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伴随着天际遥雷的怒吼而下,恶魔的眷属全体集结,每个人神情凝重,但无人在为即将发生的杀戮而感到担心,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是杀戮者,而非战争的牺牲品。
“不用再为我撑伞了,魔女。”我回头对正在兴致勃勃看着军队集结的伊拉拉说。
“雨太大了,你还是不要和自己的眷属同甘共苦了。”白方已经化作狼形,我和往常一样骑在她身上,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我们的威严与不可侵犯。
“我哪里有那么高尚,我伟大的友人。雨的确很大,这雨水打在伞上使我都听不清前线的声音了。我可不想错过雷枪哀叹的声音那。伊拉拉,可以撤了。”
“啊哈,真壮观!”伊拉拉完全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径自跑到观测台的前方观看军势,把我留在了冷雨里。几分钟前,她还在不停对我抱怨这几天的工作实在是无聊,因为克罗埃从来都一言不发,戴安莎比哑巴还要哑巴。
我原本就没指望她能打探到什么,这个时候克罗埃他们毫无接触才是真正的可疑。当然,他们也明白了我知道保存会在背后捣鬼的事实,现阶段还不是闹翻的时候。
需要等演员全部到齐。
接下来会是谁呢?……“接下来就是等兽王的前锋部队发动攻击了,恶魔大人。我的人已经全部装备了恶魔之雷,虽然电量只够发动两次规模较大的雷电,不过这种天气下应该效果很好。”
波哈里满脸雨水,甲胄在身的他看起来非常可笑,明晃晃的雷枪躁动不安的发出声响,恶魔的眷属都称其为恶魔之雷,军中甚至有谣言,说掌握这种东西的我才是真神,原来创造法典的只是个冒牌货。
真神吗……在我概念中,真神的确存在。
那个把月亮当成是弹珠,随便玩弄世界的混蛋。
你的手下千年以前干涉了世界,现在休想来干梢。
“我对你的勇猛非常放心,埃尔波哈里。我只提醒你一点,发动雷电的时候一定要防止误伤,不要为了扩大攻击效果而随便乱用。倘若天雷落下,需要充电的士兵一定要退到战线后面。”
“放心吧大人,我将亲自活捉雷昂迪斯来见你!”由远及近,雷声隆隆,不过马上被虎啸的声音覆盖,克雷斯的怒吼响彻天际。波哈里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雷枪握得更紧,然后转身离去。
“总攻开始!恶魔与吾等同在!”传令声一下,所有人都怒吼着向前冲去。虽然统一训练还不是很久,这些起义军终究有个军队的样子了,然而老实说,如果没有战略的支持的话,这只是一支乌合之众,也是我目前与教廷对抗的唯一筹码。
不,应该说现在起义军的筹码是我才对。
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利用关系埃如果这场纷争结束了以后会怎样?
我并没有自信领导整个大陆的人面对终究要发生的月坠。
或者说,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阻止月坠发生,我没有这个能力,我相当清楚。
就连那个创造法典的神和无所不能的主,也只是在上一次月坠发生之后才出现的。
在那之前,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所谓神,所谓主。
不过尔尔。
“还是稍微退后一些吧,一会儿闪电的光芒和响声会伤害到你。”白方目视着前方,对千军万马的对决似乎并不是特别关注。
“再等等,雷昂迪斯不会在一开始就使用令他自满的武器,如果他注意到我们这边也有雷枪的话更是不会使用了,他想让我们的雷电用经…”
我还没有说完,震耳欲聋的雷声就夹杂着惨叫传来,这应该还不是最大规模的雷击。御景的鲜红色旗帜只能看见一点点,雷昂迪斯果然谨慎,目前他只派出了一部分人来试探冰星的雷击,希望波哈里没有冲动,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力量用在那支注定会被雷昂迪斯抛弃的先遣队身上。
如果计划进行顺利,装备御雷具的沙虎部队应该已经绕到侧面和主力军一起杀敌了。我并不指望克雷斯可以承受雷昂迪斯的直接雷击,但他应该可以完全防御那些由雷枪引下来的天雷。直接雷击是直取敌将首级的指向性攻击,天雷才是毁灭大批部队的可怕力量。
雷昂迪斯一定在等待,等待我们的雷击结束,等待有更多的起义军聚在阵前,然后被他一击击溃。
而我也在等待。
等待敌方见到我们也拥有雷电之力之后的心理崩溃,更要等待西里昂斯从后路包抄,阻断想要撤后的敌军。
前几天已经收到西里昂斯的飞鸽传书,称雷昂迪斯已经注意到他的部队并非主力,并没有分兵来追,这样一来西里昂斯就更可以完成包抄的作战任务了。其实他无论有没有发现西里昂斯的部队是不是主力,都将对我们的总攻非常有利。
说到底,我也只是因为手下的人太多了,所以才可以使用这样的战术。
以单兵作战能力而言,教廷显然占优,然而整个北方都开始成为恶魔的眷属,能利用兵力优势完成合围,并非雷昂迪斯靠着自己的“神力”就能扭转战局的。
给你们看看吧,教廷也好,保存会也罢。
放任恶魔颠覆这个世界的后果是怎样的!
“魔王,你快看啊!”伊拉拉隔岸观火一样愉悦地指着前线喊道,“那个巨大的电光应该就是雷昂迪斯的雷枪了吧!”终于忍不住了,他想一击摧毁我们的量产雷枪部队,然后以白刃战的方式对付我们还没有进行严格军事训练的起义军。
以战术上来说这样没错,但战略的错误将使你万劫不复啊,骄傲的神子雷昂迪斯。
你最大的战略失误就是站错队伍了。
我才是正确的,我才是真实的!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扭曲,虽然不断打在脸上的冷雨让我表情僵硬,但我还是没有失去嘲讽的笑容。白方发出野兽不安的低吼,被人驾驭的自然之力正在上演激烈冲突,她也并不能一下适应如此壮观的作战方式。
不知道她在百年岁月中有没有见过我这样的恶魔。
倘若我是第一个让她如此惊讶的人,我感到莫大的荣幸。
如此多的生命因为我的存在而在冷雨中消逝,我只能做出如此程度的感想。
这便是恶魔。
“好像是西里昂斯的部队已经从后面上来了!”伊拉拉指着远方的一团绿火,虽然规模很小,不过在昏暗的雷雨天显得分外明亮,“人家给他做的魔法之火,还以为派不上用场了呢!”“你做的很好,魔女。如果是一般的火焰,这种天气估计就什么也没有了吧。”暴雨已经让我的视线模糊,电光和火光在我看来都只是视野里的星星点点,就好像这次战役中死去的生命一样难以辨别,“我想他已经开始完成包围了,虽然西里昂斯兵力不多,不过现在波哈里已经让雷枪陷入苦战,他若不退后的话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们不期望完全将他们剿杀,西里昂斯只要扩大战果就可以了。”
“嗯!要不是你选择这种天气打仗,人家也挺想上去的那!”“下次会满足你。”
听到我们这样事不关己的对话,狼灵白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她并非责备我们,而是觉得这样的儿戏可能断送我们的胜利。
“你不要太享受这个过程了,如果你光顾着找乐子,说不定会断送掉我们的胜利的。”没等到我同意,白方就驮着我走回营帐,“淋雨固然有趣,其实你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伤风可不是恶魔应有的表现。”
等待的过程难以形容的漫长,雨水仍然无情的抽打在大帐之上,这顶巨大的伞发出的声响振聋发聩,按照异教的传统悬挂在帐顶的巨剑摇来晃去,好像不安的钟摆。曾经是聚加原的奴隶为我擦干身体,递上暖酒,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对酒精毫无兴趣,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奴隶的身份也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
雨势渐小,最终天边露出了亮光。雨季的强对流天气原本不会持续这么长,但似乎是为了这场战役能够打得有声有色,连雷雨都会持续上数个小时。
“波哈里大人回来了!”外面有士兵回报,这根本没必要,因为我老早就听到了他豪放的笑声。
“恶魔大人,本人艾尔波哈里,按照约定俘虏雷昂迪斯回来了!”波哈里好像被泥水冲刷,血迹斑斑的甲胄破损不堪,战前交给他的雷枪也歪歪斜斜,上面的划痕多于捶打的痕迹,他本人狼狈不堪,要不是他巨大的声音还真的难以辨认,但他似乎没有受伤,而他手中的俘虏就要凄惨很多。
这就是“神子”吗?
被神祝福,为主奋斗。
如今成为我的俘虏。
“阁下就是雷枪吗?在你第一次接受教廷的洗礼并且被定为神子的时候,区区不才在下本人还正遭到嗜母的指控,身陷囹圄,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你一定不记得我在伊里昂的图书馆的时候还被迫为阁下所在的御景部队进行祈祷的事情吧?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碰见,老实说,就算我是恶魔都有些于心不忍那。”
我故意礼貌的用词并没有激怒这位传说中受神祝福的军人,大帐中昏暗的光线也可以看得出他冷静的表情。
“听说恶魔总是让人出乎意料,不过我也很擅长这一点,当年你就在祈祷人群的第三排靠窗户的位置,当时我并没有听什么祈祷的内容,只是专心观看你这个没有一点儿信仰的人那种扭曲表情了。是预感么?反正那个时候就觉得你会是个恶魔,看来我没有……呜!”雷昂迪斯并没有说完,因为波哈里试图把他按到,对我下跪,不过他并没有成功。
“算了吧,我勇敢的波哈里。这个人是不会对神和主以外的事物下跪的。”我挥挥手,示意波哈里退开,“我并不奢求你能够加入我们,我只想在放你回去之后你不要再次持起雷枪来反对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事情。如果真能将雷昂迪斯俘虏,就对他做出这种要求。
让他战死沙场反倒是让他功成名就,他这种人,还是放弃信仰,退出历史舞台比较好。
当然,我也不会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我会到处散布他的消息,让教廷和民众去骚扰他。
“果然是个令人意外的恶魔,伊里昂现在到处都是你残杀教廷士兵的传言。”
“对此我并不感到奇怪,实际上我在我这里也散布了相似的谣言,只是残杀方是教廷罢了……不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雷昂迪斯将军。愿意放下武器彻底从这个舞台上消失吗?”
雷昂迪斯非常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此时白方紧紧护在我身边,而伊拉拉手中正团聚着不详的火焰,波哈里纵然疲惫,也非常警惕地盯着这个传闻中顽固的男人。
“这个条件太优厚了,雷雨天气我从来没有战败,如此回去也会面对教廷的责罚,就此消失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终于抬起头,挂着疲倦的微笑,“可我还觉得不够优厚,特别是对我来说。”
事实证明,在我身边的护卫远远不够,雷光一闪,炫目的光辉,雷电似乎打在了悬挂着的巨剑上,巨大的声响让我暂时失聪,只能看见白方的嘴焦急地一张一合,等回过神来我已经被雷昂迪斯反绑,他的手紧紧地掐住我的脖子。
纯力!
原来这家伙不仅仅是用雷枪操控闪电,竟然还留着这一手!
莫非是已经看穿了我的作战意图,故意被俘的吗?!
竟然以上万士兵为代价,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绝地反击。
教廷的人果然令人厌恶!
“都给我退下!我要暂借这位恶魔一用。”雷昂迪斯就这样绑缚着我慢慢退出帐外,“恶魔,如果你还想继续活命的话,就让你的小鬼们不要追来,顺便给我找匹好马。”
“听他的!”从来没有听过白方如此焦急的声音,“波哈里,你立刻出去传令,谁也不许追击!伊拉拉,收起你的火焰,你想害死大人吗?!后面那个谁,快去备马啊!”“哦?看来你有个了不起的部下啊,恶魔。”任凭雷昂迪斯如何嘲讽我,我都无法回答,因为这个时候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我甚至怀疑他想就这样掐死我,而非把我当成全身而退的挡箭牌。
“我……还……不能死!”只能拼尽全力挤出这几个字,这是我的极限了。
“哈哈哈……原来恶魔都是贪生怕死埃放心吧,你的死只能是审判之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希望你别死在回程的颠簸中。”
你搞错了,雷昂迪斯。
我并非贪生怕死。
对我来说,生命没有任何价值。
特别是我的生命。
然而,我和白方约定了互相见证死亡。
倘若我死在这里,白方也会跟着我一起死。
虽然死在一起了,但这不是我要的方式。
我们的死地,是建立在世界的死地之上的!
“我会救你出来,等我!”就这样被丢在马上,渐渐离开了营地。这是我意识清醒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方含泪的身影则映在我的眼瞳中,直到我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