审问曰:“妾子即同汝子,乌得怀妒而害三人之命?绝夫之嗣,罪莫大焉!”尤氏悔服不言。代巡令之招承,凌迟处死。又令尊长抚其孤,以俟夫回。其判曰:

审得尤氏,恶同吕后,妒类则天。始也无嗣,欲倚妾男继后;既焉生于,遂怀妒忌媒家。宴庆重阳,奸谋有素;壶藏鸩毒,三命顷更。怨抑不伸,阶下结成怨气;冤魂不散,梦中诉出冤情。三人之法昭然,母于之命应填。钦遵明律,刑服凌迟。其有孤子、家财,仰袁族公正尊长领官,俟尹父回,还延宗祀。

又越三载,袁圣经商,利获数十倍,满载而归。族人皆喜,尊长以前事告之,还其孤子,返其家财。圣见家中五口只存一丁,不胜悲咽,族人亲戚皆劝慰之。袁圣寿享八十有龄,其子克肖笃生五子,且昌炽其后焉。予观此事袁圣仁慈,故获厚利而享遐龄;而尤嫉妒,虽有肖子而不获令终。可见为妇者当孝奉公姑,和睦妯娌。勿专家权,抗拒长子;勿存妒害,欺凌媵妾。否则,昭彰之报,其能免乎!世人其鉴诸。

项县尹断二仆争鹅

同安县城中,有龚昆娶妻李氏,家最丰饶,更多悭吝。适一日,岳父李长者生日,昆遣礼,命仆长财往贺,昆临行嘱曰:“别物可逊他受些,此鹅决不令受了。”长财应诺而去。及到李长者家,长者见其礼来亦喜,且问曰:“官人何不自来饮酒?”长财曰:“偶因俗冗,未得来贺。”长者令厨子受礼。厨子见其礼仪,皆甚菲薄。厨子择其稍厚,略受一二品,乃受去其鹅。长财意甚趑趄,其主极严,虑恐回家见责。饮酒几杯,闷闷挑其筐笼而回。回到近城一里外,见下田中有一群白鹅,长财四顾无人,下田择其大者,乃捉一只,放在鱼池,尽将其毛洗湿,放入笼中。孰知看鹅仆者名招禄,回家去,在山傍边撞见长财,笼中无鹅,及复来田,但见长财捉鹅上,放入笼中而去。招禄且叫且赶,长财并不礼他,只管行去。行了一望路程,偶遇招禄主人在县回来,招禄叫曰:“官人,前面挑盒的,盗了我家的鹅,可以拿住。”其主闻知,一手揪住。长财放下,乃曰:“你这人好无礼,无故扯人何干?”主曰:“你盗我鹅,还说扯你何干?”二人竟争。偶有过路众人,乃为之息争,曰:“既是他盗你鹅,众人有处,可捉转放入群鹅,即合伙,就是你的;如不合伙,相追相逐,定是他的。”长财曰:“这伙老官,言之有理,可转去试之。”长财放出其鹅,入于群中。众鹅见其羽毛皆湿不似前时,皆相追相逐,并不合伙。众人皆言公道,乃曰:“此鹅系长财的,你主仆二人,何以欺心如此?可捉还他。”其主被众人抢白,觉得无趣,乃将招禄大骂。招禄曰:“我分明在前路见他笼中无鹅,及到田时,见他捉鹅上,如何鹅不合伙?”心中不忿必要明,二人厮打扭入县中。时项县尹正坐午门,二人扭入县堂,县尹问是何事,二人各以其故言之。细看其鹅,心中思忖:“说是招禄之鹅,何为不合其伙?说是长财,岂敢平白赖人的?中有缘故。”思得一计,令二人各且回家,鹅放在此,明早进来领去。各且回去。县尹升堂,二人进县领鹅。县尹亲看,乃曰:“此鹅乃招禄的。”长财曰:“老爷昨日凭众人皆说是小人的,今日如何断与他去?”县尹日:“你家住城中,养鹅必是粟谷;他住居城外,放在田间所食皆草菜。鹅食粟谷,撒屎必黄;如食草菜,撒粪必青,今粪皆青,你何故混争?”长财曰:“即说他的,昨日如何放彼群鹅之中,相逐相追,不合他伙?”县尹曰:“你这奴才犹自强硬,你将水洗,其毛皆湿,众鹅见其毛不似前,安有不追逐者乎?”鹅给还禄,喝左右重责二十板赶出。邑人闻知,一县传颂,皆称项公为神明云。

苏县尹断光棍争妇

金华府金华县崇德乡民潘贵一,娶妻郑月桂,生一子,才养八月,因岳父郑泰十生日,夫妇往贺。来至清溪渡,杂与众同过渡。妇坐在船上,子饥,月桂取乳与子食,其左乳下生一黑痣,被同船中有一光棍洪昂瞧见,遂起不良之心。及下船登岸,潘贵一携月桂往东路,洪昂扯月桂往西路,贵一曰:“你这等无耻,缘何无故扯人妇女?”昂曰:“你这光棍可恶,我的妻子,如何争是你的?”二人厮打,昂将贵(一)打至呕血,紊争扭入府中。知府丘世爵出升堂,问曰:“你二人何故厮打?”潘贵一曰:“小人与妻同往贺岳父生日,来至清溪渡,与此光棍众人等过船上岸。彼即紊争小人妻是他的,故此二人厮打,被他打至吐血。”洪昂曰:“小人与妻往贺岳父生日,同船上岸,被彼紊争我妻,乞老爷斧断,以剪刁风。”府主一时错愕,乃调月桂上来,问曰:“你果是谁妻?”月桂曰:“小妇原嫁潘贵一。”洪昂曰:“我妻不廉,想当时与他有通,故今日约他同来,做此圈套。乞老爷详情!”府主曰:“既是你的妻子,何处有记认否?”昂曰:“小人妻子,左乳下有黑痣可证。”府主令妇解衣看见果然。即将贵一重责二十,将其妇断与洪昂赶出。适有知县苏方民新任金华县,敬来参见府尹。到府前,只见三人出府,其妇与贵一抱头而哭,不忍分别。昂强扯妇去。苏县尹问曰:“你三人何故啼哭?”贵一将前事细说一番,县尹曰:“带在一傍,不许令他去了。”县尹入府,参见府尹,礼毕禀曰:“知县才在府前,见贵一争妇一事,闻府尊已断,夫妇不舍,在外哭不肯别,恐民情奸宄,难以测度,其中必有冤枉。”府尹曰:“贤宰既能察识,其即发到县,问明缴报。”县尹谢领而出。县主转县,命一干人犯可在二门外伺侯,升堂坐定,先调月桂审曰:“你自说来,那个是你丈夫?”月桂曰:“潘贵一是真。”县尹曰:“洪昂与你曾识否?”月桂曰:“并未相见。昨日偶逢船上,子饥取乳与食,被他见乳下有痣,那光棍即起此心。上岸小妇与夫往东路回母家,彼扯往西路,因而厮打紊争。二人扭往太爷台前,太爷问有记认否,洪昂遂以痣为凭,太爷不察,乃信其为实,遂断与昂。乞爷严鞫,断还丈夫,死生相感。”县尹曰:“潘贵一既是你丈夫,他与你有多少年纪?”月桂曰:“妾年二十三岁,丈夫年二十五岁。归亲三年,产此一子,才得八月。”县尹曰:“有公婆否?”月桂曰:“公丧婆存,今年四十九岁。”县主曰:“你父母何名?。多少年纪?有兄弟否?”月桂曰:“父名郑泰十,今六月十三日五十岁;母张氏,四十五岁;生子妹三人,二兄居长,妾居幼。”县主曰,“带在西廊伺候。带贵一进来听审。”县尹曰:“妇人既是你妻,何名?多少年纪?”贵一曰:“妻名月桂,年二十三岁。”所言皆合,分毫不差。县尹令在东廊伺候,唤洪昂听审。县主曰:“妇人你说是你妻子,他说是他妻子,何以辨之?”昂曰:“小人妻子,左乳下有黑痣。”县尹曰:“那黑痣在乳下,取乳出养儿,人皆可见,何足为凭?你可报他何名,多少年纪,父母多少年纪。”洪昂一时无对,久之乃曰:“妻名秋桂,今年纪二十二岁;岳父姓郑,明日五十。”县主曰:“成亲几年?几时生子?”洪昂曰:“成亲一年,生子半岁。”县尹曰:“这厮大胆,无故占争人妻,犹自强硬。重打四十,发配北塞外边充军,发驿递解,不得于及粮里。”即判曰:

审得棍恶洪昂,峰虿毒心,鲸鲵大胆。睥睨王法,流恶人民,其为害也久矣,其受殃也多矣!潘贵一携妻贺岳,误杂同船而过渡;郑月挂因儿思哺,取乳止啼而露痣。棍徒瞧见,视若文评贪心顿起。遂起谋端,岐路兢争。及致殴人吐血,良妇思占。何忍臂夺攘,展晁错之智囊;告台求幸,弄苏张之舌剑。紫夺朱真,洪昂无妇而得妇,欢生颐脸;潘悲有妻而无妻,碎断肝肠。故知妇属潘责,可决争。在洪昂既云旧偕伉俪,应知月桂行藏。问以丈人姓氏,指西话东,百不知其一二。更质以夫妇生年,追风捕影,十不偶其二三。盖昂非月桂旧人,故自径庭出去,贵(一)乃郑氏亲夫,是以券节相符。争占已明于鉴照。充军用配乎要荒。驿中递解,免扰根民。妇归潘贵,求世和谐。

是日午堂呈府,府尹大喜,依拟起批递解。加其才能,自后府中有难决之事。悉委之剖决,无不得情,是邑皆号之为苏龙图。闻于上司,各皆举保,任满钦取山东按院。出脱无辜冤枉者,不知凡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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