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手最常犯的错误在于他们只关注了星盘上最明显的预兆，然而星盘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它们之间的连续与冲突比单个星辰的预示来得更为重要。
——《夜语》
……
风打在洛心的脸上，让她回过神来，周边的景物快速地变化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快速地移动，耳边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声让她吓了一跳，洛心刚想肘击自己身后的男人，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是这个男人刚救下了她的命。
然后她又想到起山头上的火光，再一次被心中的悲伤淹没，只是这一次的悲伤还在可控的范围内，没有让她陷入先前那样的噩梦之中。
事实上把她从噩梦中唤醒的也是这个男人。
[洛族让我活了下来，一定是有理由的…]
洛心想起了男人之前的说辞，其实这很显然，洛族预判到了天狼的行动，把洛心送了出去，并且将洛族之中最重要的信物给了她，一定是有理由的。
所以她不能消沉在这里，这是命运，这是她注定的未来。
洛心突然想起了她在家族中奇奇怪怪的地位，她被严格限制出行，即使是偶尔被允许的外出也有大量的随行人员跟随，当有客人来访的时候她会被家族藏起来。她在家族里地位很高，长辈们努力培养她，教给她知识，同时她又受到严格地限制，没有自由。她没什么可以用来消遣的事情，就一本一本地看洛族图书馆里的书，然后思考。
家族为什么要限制她的自由？这是其中一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
现在她突然明白了，她是一个透明的人，没有人知道洛族里还有一个这样女孩，或许在很久以前，家族的占星师们就预知到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她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洛族会灭亡，但她会活下来，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洛心突然觉得一阵恐惧，冥冥之中有某种事物主宰了她的一生，决定了她的未来。
“未来是什么？”她突然想起了老族长问她的问题，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一种委婉的暗示，暗示那个老族长希望她走向的未来。
为了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天狼毁了洛族，洛心是最后活下来的人。
[为了复仇。]
她心中的恐惧感很快消退下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所占据。
“复仇。”洛心喃喃自语。
仿佛行尸走肉重新找回了灵魂一样，她一下子从之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洛族对她的训练成果显现出来，洛心重新找回了思考的能力，同时她还感觉到了身边两个隐藏的气息。
男人以为他们已经脱离险境，事实上并没有，他们闯过的明面上的拦截，但还有黑暗中的尾巴跟着他们。
洛心刚想提醒男人，但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再次发生，两个气息之中的一个攻击了另一个，然后一个其中一个充满杀意的气息消失了，她这才感觉到这两个跟踪她的人的味道完全不同——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男人还在策马前行，并没有意识到黑暗之中发生的事情，那个隐藏的气息似乎没有坐骑，距离很快被拉开了，似乎也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洛心的脑海里还有对于之前事情的一些模糊记忆，她记得这个男人似乎是皇族的人。
“抱歉。”她轻轻地说，然后猛地肘击男人的腹部，把他推下马去，她在洛族中受过高强度的格斗训练，如今她的状态恢复正常，轻松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而且男人似乎对她毫无防备。
洛心最后看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一眼，她相信对方是一个善良的人，但对方毕竟是皇族，她对天狼的复仇计划不可能在皇族成员的庇护下展开，女孩在心中默许，在向皇族复仇的时候会避开这个男人的家族。
她牵拉缰绳，努力地恢复平衡，相比之下她对骑术的接触并不多，但这已经足够她驾驭这匹还算温顺了坐骑了。
洛心调转方向，没有急着移动，她静静地看着某个角落里的阴影。
“出来。”
阴影中走出来一个黑衣人，身形高挑脸上带着夸张的白色面具，天空已经微亮，这个鬼魂一样的存在却丝毫不惧阳光。
洛心听说过夜鬼的传说，但在这个人的身上她没有感觉到传说中的凶恶，反而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疲惫，就像是没有了躯壳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除此以外，洛心有一种直觉，认为这个穿着诡异的人是可以信任的，并不是源于鬼魂刚才对跟踪者的攻击，她甚至不知道这种认知从何而来，但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带我走。”
“我帮不了你什么。”鬼魂说话了，居然是个女人。
“教我刺杀。”
“你杀不了天狼的。”鬼魂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一样。
“你只要教我就行。”
“不可能。”
“我们可以交易。”
“不可能。”鬼魂的坚决出乎洛心的意料，她从鬼魂的身上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就像是长辈劝告晚辈时候的那种味道，她对上了对方的眼睛，鬼魂的眼眸是黑色的，不是洛族的蓝色。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现在可以杀了你。”鬼魂看洛心没有离开的意思，又补了一句威胁的话。
女孩却没有任何畏惧，复仇者是不会害怕的，只是安然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鬼魂。
瑶光无声地叹息，戴面具的好处是可以让对手无法看清你的表情，但有人提醒过她女孩的感知能力即使在洛族之中也是相当出色的，于是她拔出匕首，希望这能够让女孩退却，她的老朋友请求她把这个女孩带出洛族，她不能把女孩带上复仇的死路上。
但是对方的固执远超瑶光的想象，女孩翻身下马，亮出了自己的匕首。
“来打。”女孩冷静地说。
瑶光被彻底激怒了，她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如此漠视自己的生命——整个洛族的牺牲换来的存活的机会——想必此时她的老朋友也死在火海里了吧。
想起这个，瑶光执行任务时高度集中的本能开始涣散，失去重要事物的感觉再次袭击了她，她是一只夜鬼，自认为已经看过太多的生生死死，传说一个人经历过一次次的失去以后就会拥有坚毅的心，她不信这个，因为每一次失去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到清晰的疼痛，而且一次比一次沉重。
瑶光突然对这个世界有些厌倦了，她想找个躲起来，但她面前站着一个自以为是的固执女孩。
于是瑶光出手了，突然地刺出匕首，带着真正的杀意。
女孩瞬间反应过来，做了一个标准的格挡，瑶光这才回想起洛族人有通过感知杀意预判进攻的能力。
瑶光另一只手探出，凭借着身高的优势轻松地抓住了女孩的长发，同时意识到这个女孩是如此地瘦小，只是这一点在她先前强大气场的加持下被忽略了。
她把女孩拎了起来，吃痛的女孩一下子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只能反抓住瑶光的手臂，胡乱地用脚踢她，
瑶光用力把女孩摔在地上，“收起你大小姐的脾气吧，你无力对抗这个世界的，离开这个国家吧，找个地方好好地活下去。”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杀手能说到这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再一次地，瑶光想起了她的老朋友。
女孩却没有离开，而是捡回了自己掉在地上的匕首，然后捋起自己的长发，拉成一束，一刀斩断。
青丝飘落，衬着女孩坚定的目光。
“再来。”
瑶光沉默了，她看着女孩，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但她知道复仇是没有用的，仇恨不会改变什么，仇恨最终杀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被仇恨淹没的自己。
但她无法反驳女孩什么，她曾经也选择了一条和女孩一模一样的路。
于是瑶光摆了摆手。
“你叫什么名字？”
“洛心。”
“好吧，你跟我走。”瑶光想起了当初老朋友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保护这个女孩一晚上，之后生死由命。
商人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永远不要和占星师做交易，现在瑶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
洛心从睡梦中醒来，她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于是疲惫的她在半路上趴在马背上睡着了。
她慢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记忆，随即意识到和自己同行的是一个杀手，而自己居然就这样睡着了，她还是不够警惕，这样的状态是杀不死永夜帝国的皇帝的。
她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只是屋子里毫无装饰，所有的东西都是简单直白的，让这间屋子显得有些空旷，瑶光躺在沙发上，长发散乱，她没有戴着面具，洛心看见瑶光脸的时候愣了一会，她没有想到诡异的白色面具下是一张年轻美丽的脸，让人看着都觉得很温暖。
瑶光的眼睛睁着，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很随便，神情中透露出一股慵懒和厌倦，像一个烂掉的水果，沙发边上堆着几个酒瓶。
“不要盯着我看。”瑶光扭头，把脸转向洛心看不到的地方。
洛心突然觉得这只女鬼还挺可爱的。
“我听说夜鬼里都是一群恶鬼。”
“我只是有些难过，马上就会恢复恶鬼的样子的。”瑶光的声音也很好听，只是昨天洛心没有意识到。
“你答应教我刺杀了对吗？”
“我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从你昨天的表现来看你在洛族里就被调教得很好了。”
洛心不太相信瑶光的说辞，但她决定先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那带我回夜鬼的驻地吧。”她昨天发现瑶光的存在以后就开始考虑这个方案了，如果她能在夜鬼之中拥有一定声望的话，她就可以调动大量杀手了，传说夜鬼是在天狼东征的时候建立的，天狼为了诱敌舍弃了一座城市，被抛弃的人们聚集起来组成了一个类似佣兵集团一样的团体挣扎着活了下来，如今东征结束，这个经历了无尽杀戮的团体化身夜鬼，出售刺杀服务。
洛心觉得夜鬼可以利用，因为它们和自己一样对皇族有着深刻的仇恨。
“你最好不要打夜鬼的注意，夜鬼的复杂不是你能驾驭的，我和另外五人一起创立了夜鬼，其中有两个人的脸我到现在都没看过，这几年我还一直遭受着来路不明的刺杀。”
洛心愣了愣，没想到这个女人在夜鬼里的地位那么高。
“那你说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不知道。”瑶光拿起一瓶没喝完的酒灌了一口。
洛心有些明白了，这个女人表面上带上了自己，实际上还是在千方百计地劝说她放弃复仇的计划。
“你不是占星师吗？问问星星呗。”瑶光突然又补上了一句。
洛心沉默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接受过占星术的课程，她只听过许多的关于星星的神话故事，她接受了各种各样的训练，唯独没有关于占星术的，她一度很向往这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只是能教她的人现在已经变成天上的星辰了。
“我不是。”洛心悻悻地回答，瑶光有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这样，你又怎么肯定复仇是唯一的路呢，也许你的族人只是单纯地希望你能活下来罢了，什么是未来，谁又说得清楚呢，如果未来可以预知，洛族又怎么会这么简单地就消亡了呢？”瑶光又开始她的劝说。
“我会杀了天狼，即使这不是注定的命运，我身边熟悉的事物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
瑶光又灌了一口酒。
“我是那座城城守的女儿，蛮族攻进来以后第一个灭掉的就是我的家族。”
洛心似乎有点明白这只鬼为什么愿意带上自己了，也有点明白那温暖的眉宇之间强烈的对世界的厌倦是从哪里来的了。
“你现在在做的一切我都曾经尝试过，你改变不了什么，等你有一天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你已经是一只夜鬼了，只能躲在阴影之中仰望星辰的鬼。”
瑶光其实不太说话的，她也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但她今天很想多说一些，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关系。
“我不会放弃的。”洛心咬牙，她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未来，如果现在否定了，那么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星星带走了那么多伟大的人，却惟独把她留在世上是为了什么？
她会完成她的未来，即使堕落成鬼。
瑶光艰难地坐起身来，呆呆地看了洛心很久，眼神涣散。
“不要盯着我看。”洛心重新躺了下去。
“我会带你去杀人，直到你明白。”瑶光也再次躺下，无言地灌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