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姐,您来了。”前台先于我招呼一声,看起来很熟络。
“昭维不在所以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庄妍,袅袅娜娜地停在我面前,眼神闪烁不定,“宁小姐,昭维不在,他没告诉你吗?”
她身量不算高,气势却极迫人,说出的话似是关切,却分明很有些讽刺的意味。
我迎上她的笑脸,“知道他出差了,我来参观,另外找我弟弟的。”
“噢?”庄妍扬起她尖细的下巴,“看不出,你们还真是姐弟情深哦。”
钟义先于我答道:“为啥看不出?多明显啊,我们就是感情好,对不对姐?”
他搭上我的肩膀,对着我挤眉弄眼。
“感情再好,现在也是工作时间哪,钟义,我提醒你哦,别让昭维逮到你偷懒,再罚你可没得好说。”庄妍笑得妖娆而自信,纤腰一扭,款款走进了办公区。
我极度纳闷,“昭易何时请来一位监工?”
“姐,别理她,跟我进来。”
我跟着钟义进去,一回头,正对上前台妹妹充满好奇的眼神,她脸上的兴奋几乎不加掩饰。
“我们公司现在一百多号人了,想不到吧?紫荆离开发区太远,所以我们都搬到这边来,公司租了宿舍给大家,”钟义给我指点一间间宽敞而有序的办公室,“技术部、研发部、美艺部、运营部、广宣部……”
“日新月异啊!”我好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频发感慨。
一连串的变化让我应接不暇,就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知道昭易的世界变了。原来在网络上能感觉到的成功仍是虚幻的,现在,它终于真实地屹立在我的面前。
齐昭维三年磨一剑,《末世梵城》终于成就了他的梦想,一出世即艳冠天下,好评如潮,同来的,也应该有源源不断的利润。
“对了姐,你不知道吧,庄重现在是我们的产品代理,连广宣那一边也有许多他带的人。”钟义见我陶醉,马上又给我一棒子,“齐哥说我们的资历还浅,而庄重的公司广告及代理方面在国内首屈一指,所以才交给他来做。”
“他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想法。”齐昭维总是有条不紊,认识他这么久,我知道,做每件事他都会经过慎重考虑才执行。
“庄妍呢?也是广告部的?”走进无人的茶水间,我问。只一个照面,我已经能察觉得到庄妍明显的敌意。
“当然,齐哥没有聘用她,所以她还是庄重那边的,不过她常常过来,”钟义看着我,有丝紧张地提醒,“她一来,总是粘着齐哥。”
“所以,你说想我,叫我回来?”
钟义做个鬼脸,笑笑点头。
没想到,我这个捡来的弟弟竟然这样敏锐,真是欣慰。我拍他的肩头,发现只两个多月不见,这孩子的个头竟然超过了我。
“呵,姐弟俩个躲到这里来说知心话?”
庄妍推门进来。
我很怀疑她一直在监视着我们,如此阴魂不散。
可是她的手里真的拿了一只水杯,我不过堪堪看了一下,就傻了眼。
那是我自塞班带回来送给齐昭维的杯子,与我带在身边的那只是一对。
我的杯身凹,他的凸,正好可以合在一起。每只杯子上都有一个滑稽的卡通人像,外加两条不明所以的弧线,那是当地粗犷的查莫洛人和他们手中甩出去的渔线。
两只杯子合起时,渔线就会连成一颗完整的心。
我还记得我们俩当时为谁用凸的杯子争了一个晚上,因为这只大,我比较懒,喜欢一次多打些水回来,而齐昭维戳着我的额头教导我,“事物都有雄有雌,很明显,凸起的,才是男人的。”
我争辩说:“雌的也有凸起啊,女人的身体也有好几处凸点呢!”
“那你这杯子上到底有几处凸点呢?”他噗哧乐出来,按在我的胸前摸摸索索,“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我奋力躲开他的手,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将我箍实在怀里,一口吞下我的嘴唇,接着再用事实告诉了我,什么是雄性,什么是凸起……
可是此刻,为什么它会在庄妍的手里?
“这个是昭维的杯子,你认识?”庄妍将水杯递到我的眼前,“图案特别吧,我很喜欢,他借给我用的——”
“你眼力不错,当然特别,这是我送他的!”
“……那他怎么舍得借我了呢?”
她再端详着那上面的小人,自语般,又嘲弄地看过来,精致的眉目间堆起层层得意。
我再按捺不住,劈手要夺。庄妍却不松开,我们一时僵持,不分胜负。
钟义轻唤一声,我回头看他,留意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放手。
“啪”的一声脆响,杯子坠落在地,碎成了几片。
“你怎么能这样?”庄妍先尖声叫道。
我没空再理睬她,蹲下来,捡拾那些碎片。这一刻,我只想着去哪里才能买到胶水来粘补。
“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开玩笑!至于要摔碎了它吗?我不给你你要抢,给你你又松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让我怎么跟昭维说?”庄妍带了哭腔控诉我,随即怒气冲冲的出去。
她的尖声指责,如石子划过玻璃般刺耳,我一哆嗦,被瓷片划个正着。
低头看,伤口从大指指根一直划到手心,尤其手心处刺得最深。鲜红的血,一滴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再汇聚成一缕,淋在瓷片上,红红白白,分外夺目。
钟义帮忙拿过纸篓,又急忙出去找创可贴。我想想,终将那几块残片扔了进去。
粘好了,它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按着出血处,那里跳跳的在疼,可我顾不上它,只一直盯着纸篓。
有点心痛。
这是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送他的“一辈子”。可就这么破了,碎了,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齐昭维说过,再好的东西也不过是东西,可我正相反,我大约有恋物症,用旧的东西都舍不得扔掉,因为那里盛载着点点滴滴的回忆。
茫然退后几步,坐进角落的沙发里,就听到从虚掩的门口飘进来几句话。
“到底哪个是齐总的女朋友啊?”
“庄小姐吧,《梵城》的人设原型就是她,没看出来吗?”
“可为什么我听说是宁小姐呢?都说她跟齐总好了两年多了。”
“要论时间长短的话,庄小姐更早呢,说是跟齐总相识十年了!你没看到她比宁小姐眼睛更大,鼻梁更挺,下颌更尖……总之庄小姐更美,我压一根胡萝卜,赌庄小姐。”
“对对,多明显呢,庄小姐才是真迹,今天来的宁小姐是赝品……”
几个女孩,大概没有发现茶水间有人,叽叽喳喳,一闪而过。
“该干嘛去干嘛去,在这里乱讲话!”钟义一声断喝,打断了她们的讨论,女孩们笑骂他一句各自散了。
“姐,别听她们胡说。”钟义进来,看到我木头人似的坐着,拉起我的手帮我贴胶布,还不忘劝慰。
“也不都是胡说,她们说的至少有一半是对的,庄妍认识齐昭维有十年了,而且她确实挺美。”我将贴着米老鼠胶布的手放到眼前细看,“公司员工素质不错,你看刚才这女孩就很有绘画功底,还真迹对赝品,要换做你们做挨踢的,肯定说庄妍是正版我是盗版才对啊!”
“真上火了?”钟义往我脸上瞄,“那几个丫头,都是庄重带过来做广宣的,根本不了解情况。”
我朝着门口轻点头,“就是,她们一点也不了解情况。”
我们自己清楚就好,何必在意别人怎样说?更何况,她们也许就是被人挑唆来故意讲给我听。
可是,即使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心里仍会堵得难受呢?
拒绝了钟义要送我的请求,我独自坐车回家。
到家时,天色已晚,月光清冷,灰白的云朵在半空中游荡。我在花园里坐着望了一会儿天,进了房间,打开所有的灯,将落满尘埃的房子照得亮堂堂,挽起袖子开始打扫。正蹲在地上擦地板时,齐昭维的电话来了。
“你回来了?怎么没告诉我,我好提前帮你收拾收拾。”
“不告诉才有惊喜啊!”这一天惊喜不断,让我到这时仍旧觉得胸腹里塞得满满的。
齐昭维笑了一声,“这么急着往回赶,是想我了吗?”
听到他如水的声音,我心情好了许多,“那你要不要急着往回赶呢?”
“明天开完会我就回去,”齐昭维讲完这半句,不知又跟谁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门口的鞋柜上有车钥匙,看到了没?别稀里糊涂的扔掉了。”
“车钥匙?”我爬起来,柜子上亮晶晶的两把,“看到了,你的吗?”
“你的。在停车场里,你明天去看看,车牌号是你的生日。”
“我的?什么车啊?”
“如你所愿,QQ。”齐昭维又笑,“有时间就去我上次带你去的驾校去练车,我已经跟朋友打过招呼了,他会帮你安排好的教练,尽早考试。”
“我也没让你买——”
“你说过你喜欢的……”那边又有人叫着齐总快过来,齐昭维匆匆道:“我先挂了,明天见。”
“等等!”
“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庄妍,她,为什么拿着我送你的杯子?”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旋了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
“我的杯子?”齐昭维很奇怪,顿了顿才说:“哦,是我走前她跟我借的,说那个土著人像可爱,要拿去照样画出来,怎么了?”
“……她要是用你的杯子喝水呢?”
齐昭维匆匆答道,“不会的,庄妍有洁癖,从前别人用她的水壶喝水,她就将那个崭新的水壶都扔掉了。”
原来,他们还有这么多的从前,所以庄妍可以如此来挑衅。
我不再说话,挂断手机,接着与地板上的污渍做斗争。
春寒料峭,我只穿件T恤,忙上忙下,倒弄得满头满脸的汗水。
收拾停当,已经夜深,洗澡时方觉得肚子饿了,这才想起竟然连晚饭都忘记吃。扶墙出来,眼前冒着金灿灿的星星。
午饭是飞机餐,难吃得紧,即使是我这样不忌口的人也没吃下去一半。也许是归心似箭,上机前没有准备任何吃食,只拉着原装的行李箱就回来了。眼下饿得胃疼,我只好捧着肚子去厨房找吃的。
厨房远比其它房间干净,我翻遍了犄角旮旯,竟然什么都没找到,连碗泡面都没给我剩下。
失望之极,只好烧了壶开水,先喝点水骗骗我的胃。本以为胃不是心脏,应该没多长什么心眼,谁知道喝下去不久,它也跟着造反,时不时抽搐一下,到后来,越抽越频繁。
我缩在被子里,小声叫着疼,可寂静的房子里,除了闹钟的嘀嗒,再无人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