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名义上他和艾玛是师徒关系,有朝一日甚至会变成竞争对手,可是自从把艾玛从孤儿院带出来之后他就把这个聪明的学徒当成了亲生儿子对待。之前自己险些死在荒漠之中,虽说是灯神最后显灵了,不过没有艾玛的话也不可能发生奇迹。他觉得这场冒险不应该把这个年轻的未来行商给断送掉。
但是克罗埃也有自己的愿望。多年的行商生涯已经让他觉得厌倦,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使得他甚少能体会到人间真情,虽然离开了商业,克罗埃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本事,但他不想死在做生意的路上。虽说可以靠着多年行商攒的钱过上安稳的日子,可是倘若为以后迟早会存在的家庭考虑,那些钱终究不够。在舒适的大城市生活太难了,没钱什么都不行。可是如果继续从商攒钱,基本上就会错过成家的最后时机了。
神灯可以让这个过程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还可以让自己年轻几岁。几岁就好!克罗埃并不奢求永生。
“主人,大概就在前面了。你看我们那头瞎了眼的骆驼的尸骸还在那里。”艾玛停了下来,用手指着前方。
“快去拿!”本来被冷雨折磨得精神困顿的人们蜂拥而上,那头可怜的骆驼的亡灵再次被打扰,有人喧闹,有人呐喊,还有人用铁锹疯狂挖掘附近的沙丘。
“找到了!”“找到了!”“我也找到了!”不断有人报告自己找到了“神灯”,不久之后,几乎在场的人人手一个脏兮兮的油灯。
“奇怪啊!这怎么可能!”克罗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引发数次人间悲剧的神灯,现在居然平价大甩卖,变得到处都是!
“不可能!神灯只有一个!这肯定是为了防止神灯被人不正当利用而设下的机关,这里面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神灯!”克罗埃得出了这个结论,并且叫士兵们搜集能找到的所有神灯。
也有可能没有一个是真的。艾玛心里想着,不过终究没有说出口。
队伍已经失去了来时的气势,更没有刚刚发现神灯时的欣喜,人手一只油灯,没人能召唤灯神出来。克罗埃暗地里试验着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咒语,然而没有一个起作用。他悄悄问艾玛:“怎么样,你能召唤灯神吗?”
“抱歉主人,我也做不到,我尝试过了。”
“上次你用的是哪种方法?”
“我不记得了……当时情况很混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尝试的方法总有一个是有效地。不要着急,先回镇子上再说。”
“只能这样了。”克罗埃不甘地点点头。
来吧,结束一切。艾玛心中默念道。
“果然有趣啊,行商小鬼。你有玩弄人心的本事……不,这么说有些失礼了啊,本大人千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使用神灯的人……那么,好戏继续。”
在莫天的小镇迎接克罗埃他们的是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的人群,这显然不是在欢迎凯旋的英雄,而是在觊觎传说中的神灯。
克罗埃多少为消息走漏地如此之快感到惊讶,然而考虑那些逃跑的士兵们,他又觉得这件事很自然。
只是他不明白,就算是这些人从他身上又把神灯拿走了,他们又将如何瓜分?
他开始觉得有些可笑。
但他别无选择。
“朋友们啊,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克罗埃朝着看似是领头人物的人喊话,看对方的穿着大概是一名当地的士绅。
“等你交出神灯,行商。”士绅理直气壮地说道,“或者你可以告诉大家,每个人的愿望都可以平等实现。”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神灯是万能的,可以实现任意数量的愿望,实际上也有很多人的愿望是相悖的。大贵族怎么可能放走他的奴隶?奴隶们又何尝不想得到自由?
所谓平等,根本不存在。
“好吧,我也很想这样做……请看。”
克罗埃将数量惊人而且长得一模一样的神灯排列在地上展示给众人看。
“这就是我们找到的东西。之前也许只有一个吧,可现在这东西满沙漠都是……这显然不是我们做的手脚,镇上的人看见了,我们只是带了挖掘的器具进去而已……要么这是先前的寻灯人留下的陷阱,要么这就是神灯自我保护的机制。神灯不能交给没有资格的人!”“那么敢问行商阁下,你就有资格了吗?”士绅毫不示弱,“听闻你曾经染指过神灯,然而被伟大的灯神以一道电光送到了留宾城的监狱里……请问有没有这件事啊?”
……克罗埃觉得恶心。虽然常年的商海沉浮让他学会了虚虚实实的招数,然而当自己成为谣言和诈骗的中心之时,他才深切地感受到这是多么的无聊。之前镇上根本没人相信克罗埃得到并且召唤了灯神,现在他们又信誓旦旦的说克罗埃见到了灯神只不过被抛弃了。
“这我不能否认,我的朋友。但换个角度想想,各位有谁能够召唤灯神吗?”
一片沉默,克罗埃估计有很多人在心中默念着自以为绝对正确的咒语。
虽然现在形势不能说是不利,但也绝对不算是好。虽说没有什么危险,但这样拖下去估计真正的神灯也无法到手。况且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士兵们。
怎么办?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克罗埃自信的表情下掩藏着深深的不安。
“那么,就让灯神来说明一切吧!”人群中突然爆出一个声音,克罗埃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学徒,自己的仆从,未来的行商艾玛。
“嘿哈哈,终于等来这一刻啦!”天际的黑云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只见那墨黑色的一片突然团在一起,然后扭曲成一个人脸的样子。虽然传说中灯神有各种各样的形象,然而没有一个和这个样子符合的,至少,这位灯神的出现完全没有和神灯有什么必然的关联。
好像只是个路过的恶灵罢了。
“人类啊,本大人没有兴趣介入你们丑陋的纷争,然而这场纷争的起因似乎是关于咱的神灯……咱是无所不能的灯神,那么……”
“给我花不完的钱!”“我要一个国家!”“让我的老板死去吧!”灯神还没有说完,人群中许愿的声音已经此起彼伏。
“那么,咱现在要说明一件事情。人类诸君啊,都给我听好了!”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期待,也有不安。
“咱是无所不能的灯神,不过再也不需要为你们实现愿望了!在你们之前曾经有人许下愿望,让咱脱离的神灯的束缚,可以随意在世间游荡……换言之,咱已经从神灯的必然神律中解放,就算有人许愿,咱也可以置之不理啦!嘿哈哈!”……换言之,神灯只是一个约束条文一样的存在,缺乏了神灯的依托,灯神就可以无所顾忌,就算有人许愿也可以置之不理……现在他是个真正的,自由的神。
无所不能,但是什么也不做。
宛如一个恶质的笑话,就是一个恶质的笑话。
“那么,有缘再见了,人类诸君!咱先到哪里消遣一会儿呢?”
烟消云散。狂风卷着黑云,电光闪耀,莫天的雨季似乎也随之终结。
什么也没有剩下,什么也没有留下。
不,要说留下的东西也有吧,那就是已经变得稀松平常,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神灯”。
不知道谁突然发出嚎叫一样的哭声,接着好像传染一样,哭声此起彼伏,人们好像丢失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失去了自己的至亲一样,开始没有文雅没有尊严没有节操的哭泣。
老行商也很想哭,不过当他试着发出和他人一样的嚎叫之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悲伤。
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学徒,表情淡定,只是很冷漠地看着这群莫名其妙的人们。
多年后,克罗埃还是实现了自己定居城市的愿望,当然还是没有离开他的老本行,他成为了一名坐商。
他总算是有了人生的归宿,和一位丧夫多年的女士成婚,虽然膝下无子,可是艾玛一直留在了他的身边,有这样一位精明能干的养子也非常不错了。
神灯的风波之后,虽然很多人想弄清楚到底是谁许下了让灯神离开神灯的愿望的,可这并非易事,因为当时谁都没有接触到神灯,先行到沙漠中寻灯的人大多数死于非命,而克罗埃他们只得到了大量伪造的神灯而已。
有人怀疑过艾玛,毕竟传言中只有他一人和灯神有过接触。可是没人能够理解这样许愿的原因,因为这样的话就无法实现其他的愿望了。
总而言之是亏本买卖,哪个商人会这样做?
“所以你就和灯神玩了那出戏?”多年以后克罗埃和艾玛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儿哭笑不得,“能和神一起耍花招,要是你这样的人都不能成为大商人,估计没人能办得到了。”
“是吗……那我就当成是对我的祝福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艾玛有些疲倦地笑了。
“只是当时你为什么这么想啊?”
“原因不是解释过好多次了吗?”
“再聊聊吧。总觉得几次都听不够的样子。”
“是吗……我只是想,倘若沙漠中只有一个神灯的话,那些士兵们肯定会动手抢的。我们俩手无寸铁,只能是死路一条。寻灯的前一夜,灯神通过梦境连接找到了我,于是我就许愿说将神灯变成很多很多个,这样就不会发生那种状况了。
“说到底,灯神也只能像是寄居蟹一样活在神灯里,必须实现召唤他的人的愿望,神灯里装着的只是个被囚禁的灵魂罢了。所以他才会觉得厌倦,所以才会无聊……就好像……神力的奴隶吧。”
说到这里,艾玛的表情有点悲伤,好像又想起了那个狂妄自大却有点儿悲哀的神灵。
“所以我就许愿让他从神灯的禁锢中脱离,这样再也不存在任何束缚,神灯也不会困扰人类了吧……至少不会困扰你我,我们可以过上舒心的日子了。”
“哈哈哈……我从商多年,自以为学到了很多东西,可还是没有学会最简单的道理埃”
欲望虽然会让人前行,但稍不留神就会完全被黑暗所吞噬。
与其期望于神,还不如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欲望。
“不过说到底总觉得主人还是做了亏本买卖,所以为了让你收回成本,我向已经获得自由的灯神索要了最初的神灯。我想虽然不能实现愿望了,不过好歹我们为它疲于奔命,留下来也算个纪念,谁知道这个最初的神灯还有如此的功能。”
没错,现在克罗埃和艾玛做的就是贩卖油灯的买卖,他们生意兴隆的主要原因是这些油灯不仅装饰考究,样式华丽,而且价格惊人的便宜。
很简单,神灯里面虽然不在寄宿着灯神,但是常年和灯神共处的岁月让这个油灯洗染了不少神力,现在神灯里面装着的还是神灯,只要揭开神灯的盖子,就可以从里面再倒出一个神灯来,好像无穷繁殖一样。
大概灯神在变出很多神灯的时候,这个最初的神灯记住了这个魔法吧。
这可是无本的买卖,不赚才怪。
不过艾玛觉得攒够本钱以后就去做一些其他生意,克罗埃表示赞同。
“话说回来,艾玛碍…我已经提醒过你好多次了,以后不要再叫我主人了。你已经从学徒毕业了,而且也不再是我的仆从,我们在外面是平等的商人关系,回了家就叫我父亲吧。”
“是的主人……不,我是说,父亲大人。”
艾玛点点头,露出了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