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王志力和李云菊见面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做活时心不在焉，经常走神，和人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大家说怎么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说不是；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事，他说不是。大家说那是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有一次绑钢筋，他思想不集中，一个趔趄差点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幸亏在他身边的小组长反应及时，一把把他拽住了。小组长说，：“你的魂丢了年轻人，你这个状态已经不适合高空作业，让工头给你安排一个平地工作吧，明天就别来我们组上班了。这是为你好。”
平地没有什么工作可做，工头就让王志力到民工食堂去帮厨。厨房大师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姓李，大伙都叫他李老头。李老头身体很好，说话声如洪钟，喜欢谈古论今，给王志力讲《隋唐演义》，讲国家领导人外事活动。王志力知道它的信息来源是放在床头的那个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晚上看了白天贩卖，不过他能把看到的东西讲得那样条理，说明老头脑子好使。王志力对老头讲的这些内容不感兴趣，他喜欢听老头讲年轻时的亲身经历。老头说他年轻时捉过狼，抓过獾，场面都很惊险；老头说他家老婆子是他在半路捡来的。老头说那时还是大集体，大家都很穷，讨饭的乞丐多。正月里他去舅舅家串亲戚，回来的路上，看见已经倒塌的河神庙门前坐着一个讨饭女，瘦骨嶙峋，满脸憔悴，身上穿着破棉袄，手里拿着一块冰块吃。他问女乞丐是哪里人，女乞丐看着他不说话，他以为是个哑巴。他看她很饿了，不知为什么就起了怜悯心，恰好篮子里有两个玉米面子馍，是舅舅送给母亲的。他给了女乞丐一个馍。
他看着女乞丐吃下玉米面子馍，对她说：“天快黑了，野地里有狼，你一个女孩很危险，跟我进村吧。我是生产队饲养员，喂牲口的，晚上你就到牲口棚里睡。”
女乞丐跟着他回了家，他母亲一看高兴了，硬要让女乞丐给他当媳妇，就这样他和她就结合了。没想到女乞丐会说话，洗洗脸梳梳头，换了一身好衣服，竟然成了村里第一大美人。老头说把村里那些娶不上媳妇的小光棍气翻了，后悔那天自己没有去河神庙那里看一看。李老头现在说起这件事还眉飞色舞，别提当年有多乐呵了。老头说：“本来以为捡回来的是破棉袄，没想到捡了个金元宝。“
王志力在老肥的饭店里帮过厨，他对帮厨并不陌生，况且在这里帮厨比在饭店里帮厨简单多了。这里做的是大锅饭，没有饭店那样讲究，只需到时候能够按时开饭，民工们没有太大意见就行了。一开始李老头以为王志力不会做饭，给他讲一些做饭常识，比如水与米的比例，如何掌握火候等，后来发现王志力炒菜做饭都可以，就放手交给王志力，自己乐意给王志力打下手，洗洗菜、切切菜、洗洗锅、打扫打扫厨房卫生。
工地食堂司务长是工头的一个堂弟弟，王志力认识他。那年王志力帮助老班要工资时和他打过架。他也认识王志力，每次来厨房都要给王志力一支烟。工头的这个堂弟很精明，市场上的粮食蔬菜价格一清二楚，每顿饭用多少粮食多少蔬菜多少调料都有严格要求，即便是买一袋盐也得经过他的同意。他会根据食堂的盈亏情况及时调整食堂饭菜质量。他曾对着王志力发感叹，说他就是一个小媳妇，伺候着两个婆婆，一个婆婆是堂哥，就是工头，另一个婆婆是民工。他说必须让两个婆婆都满意，其中任何一个婆婆不满意，对他有意见，他这个事务长就没法干。他说要想让民工没意见，首要一条就是饭菜要可口，所以炊事员很关键，一定不能揩油，不能懒惰图省事，一定要粗粮细做、细粮精做，要讲究卫生。他说为了让工头满意，还应该勤俭节约，不要浪费。
李老头和司务长两个人有心思。司务长有些话不好意思对李老头说，就说给王志力，让王志力贯彻执行。李老头对司务长颇不以为然，对王志力说：“这小子就像《沙家浜》里的刁德一，喜欢琢磨人，曲里拐弯的肠子多。他嘴上说着为这个婆婆那个婆婆，其实就是为了他自己。”李老头说：“这小子不像你，一看就是一个坦荡人，我愿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王志力来厨房帮厨后，把自己的行李卷儿也搬到李老头睡觉的小屋里，晚上和李老头睡一屋。王志力躺在这间屋子里，不由地就会想起母亲在工地做饭时睡觉的那个小房子，想起母亲。那时母亲看上去是那样健康，没想到她会得病。他隔三差五就要给母亲打电话，问母亲身体是否比以前好些了。李老头说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现在这样的孩子不多了。现在的孩子只知道自己，除了要钱，一般情况下想不起父母亲。王志力知道自己并不孝顺，他给母亲打电话，是因为自己失恋心里难过，想得到母亲的安慰。
王志力搬进小屋没几天，陈师傅来找他，还是那样一副下流样，拉着王志力要去理发屋。王志力拒绝了。因为他心里不痛快，说话就比较难听，他说：“你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了，缠着一个没有结婚的小伙子和你一同去干那，有意思吗？”陈师傅红着脸走了，以后也一直没有来。
一天，李老头对王志力说：“外面都在传你的闲话呢，你知道不知道？”
王志力说：“我不知道呀。传我的什么闲话？”
李老头说：“他们说的那些我都不相信，因为我感觉你不是那种人。”
王志力说：“你给我讲讲，都说我什么了。”
李老头说：“别打听了，听那干什么。既然是谣言就由它去吧，知道了只会自己生闷气，让造谣的人看笑话。”
司务长来厨房送蔬菜，看见王志力就大声喊叫：“王志力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净干些不老实的事？”
王志力一头雾水，问：“我干什么了？”
司务长说：“你装，你再给我装。施工队里的人都在传呢，说你是个小色鬼，经常光顾理发屋，和一个理发女鬼混，挣来的工资大部分都花在那上面了。”
王志力张嘴结社，他确实跟着陈师傅去过一次理发屋，他只是在那里剪头发，和小林说了一会话，并没有做出格事，这究竟是谁在背后嚼舌头呢？他忽然想到了陈师傅。是他，一定是他，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去过理发屋。王志力想到这孙子骗自己在那里吸了一晚上臭气，又替他出嫖资，他竟然还在背后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中午吃饭时，王志力一脚踢掉陈师傅手里的饭盆，挥起拳头就打了过去。大家赶忙上来拉架，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王志力拉开。陈师傅脸上挨了一拳头，鼻子打出了血，跳着要过来打王志力。王志力说：“你过来我就******。”
大家问王志力为什么要打架，王志力就把陈师傅如何骗他去理发屋，在理发屋他剪头发陈师傅去隔间做什么，自己为陈师傅出了什么钱，都一一讲了出来。王志力说更可气的是他在背后造谣诽谤我，说我在理发屋怎么怎么了，你们说这样的人该打不该打？大家都知道陈师傅是什么人，对王志力说这怨你，你怎么和他搅到一块了。
陈师傅觉着自己吃亏了，嚷嚷着要报警，钢筋组的民工说你报什么警啊，谣言就是你造出来的，我们大家都知道，警察来了你先把你在理发屋****的事说清楚。陈师傅拿着手机左右看，看大家都不同情他，也就没有拨打110。
李老头把王志力拉进睡觉的小屋里，说：“你骂他几句就行了，何必打架呢。打架很不好，特别是你们年轻人，火气旺，下手重，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这样的例子有很多。逞一时之快，造成严重后果，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值得吗？”
李老头给王志力倒了一杯水，让他消消气。说：“你就在这里，千万别出去，姓陈的还没走呢。”
王志力说：“我出去他能把我怎么样？”
李老头说：“我不是怕他会把你怎么样，是怕你们再打架。”
李老头出去，把王志力反锁在小屋里。王志力看了一会电视，什么也没看进去，他从窗户看到民工们吃过饭都回宿舍睡午觉去了，就关了电视，仰天躺在床上，躺着躺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王志力被李老头的开门声惊醒，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多。王志力说还没有洗大锅呢，赶忙下床就往厨房走。李老头说：“已经洗过了，别去了。”
李老头手里提着拳头大两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花生和糖果。李老头说：“司务长要结婚了，这是给我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