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人生的目的。就算我能说出自己的一些短线目标以及为这些目标的实现而做出的计划,我也没有把任何事情都列入计划之中的习惯。
我更不会有那种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的傲慢,虽然很久以来,我都被不切实际的扣上了阴谋者的帽子。阴谋没有好下场,就好像革命一样。大多数阴谋者都是很愚蠢的煽动家,和革命不同,阴谋煽动不了别人,扇动的是阴谋家本身。
在和阴谋的对抗之中,我只能用另一种阴谋去组织计划,而我也很清楚,阴谋家最害怕自己构筑的小小世界突然崩溃。但是要我说出自己行动的目的,真是难倒我了。
我想不仅仅是我吧,大概全体人类,只要不单纯是教廷的迷茫走狗,大约都无法说出自己的目的。
就算是能说出一两个,恐怕也无法说出目的背后的目的,也就是自己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就这个意义上说,教廷的迷信者还是有着蠢货一样的幸福的,他们只需要说“为了月坠之神,为了月坠之主”这种小儿科把戏就可以了。仔细想想,要真的有什么人能说出目的的目的的目的,那还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人类不怕迷茫,只是害怕太过清楚地面对未知。
我并不是先知,我甚至连学者也算不上。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缺乏人性,黑暗深不见底。而且,造成这一切的基本不是我的错。
虽然,我现在也有一个称得上朋友的存在,而且是个狼灵。
“狼灵这种生物,究竟是狼人呢还是人狼呢?虽然我不能理解,但是基本上生物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吧?就算这个意义不是自己决定的,总归算是意义,你了解这一点吗?”我曾经问过白方这种问题。我记得当时她看着远方,稍微有些伤感地笑着。
“嗯,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疑问,可是,你能问一个刽子手杀人的感觉吗?作为狼灵,我一出生就会自由地在人与狼这两个形态间转换。我的父母全部是狼,但早就寿终正寝,整个族群里只有我是个变种,那种,被赋予自己不需要的东西的感觉。我决定部族的行动方向,我带领它们走出人类的包围,但我总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因为我的寿命似乎超越了自然可以理解的范围。直到最后我被部族放弃,狼生性高傲,却也充满勾心斗角。我总是劝自己是我放弃了部族,但你能说,是你放弃了人类吗?”白方调侃道。
“我道歉。”我连忙说道。
“没关系。我也不止一次让你想起了你那震撼大陆的诡秘理论。朋友之间应该相互理解。”白方说。
白方接近的是人类,而部族放弃了她。但我接近的是毁灭,人类放弃了我。这大概就是命运。不过,命运固然残酷,还没有残酷到不让我们相识,这就值得庆幸。
这就是我逐渐了解到的,世界的真相。无关于任何权利和阴谋,只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幸福就可以。
只要,我们。
“换言之,教廷的说法是我的不幸能力召唤了狼群?那狼群干嘛连我一起吃掉?真是有趣的谎言。睿智如你,难道你也在瞬间相信了吗,身为大学士的乌尔里卡?”我棉表情的看着乌尔里卡,激怒她不是我的嗜好,但现在被激怒的几乎是我。从邪道学者到恶魔,现在居然成了召唤狼群致使自己覆灭的蠢货,我的智力不容别人侮辱。
“我没有必要编造一个谎言来激怒算是我生命中恶魔的男人,我尊敬的博士。”这是她在愤怒时对我的称呼,“我只是对你陈述事实。”
按照教廷的通知,我找来的数目可怕的狼群,惨无人道地指挥它们屠杀了村民,然后在纵声狂笑中被狼群分享了。据说是为了完成某项仪式。然后教廷以这个为理由,开始了针对整个大陆的异教清洗计划。
堪比一个世纪之前的“鲜血清洗”行动。然后很不幸的,这种愚蠢的行动造成了更多异教在根本不了解我是什么人的情况下开始了对我这个“已逝”的恶魔的疯狂崇拜。可以想象恶性循环是多么可怕。本来就不甚稳定的状况更加混乱了。
“能告诉我这个动人的故事是谁的创作吗?教廷这个概念实在是太大了,我根本抓不住主要矛盾。”我棉表情道。
“不知道。我们学者和教廷本来就是利益共同体,理论上说,我们出人,他们出资,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统治大陆的。教廷是主的代言人,主和神步调一致,这是被民众承认的事实,好吧,就算这是过去的情况。过去大家都这么认为。而你的理论竟然说这神也好主也好统统是腐朽的……好好,我也不想翻旧账,请你不要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博士。我想你改变一下个人形象的话也许教廷就会说你是个守法的好子民,受到神的祝福。天知道我们月坠大陆是怎么回事,只有你一个人敢碰这个禁地。再加上你那妇孺皆知的奇妙能力,拜托,你要是低调行事的话,也许根本不会这么麻烦。”乌尔里卡情绪激动地维护道。
“你的意思是我放着找上门的各种屈辱保持微笑吗?我二十六年的短暂人生一直在忍,而我现在依然在忍,不然怎么会乖乖去放羊。你也知道,根本是他们没完没了。其实了结起来很容易,只要……”我无语。
“只要杀了你就可以了吗?好啊,他们现在已经杀了你了。”乌尔里卡怒道。
“我还活着。”我冷冷回应了一句。
图书馆大厅点着闪亮的火把,哔哔剥剥燃烧着特殊的矿石,这些石头来自宇宙,是星辰坠落的产物。在这种尴尬的沉默中,那细微的声音也无法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我突然想起了此时伏在桌上写着低俗文学作品的可悲作者,他们整晚都要承受这种尴尬的沉默。
我能理解乌尔里卡的意思,他们杀了我,我却活着。这比真的杀了我还要恶毒。我已经成为影子,我无法作为我自己活着。虽然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人生的意义,但这亦不是我所追求的结果。恨我入骨的人有很多,用这种方式折磨我的人倒是不多。我大概能想到那么一两个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盼他们的到来。
“换言之,我现在住在你这里,不会给你添多少麻烦了吧。毕竟我是个死人,编造一个新身份很容易,距离下次大陆人口调查还有足足二十一年。”我大笑起来。
“不要随便转换话题,博士。我知道,恨你入骨的人很多,但会用这种方式折磨你的人却不是很多。就算是你从来不关心他人,但这个名单你还是有一个的吧?你已经极尽危险,我根本不能收留你。我的邀请函能救你一命已经是造化了,希望……”乌尔里卡有些无奈了。
“我困了,晚安了乌尔里卡学士,你的图书馆很温暖。现在虽说是夏天,也不是在时晴时雨首都,但无论何时温暖的互道晚安总是让人心情舒畅。”我下了逐客令。
“晚安博士。祝你有个好梦。”乌尔里卡神情似乎也很疲惫了。
于是我们互相瞪着,空气中继续交错着沉默。
“博士,你能告诉我这本书的名字是什么吗?太过古旧的文字我实在看不懂,你知道我一直生活在边境。”白方睁着一双大眼睛,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我。
……不愧是狼,悄悄接近根本让人无法察觉。我想乌尔里卡比我还要吃惊,毕竟我和白方一起生活也有一段日子了,对她的神出鬼没差不多已经习惯了。
“这个嘛,我想还是回客房才能看得见,乌尔里卡学士还要处理她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我们先走吧。”我说道,然后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甚至用上了极尽古朴的礼仪手势。白方很配合地搭着我的手,一起离开了大厅。
“哎哟,笑死我了。我想学士大人一定是暗恋你哦。只是她用她虚假的愤怒来掩饰而已。”白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我怀疑这客房的隔音根本不行,说不定乌尔里卡听见了这放肆的笑声会崩溃。乌尔里卡可是一个很容易愤怒的老女人,我都不敢轻易招惹。
“虽然我很喜欢你笑,但是不代表着无聊的笑话可以成立。白方,也许你要抱怨,可是,我的结论是这个地方根本呆不久。”我很认真的对她说道,她也知道我所言非虚埃“不谋而合”白方拖着下巴,啧啧说道。“我仔细检查了整个图书馆的气味,不仅仅是常驻工作人员的味道,参杂更多的是士兵的血腥和兵器的金属味。这个地方一定被突击检查好几次了,我不确定下次会在什么时候,只能告诉你似乎频率很高。边境城市不会有这么精良的装备,真是了不起的资金啊,连佣兵都动用了。通过晚上和你的旧友交谈,你能掌握到底是谁逼你到如此地步的吗?”
“首先声明下哈,那不是旧友,只是有一段孽缘罢了。”我无奈地叹气,我对人际关系没兴趣。“我的想法是,会利用教廷的人,一定不会是忠于信仰的人。宗教让人充实,也让人对权力的欲望高涨。大概能说上一两个人,不过,目前想来最可能的应该就是最初主张审判我的家伙。可悲啊,那人还是同僚呢,如果我没有离开首都图书馆的话。”
思修之王,克罗埃。
这家伙还真是个不小的噩梦埃明明这么年轻,却执着于阴谋。他的音容笑貌我一下也不愿意想起,更别说他引起的那些和我的纷争。
呵呵,善妒可是人类的天性,而非其他。可惜,将这两项发挥到极致的人居然也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就只有是克罗埃。
思修之王的称号并非是对他的揶揄,他是唯一能在图书馆的思想道德修养课上拿到满分的人,据说是全大陆最善良的学者,于是就单方面的和我格格不入,因为我是恶魔,是邪恶,随便什么都好。
当年我一发布几乎害死自己的那篇论文之后,他就立刻跳出来反对,开始只是组织一些人展开和我的辩论,随后发展为人身攻击,直到我被捕。天知道当年的身为代表善良的他现在却是残忍的代名词,据说已经成为镇压各地异教势利的先锋官,以手段残酷着称。
不过,之前的村民全部消失撤离也不像是他的风格啊,要是他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屠杀掉所有村民,当然要他伪装成狼不太容易,他没有那种高傲。也许我可以在不久之后发现,他真的杀了所有的村民,就在那些人撤离的路上。
“你就不要担心那些一直让你放羊的村民了,他们现在一定已经拿了大笔的报酬,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宛如童话所说。”白方劝我,她知道我担心什么,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童话还说大灰狼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但我不知道大白狼居然如此温柔。戏言就到此为止吧,刚刚看你在收拾行装,难道是有什么异动不成。”我说道,虽然是一个笑话,但是两个热都没有笑出来。
“没错。接下来也许会暴力一些,但是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氨白方站起来做了做准备活动,对我自信的笑了。
“喂喂,莫非是……”我赶紧问道,但是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没错。”
说着,她一下子扛起了我。就人类的身材而言,我并不算是很高,但也保持了成年男子的尊严,而白方只能说是修长,个头还没有我高。但扛起我来轻松自如,这让我情何以堪埃她迅速奔到围墙边上,纵身一跃,图书馆就被我们甩在后面了。
“哎呀,好可惜。”我在她的背上叹息道。
“有什么可惜的呢?”白方一边奔跑一边问道。
“我的羊我回答,有些恶趣味。
“还以为你在可惜没有带上你那位美丽的馆长。如果真是那样,说不定我会丢下你独自离去哦。”白方露出她尖利的犬齿,对我威胁道。
“不要你们善妒好吗,这样可不好哦,我倒是希望你解释一下来抓我们的人谁,有线索吗?气味之类。”我深怕他真的就把我丢下,她还真的做得出来。
“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和那些接应村民的人是一伙的。要我一会儿回去侦查吗?”说到正事,白方永远都是一本正经。
“不需要了。你我安全了就是最重要的。”
是啊,你我安全了就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