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一个人在树上跳舞，一个胖子，大腹便便。但这人虽胖，却身手敏捷，他从这根枝桠上跳到那根枝桠上，毫不费力。在一根枝桠上站定，胖子开始跳起来，手舞足蹈，边跳还边唱道：
因为追逐了你的追逐
所以岁月不回头
……
树下挤满了人，都仰着头，看着这个人，还有人问：“这人怎么在树上跳舞呀？”
“疯子呗。”好几个人回答。
“这个人怎么疯了呢？”又有人问。
几个人都摇头，回答：“不知道。”
我也不明白好好地一个人，怎么会疯了。但我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我站在树下想起来，要想出这个人是谁，但白费了心思，我想不起这个人是谁。树下聚的人越来越多，把交通都阻塞了。有民警来了，对着树上喊：“李军，你下来。”
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李军，我早先的邻居，难怪我觉得面熟。
李军当然不会下来，他会下来，就不是疯子了。他还在树上唱着跳着，这根枝桠跳到到那棵枝桠。就有几个民警爬上树去，强行把李军弄了下来。
接着，他们把李军带走了。
李军走了，围观的人也都走了。
我没走，仍站在树下，往树上看，在我眼里，李军还在树上。
真的，李军还在树上。当然，这是年轻的李军，只有十七八岁。
李军家有一棵柚子树，一棵很高的柚子树。一天，一个孩子的汽球飞到了树上了，挂在树枝上。这个孩子小，不敢爬树，就站在树下哭。李军走了出来，李军爬了上去，帮孩子把汽球拿了下来。一天，又一个孩子爬上树去摘柚子，但孩子上去了，却不敢下来。孩子在树上呜呜地哭着。又是李军，爬上树去把孩子抱了下来。有一天李军不在，一个孩子爬上了树，但不小心跌了下来。李军在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守在树下，不让孩子爬树。柚子熟了的时候，李军有好多天都在树上，摘柚子，摘下的柚子挨家挨户送。我现在还记得，我们街上所有的人都说李军好，大家在吃着李军送来的柚子时，经常这样说：“李军是个好小伙，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不久，我就从那条街上搬走了，我走的时候，李军又在树上摘柚子，这是我小时候对李军最后的记忆。这以后，我再没见到李军了。
没想到再见到李军，他还在树上，他因为疯了，在树上跳舞。
几天后，我又一次见到李军，他依然在树上。
李军仍在树上唱歌跳舞，这根枝桠上跳到另一根枝桠上。树下仍然围满了人，都仰着头看他。仍有人问：“这人怎么在树上跳舞呀？”
“疯子呗。”好几个人回答。
“这个人怎么疯了呢？”又有人问。
又有人摇头，但有一个人，没摇头，这人说：“他是个贪官，出事后他就疯了。”
我看着这个人，问道：“你说这李军是个贪官？”
那人点头，跟我说：“一个大贪官，你不知道？”
我摇头。
那人说：“听人说他在位时买官卖官，谁想当个股级干部，不送个两、三万他都不会放过人家，抄家时，在他家抄出了几百万。”
我边上一个人听了，接着说：“这人怎么会变呢，听说他以前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人说着时，忽然听到大家呀呀地叫着，抬头一看，李军爬得更高了，几乎爬到一棵树杪了，压得那树枝一坠一坠的。李军在上面张开手，做着飞翔的动做，同时唱道：
我要飞……飞……飞……
离开这个地球……
我要飞……飞……飞……
飞向遥远的星空……
所有的人都听着他唱，鸦雀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