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已经是秋天了,殿前的两棵梧桐树叶子已经掉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遒劲有力的秃枝不屈地指着天空。
银白的月光洒在谨顺殿前,像清澈的流水,而那些横生的树影就是水草。月光静默地流淌,一直流进敞开的殿门中,将殿内的情景照得分明无比。
颖儿坐在厅中正位的椅子上,用手支着头阖上眼皮假寐。
与她最为贴心的奶娘躬身站在她身后悄声问道:“公主,那位公子给的药已经连着给皇上下了两个月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颖儿眼睛未睁,淡然道:“要的就是动静够小,若是闹的阵仗太大,岂不是人人都知道皇上是被毒死而不是病死的?”
“那也不至于两个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那位爷会不会骗了咱们?”
“这件事与他利益相关,骗了我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不会做这么蠢的事的。”
“那会不会是……”奶娘的话被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小宫女给打断了。
“奴婢……奴婢见过三公主。”小宫女估计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跑过来的,跪在三公主面前半天喘不平气息。
“免礼。”
“皇上……皇上突然晕倒了。”
颖儿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奶娘,掌灯,本宫要去泰安殿给母皇问安。”
“是。”奶娘躬身退下,阴影中是她止不住的笑脸。
泰安殿里一片静悄悄,所有宫女都在殿外候着。
三公主行到殿前找了那管事的姑姑问道:“母皇现在如何?为何你们不进殿好好伺候着?”
“回三公主的话,皇上这会儿已经用过药歇下。皇上说人多气闷得慌,想一个人静静,便把奴婢们全都赶出来了。”
“御医怎么说?”
“御医大人说皇上是操劳过度导致身体乏惫,加上秋凉未曾添衣,染了风寒,用过药很快就会没事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母皇需要休息,我就不进去了。”
三公主说完又领着奶娘离开了。
行到僻静处,奶娘终于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何到了殿门口又不进去给皇上请安?”
“今天若是进去了,日后那些大臣质疑起来,我就洗脱不了下毒的嫌疑了,奶娘你说我为何不进去?”
“还是公主聪明,老奴真是越老越糊涂,差点误了公主的大事,真是该死。”
“奶娘不必说这种话,若是没有奶娘的誓死相护,也就没有颖儿的今天。奶娘就算是把颖儿的命拿去,颖儿都不会有半句怨言,更何况奶娘现在什么都没做。”
“公主深情重义是老奴的福分,还请公主以后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莫要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奶娘,弑君毕竟不是小事,明天你就去拿牌子出宫,你是母妃的陪嫁丫鬟,不在宫中名册上,他们管不着你。若是事情败露,奶娘只管逃出京城回老家去,不必回来救我。”
“公主万万不可……”
“奶娘。”颖儿露出甜甜的笑容:“这防的不过是万一,奶娘不必担心颖儿。奶娘出了宫,安全了,颖儿就没了后顾之忧,做起事来才更能展开手脚呀。”
“老奴明白了,如此便全凭公主安排。”
“谢谢奶娘。”
转眼已是十月,兮兮的户籍已经在韩云苍的协助下办理妥当,行礼盘缠也已备好,三公主的课早就不上了,此时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鱼儿了。
最后一天给韩云海的三个孩子上完课,兮兮将鱼儿留了下来。
兮兮摸了摸鱼儿的头:“鱼儿,先生要走了。”
鱼儿有些迟滞地望着兮兮,伸手扯住了兮兮的衣角:“……先生别走。”
被鱼儿这般哀求的目光盯着,兮兮的心简直要碎成七八半了。曾经也有一个女孩用这样全心信赖的目光望着她,到了现在,那个爱笑的女孩已经化作了黄土。
眼前又有一个小女孩全心全意地依赖她,难道历史又要重演,她又要眼见着一个女孩跌入地狱么?
然而鱼儿是韩云海的孩子,有家有底,由不得她随便带走。更何况此去前途未卜,带着鱼儿也不见得就是对鱼儿好。兮兮勉强挤出笑容,轻声道:“抱歉,先生有要去的地方,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陪鱼儿了。”
“……先生,带鱼儿一起走,鱼儿听话。”
“好孩子,这里才是你的家,先生不能带你走。”
“鱼儿没有家。”
兮兮的心绞痛万分,却是万般无奈,韩家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将鱼儿带走的。兮兮忍不住为鱼儿画上一幅美丽的童话,让她对未来多些期盼,不至于被眼前的苦难生活打倒:“鱼儿,你听先生讲。你是上天宠爱的女儿,你现在所经历的苦难都是为了磨练你的心智,让你将来能够成就一番更伟大的事业。你一定要好好的。”
然而无论兮兮怎样劝说,鱼儿都不肯松开手:“鱼儿不要大事业。”
赶来送行的云苍上来劝道:“鱼儿乖,松手让先生走吧。”
兮兮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云苍:“大爷……”
云苍苦笑着摇头:“这事肯定不行,老爷子不会允许韩家血脉在外面飘荡的。”
“可鱼儿在这里也只是受折磨啊。”
“以后我会多照拂鱼儿一些的,先生不必担心。”
“……”兮兮明白这事无法强求:“请大爷继续替鱼儿请个教画的先生吧,鱼儿绘画很有天赋,若是学成了,也算多一项傍身的技能。”
“这个我自然明白。”
“那……我走了。”
“祝先生一路顺风,”云苍将兮兮的衣角从鱼儿手中轻轻扯出来:“鱼儿快和先生道别。”
“先生,一路顺风。”鱼儿有些迟滞地重复着云苍的话。
看到鱼儿这个模样,兮兮担心万分。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由不得别人来操心太多。
鱼儿,你一定要坚持,一切会好的。
走出韩府与早就在车马行等着的李大娘汇合,上了马车坐好,马夫一打鞭子,马车便吱呀吱呀地开始走了。
在轻微的摇晃中,大娘问道:“你不和达仕告个别么?”
兮兮摇头:“没这个必要。”
“你们俩怎么了?”
“没什么。”兮兮不愿多说,埋头假装整理包袱,却是在包袱中发现了一个信封。看了看封皮,发现是三公主颖儿从前交给她的。
没了自己在中间横插着,希望她能够如愿以偿地嫁给****丞,让这封信永远不需要拆开吧。兮兮笑了笑,将那信封又塞回了包袱底。
兮兮坐着马车离开了京城,去到一个平静的小山村,而京城却是一片黑云压城的紧张模样。
本以为女皇不过是偶感风寒,没想到吃了一个来月的药方也不见好,反而是越发的严重,先是咳嗽发烧,到最后,甚至陷入了昏迷状态,就连见多识广的御医们也束手无策。
早朝已经被迫停了十来天,御书房里的奏折堆得跟山一样高。朝堂之上暗潮汹涌,群臣私下里议论纷纷,担忧女皇久病不愈朝政无人把持。
三公主推门缓缓踏入女皇的寝殿,黑色的地板将光线吞噬得干干净净,殿中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帐前摇晃的灯影。
风吹得殿上的布幔轻盈地上下翻飞,整个寝殿都是一片静默。三公主放轻脚步慢慢走向了龙床。
掀开最后那一层的纱帐,金色的龙床上躺着沉睡的女皇,她的脸颊向内凹陷着,甚至能够看出脸颊下紧紧咬合的牙齿轮廓。因为生病的缘故,即使在梦中她的眉也依然是微微皱拢的,好像正经受着病痛的折磨。
“母皇,您能听见儿臣说话么?”
回答她的只有殿上静静穿过的风。
“母皇好多日未曾上朝,大臣们都很担心呢。听说北边突蛮异动连连,母皇若是还不醒来,无人调兵北防,该如何是好?”
“御医说了,您这病是累出来的。母皇您把持朝政多年,也是时候退位让贤了。儿臣愿意接替母皇。母皇,您同意么?”
“母皇您不出声反对,儿臣就当您是默认,这个玉玺儿臣可就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