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吃过晚饭，吴青峰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部没完没了的电视剧，已经播了很多天了还在播。母亲看得津津有味，吴青峰却心不在焉，他想看选秀节目，可是母亲拿着遥控器不放手。父亲问了他最近几天送货的情况，他突然想起中午在刘秀女家里说过的话，于是大声说：“我要订婚了。”
吴青峰母亲正陷在剧情里，一时反应不过来，问：“你说什么？”
吴青峰说：“我要订婚。”
吴青峰母亲赶忙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问：“和谁？”
吴青峰说：“你见过，那天在咱们家吃早饭那个女孩。”
吴青峰母亲说：“她呀，山里东湾村的，长得倒也水灵。”
吴青峰父亲问：“我怎么没见过？”
吴青峰母亲说：“那天早晨你吃过饭出去了她才起床吗，当然没见过。”
吴青峰父亲问：“什么起床，她在咱家里睡觉来着？”
吴青峰脸红了。
吴青峰母亲说：“一个大老爷们打听那么细干什么，不该操心的别操心。”
听妻子这么一说，再看吴青峰的窘迫模样，吴青峰父亲就不吭声了。不是他有意放纵儿子，是儿子大了，有些话不好说，尤其是当父亲的，说不出口，只能装糊涂。他打哈哈说：“好啊，咱们家里就是缺人手，我正考虑给你早点娶媳妇呢。”
吴青峰说：“那就定个日子吧。”
吴青峰母亲若有所思，眼睛虽然看着电视，心思显然不在电视上。吴青峰问她：“妈，你说哪天好呢？”
吴青峰母亲说：“还小呢，先谈着吧，急着订婚干什么呢？”
吴青峰说：“我已经答应刘秀女母亲了。”
吴青峰母亲问：“她催着你订婚的？”
吴青峰诚实地回答：“嗯。”然后又觉着不对，赶忙改口说：“不是，没有人催，是我想起来的。”
吴青峰母亲说：“要是那女孩的妈催你们订婚，你就告诉她，咱们这里不兴那个，从来就没有订婚这一说。要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那就更好说了，暂时不定。”
吴青峰问：“为什么呀？”
吴青峰母亲说：“谈了才几天啊就要订婚，人品性格方方面面都了解了吗？一辈子的事，何必草率呢？”
吴青峰说：“这些都了解了，哪方面都适合我。”
吴青峰母亲说：“天下的女孩子多着呢，你才见过几个啊，如果以后遇到比她更合适的呢？”
吴青峰说：“反正我就是喜欢她，无论遇到谁我都不会喜欢。”
吴青峰母亲说：“别把话说得那样满，我就不信羊不吃麦子。”
吴青峰父亲看他们母子两个争执不下，出来打圆场，对儿子说：“你妈说的话不错，你应该考虑考虑。她也没反对你和那个女孩交往，如果你们是真心的，也不在乎迟一天早一天订婚，那就是个形式，迟早都无所谓。”
吴青峰气鼓鼓地说：“什么事情你们都拦拌，长这么大就没有让我痛痛快快做过一件事。看人家刘秀女的父母亲，待人那样热情，专门给我做的鸡蛋韭菜馅饼，来时还送韭菜给你们。你们真是商人，就知道算计，连儿子的婚事都要算计。”
吴青峰父亲说：“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吴青峰母亲说：“不算计老娘就没有这份家业。”
吴青峰站起来要走，吴青峰母亲问：“你去哪儿？”
吴青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想去哪去哪。”
吴青峰已经走远了，吴青峰母亲自言自语：“老娘生了你，养了你二十多年，从一个小笤帚把子养成了五尺五的小伙子，人家一顿韭菜馅饼就把你收买了，天生属魏延的。她对你好你就叫她妈，别来老娘脸前晃悠。”
吴青峰父亲说：“自己孩子说的话，你较什么真。”
吴青峰母亲说：“你看他那不依不饶的样子，一小捆韭菜还要专门说一说，好像我长这么大没有吃过韭菜一样，真是——赶明儿我拉一车韭菜给她送回去，看他怎么办。”
吴青峰父亲笑着说：“如果真那样，那就成了新闻了，能上电视头条。”
吴青峰母亲也笑了，说：“上电视就上电视，长这么大还没有在电视上露过脸呢。”
连播两集的电视剧已经结束，电视里正在播放广告，吴青峰母亲换了几个频道都是广告，就把电视关了。她的心里有点乱，那天她发现刘秀女在儿子房间里，以为是小年轻人闹着玩儿，也没太在意，没想到儿子竟然提出要和刘秀女订婚，这让她大感意外。她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对儿子的婚事看得很重，因为这关系到家庭的未来。家里的生意、财产和门第，应该有一个能力、人品、容貌与之相适应的儿媳妇来匹配，这个家庭的门槛应该比一般人家的要高些，不是随便什么女人想进就能进得来。她问吴青峰父亲：“你对青峰找对象有什么要求？”
吴青峰父亲说：“只要聪明健康，人品好，儿子喜欢就行，其他没什么要求。”
吴青峰母亲说：“从今以后，每天除了打理生意以外，也应该抽出一点时间关心关心儿子的婚事。”
吴青峰父亲问：“怎么关心？”
吴青峰母亲说：“在生意圈里打听打听，看谁家有合适的，让他们见见面。”
吴青峰父亲说：“青峰现在正谈着一个，等他俩吹了再说吧。”
吴青峰母亲说：“我觉着这个女孩不合适，家境一般不说，还是个独生女，生个孙子是跟她姓还是跟咱们家姓？还有，独生女都娇气，不会做家务。还有，以后四个老人……”
吴青峰父亲摆摆手，阻止吴青峰母亲说下去。他说：“是儿子找对象呢，你把这些道理讲给他听吧。你看青峰那个样子，你能把他和那个女孩掰开？”
吴青峰母亲说：“他现在还是个孩子，分不清玻璃和翡翠，等见识的女孩子多了，自然会有选择。”
吴青峰父亲问：“你就那样有把握？”
吴青峰母亲信心满满地说：“你就瞧好吧。”
吴青峰窝着一肚子火从家里出来，钻进小货柜车的驾驶室，然后点火，一路狂奔着出了县城。他没有沿着公路跑，而是把车开上了一条自己不熟悉的乡间土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到油门上，一脚死死地踩下去，奔跑的车体就像地震一样剧烈摇晃起来，犹如飞机欲飞未飞的状态。车灯像一把利剑把夜色劈开，道路两旁的树木流星一般闪过，道路拐弯处他也不减速，好像飙车族玩漂移。跑着跑着忽然没路了，左右都是农田，前方是一个土台，土台上有一座破庙，庙门紧闭。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不迷信，但是在这黑黢黢的暗夜里，四周无人的旷野上，又是在孤零零的破庙前，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他猛打方向盘试图掉转车头，一下子侧翻在路沟里。脑袋“咣”地一下子撞在车窗玻璃上，眼前一片金星。他强忍着剧痛，活动活动四肢，看看有没有失灵，还好胳膊腿都还听话，正准备往外爬，这时从两边庄稼地里冲出十几个大汉，手里都拿着钢掀，一边敲打他的汽车一边喊道：“出来出来，总算把你小子抓住了。”
吴青峰吓了一跳，躲在驾驶室不肯出来。一个年轻人打开驾驶室的门把他揪了出来。
吴青峰问：“这是干什么呀？”
年轻人说：“别废话，你干什么来了？”
吴青峰说：“我不干什么。”
一个年纪大一点的问：“不干什么大晚上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吴青峰说：“我随便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年轻人说：“是偷石狮子来了吧。”
吴青峰说：“什么石狮子，我不知道。”
年纪大一点的人说：“别给他废话了，报警吧。”
年轻人打了110，大伙把吴青峰围在中间等警察到来。年纪大一点的人对吴青峰说：“我们这庙上的石狮子是文物，是受法律保护的，你小子竟敢偷走，看来你是想蹲大狱，吃几天公家饭。”
吴青峰说“这地方我就没来过，怎么知道有石狮子，再说了，那石狮子不就是一块破石头吗，我要它干什么呀，送我家里我都要扔出来。”
年纪大一点的人说“什么破石头，它是我们村祖上传下来的，一公一母，蹲在这庙门外威震四方，慑服群兽，保的是一方平安，照看着全村百姓。昨天晚上你偷走了公的，今天晚上又来偷母的。不怕你嘴硬，警察来了你就老实了。”
吴青峰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母亲问他在那里，吴青峰说：“不知道。”母亲问他在干什么，吴青峰气冲冲地说：“做贼。”说过之后就把手机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