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七十五
王志力来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亲眼目睹了那些善良的人们是如何经过洗脑训练变成一个个骗子的。他们都是普通人，怀揣着改变自己命运的美好愿望或者在投机心理的驱使下来到这里，沉迷在虚幻的发财梦里，理直气壮地欺骗自己的家人、亲戚、同学和朋友，使骗子的队伍不断壮大。这里面有的是父子俩，有的是母女俩，也有姐妹俩和兄妹俩的，他们神神叨叨，虔诚地交流骗人心得，昨天还是一口地道的家乡话，突然都变得讲起了普通话，平舌翘舌不分，前后鼻音不分，懂不得阴平阳平上声去声，拿腔捏调七扭八歪，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他们把贾总奉为神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几乎到了邪教的地步。这样长时间王志力没有发展来一个新员工，贾总多次找他谈话，问他是不是方法有问题。王志力说：“是我认识的人太穷了，他们凑不够八万八千块钱。”
在这个院子里学习的员工已经换了三四批，那个骗来亲叔叔的小伙子一走再也没有回来，小伙子的叔叔已经成了大师傅，专门为学习的员工烧水做饭。王志力也有了一个差事，就是每天负责组织新员工学习，还负责对不懂规矩的员工教育改造。大家都是冲着财富的美梦而来，想象着当百万富翁，除了现在做饭的大师傅，还没有一个人在学习期间就能识破这是一场骗局。王志力感叹世上的蠢人多，当然包括自己在内，怎么当时就没有想到这是传销呢？王志力怀疑是自己的脑袋有问题，就像在学校时学习一样，理解问题总是没有别人深刻，记忆也没有别人准确。王志力和大师傅心照不宣，他俩都是在等待时机，等待跑出去的那一天。他们在贾总面前努力表现，希望得到贾总信任，除了本职工作还主动打扫卫生，拖地、擦门窗玻璃、擦栏杆，打扫院子和厕所。
天渐渐凉了，晚上没有被子睡不着，王志力就和大师傅两个人挤在厨房的一张小木板床上。他们怕隔墙有耳，不敢说逃跑的事情，不敢说学习内容以外的话题。有几次王志力半夜醒来，发现大师傅悄悄抹眼泪，他说已经到了秋收季节，不知道家里的庄稼收割了没有，他想打电话问问，可是没有电话。所有员工的手机都被贾总收去了，打电话得到贾总那里去。贾总那里有一部专门供员工打电话的手机，并且规定只能用于发展新员工，不允许谈家长里短的事情。打电话时贾总和一个戴墨镜的人就在你身边，如果你说了半句与发展新员工无关的话，戴墨镜的人就会夺走手机，并且对你格外教育。
****来又带来一名新员工，这次骗来的是一个年轻妇女，模样挺俊俏，一双圆眼睛滴溜溜转，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喜欢虚荣，幻想一夜暴富的小少妇。她听课特认真，笔记做得最完整，****来说她是他的同学。****来深得贾总信任，他己经成为这个传销团伙的中坚力量。王志力对他恨之入骨，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恭敬地称呼他刘经理。
这天吃过午饭，****来从村上的农户家里借来一辆平板车和两把锄头，让王志力和大师傅两个人跟着他到村口去拾菜，告诉他们出去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两个多月了，王志力第一次走出这个院子，来时还是盛夏，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来时绿树成荫，现在满眼萧杀。一阵风过来，吹起路边的枯草黄叶遍地乱跑。村子里空空荡荡，墙角下有几个晒太阳的老人。****来前面带路，王志力拉着平板车跟在身后，大师傅扛着两把锄头跟在平板车后面。一个房屋的山墙上，贴着两张破旧的选民公示，已经被风雨洗刷的残缺不全，但是依然能够看清“溪上乡溪下村选民公示”几个大字。王志力把这几个字牢牢记在脑子里，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一旦有机会和外界联系，他就可以准确地告诉对方自己所在村子，有利于他们解救。
村口有一片收割过的菜地，他们来这里捡拾村民丢弃的白菜、萝卜、红萝卜，为公司员工准备冬天吃的蔬菜。村里的劳动力都在外面打工，留在家里的老人收菜很不仔细，他们吃不了多少，捡大个的收回去，长得小一点的就丢弃不要了。王志力用锄头刨了一会儿，把萝卜都铲破了，有的成了两截。大师傅说一看就知道你不懂农业劳动，还是我来吧。大师傅用锄头刨了几下，每一下都能刨出完整的大萝卜。
王志力说：“这就是技术。我们这代农民已经不是农民了，什么都做，什么也做不成，是******四不像”。
王志力和大师傅刨萝卜时，那两个神秘的戴墨镜大汉也来了，站在地边和****来说了一会儿话，其中一个回去了，另一个留下来继续和****来说话。
王志力和大师傅都知道****来和那个戴墨镜的大汉是来监视他俩的，他俩不说话，埋头刨萝卜，一会儿就刨了一大堆。
****来接了一个电话就往村外走了，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女青年，一个拖着行李箱，一个背着旅行包。王志力心里想这孙子又骗回来两个。
王志力看见那个背旅行包的女青年很像刘秀女，心里猛然一阵狂跳，仔细一看果然是她。糟糕，她也被骗了！眼看着她就要进入虎口，王志力来不及多想，放下锄头就往地边跑，一边跑一边喊：“刘秀女，刘秀女”。
刘秀女听见有人喊她，扭过头来看，认出向自己跑过来的这个大个子是高中同学王志力。没想到还能遇到同学，她高兴地向他招手，问：“王志力，你怎么在这里？”
****来警觉地询问王志力：“你干什么？”
王志力说：“她是我同学”。刘秀女也说：“我们是同学”。
王志力跑到刘秀女身边，****来警觉地注视着他，牛小菊的眼神也充满疑虑，站在一边的戴墨镜大汉慢慢向这边走来。王志力问：“你是来加入古文化开发保护公司的？”刘秀女说：“是呀，你也在里面？”王志力说：“是，我也在里面，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刘秀女一脸兴奋，她不知道危险就在前面。王志力心里很纠结，怎么办？她一旦进了那个院子就很难出来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上当受骗，他必须阻止。****来身材单薄，个子不高，他不是王志力的对手，关键是那个戴墨镜的，身材魁梧，看起来就像一个打手，王志力没把握能打过他。王志力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他们的人，这是一个好机会，王志力来不及犹豫，挥起拳头照着****来的鼻梁狠狠地打过去，紧接着又在他肚上踹了一脚，****来往后一仰倒在了路沟里。带墨镜的大汉冲过来，王志力趁他还没做好挥拳的准备，迎上去照着他的墨镜就是一拳，墨镜打碎了，大汉眼眶有血流出来，王志力的手上也出血了。王志力知道大汉的眼睛即便没有打坏起码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刘秀女和牛小菊都吓坏了，她们不知道王志力为什么要打架，在一边喊：“别打了，别打了”。王志力拉起刘秀女的手说：“快跑，他们是黑社会”。
刘秀女看着牛小菊犹豫不决，牛小菊用力拽着刘秀女的另一只手，一边喊：“贾总，贾总，快来人呐”。
王志力飞起一脚把牛小菊踹到。刘秀女说：“她是我同学”。
王志力说：“她是骗子，和他们是一伙的，快跑，再不跑就走不了啦。”
王志力拉着刘秀女向村外跑去，刘秀女说我的箱子，王志力返回来，拖起刘秀女的行李箱就跑。
这是一条通往火车站的水泥路，路面平整宽阔，王志力怕他们开车追上来，没有沿着大路跑，拉着刘秀女拐上了一条七扭八歪的田间小路。两边的庄稼地里还长着秸秆，外面的人看不见。刘秀女穿着半高跟鞋，还背着旅行包，跑不快，她懵懵懂懂地跟着王志力跑了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王志力：“这是去哪里呀？”
王志力说：“别管哪里，总之不能让他们抓住”。
前面有一条干涸的排水沟，南北向，王志力估计顺着这条排水沟出去就上了村后的那条公路，他想先跑到路边隐藏起来，等有了机会再拦车逃走。王志力拉刘秀女跳下排水沟，顺着排水沟跑了一会儿，来到一个涵洞下面，感觉稍稍安全了一些，王志力说：“先报警”。
刘秀女从包里拿出手机交给王志力，王志力拨通了110，说溪上乡溪下村有黑社会性质的传销组织，他们********人身自由，在村里的一个院子里，现在里面有二十几个人。刚说完，突然发现有个人影向这边跑来，王志力和刘秀女还以为有人追来了，他们赶忙躲进黄蒿丛里。王志力手里抓了两块石头，准备给那人出其不意的袭击。那人越跑越近，王志力认出他是大师傅。站起来问他：“哪里去？”大师傅吓了一跳，看清是王志力，失魂落魄地说：“吓死我了”。
王志力问：“你怎么也跑了？”
大师傅说：“我趁你和他们打架，没有人注意我，丢下锄头就跑，已经跑上了公路，怕他们认出来，又返回来了，想先藏在这里，等晚上再跑。”
王志力说：“这里也不安全，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他们顺着排水沟刚走到公路边，就看到好几辆警车开进了村子。王志力说：“好了，警察来了，我们不用再躲藏了”。三个人大摇大摆上了公路。他们坐在公路边休息了一会儿。王志力说：“走，跟我回去”。
大师傅问：“回去干什么？”
王志力说：“要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