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无意争春任芳妒
秀姐儿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女孩，自从兮兮教她要藏拙，每日上课的时候便不再那般急着求先生点评指导了。只是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等着先生按着次序走过来检查，更是在兮兮的指点下故意笨手笨脚地在纸上留下一点两点的墨团印子。
各位先生却也不指责她，只道是她年纪尚小，腕力稍有欠缺，捏笔时间不能太长，却是加倍的对她细心指导。
兮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帮秀姐儿了。
虽然各位女孩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情绪，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们心中如何想的却是谁也无法猜到。
在这青楼之中，为着利益，斗争是必不可免的。无意争春又如何，依然会被群芳所妒，若是太过让人瞩目，必定会被人群起而攻之，早早拉下台，成为斗争的牺牲品。
香姐儿冷着一张白玉一般的脸道：“本来秀姐儿还不算太过惹眼，你这一番折腾，反倒是让人觉得秀姐儿她故意拿矫，有股子恃宠而骄的味道，怕是弄巧成拙，更遭人嫉妒了。”
兮兮垂头丧气：“我只是想为秀姐儿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香姐儿垂着眼眸道：“我从前在舅舅家中，他的妻妻妾妾斗争不断，让人好生头疼。却是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一个道理：你若是想学人耍手段，那就要好好思虑周全了在行动，如若不然，达不到目的事小，赔上了自己事大。”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
“我有些乏了，先去小睡一会儿，你们慢慢聊吧。”香姐儿略略提起裙角，起身走回厢房，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我只知道，这个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最难把握的是人心，最有杀伤力的依然是人心。”
人心？我要人心做什么？不过是想要求自保而已呀……兮兮拧着眉想着：周围不过一些天真的小女孩，哪里至于上升到宫斗、宅斗的地步，香姐儿实在是太夸张了。
“熙姐姐，我也好困，我们回去睡吧……”秀姐儿一手牵住兮兮的衣角，一手揉着眼睛，一幅困得眼都睁不开的模样。
兮兮看着她娇憨的模样，怜爱地摸摸她的发辫道：“乖，这就回去睡吧，有事姐姐下午在和你说。”
“嗯，知道了。”秀姐儿揉着眼睛转身去推厢房的门。
门却是自己打开了，紫烟满脸笑容道：“午休时间过了一半了，我正说出来寻你呢。”
“谢谢紫烟姐姐。”
“红袖妹妹，姐姐跟你讲，这午睡可是很重要的，若是不睡，只怕下午会打瞌睡，被先生责骂可就惨了。”
“嗯，我知道了，我这就睡。”
“这才乖嘛，姐姐这里有娘赏的云片糕，等午睡起来，咱俩分着吃罢。”
都是乡下丫头，从前连冰糖都难得吃到，这京城才有的云片糕诱惑力自然是极大的，秀姐儿一听有云片糕吃，两个酒窝便堆在脸上下不去了：“谢谢紫烟姐姐。”
紫烟推着秀姐儿进了门，关门的时候还扫了一眼站在走廊上的兮兮，却是没了笑容，淡淡点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紫烟是个颇为势利眼的丫头，先前大家初识，不知深浅，倒能做到所有人都笑脸相待。现在日子处的久了，小团体便渐渐的划分开了。
她一向是对着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某项技艺出众的，她便贴心贴肝地讨好人家，求着人家指导她学习；长得不如她，又不是很聪明的，她便笼络做亲信，留在她身边衬托得她美丽无双，又能在必要时刻拿来当枪使；而像兮兮与香姐儿这般不屑与她打交道的，她便也不招惹。
香姐儿相貌出众又颇有才艺，是老鸨手心里的红人，她虽是不过分讨好，却也能笑脸相对。而兮兮各项技艺平平，又不得老鸨喜欢，她便是连笑脸也懒得装了。
兮兮倒也不稀奇她的笑脸，这样的小女生，哪个学校哪个班没那么一两个，前世见得多了，懒得和她计较。
那紫烟“砰”的一声关了门，兮兮摸摸鼻子，转身回了自己与香姐儿公用的厢房，侧身躺下也便睡了。
到了下午，兮兮与香姐儿两人在走廊上等着秀姐儿一同去教室。
秀姐儿小心翼翼地捧着个手帕献宝一般递到兮兮和香姐儿面前：“香姐姐，熙姐姐，快来吃云片糕。”
她手里捧的原来是紫烟给她的几块云片糕，她舍不得一个人吃，所以拿手帕包了专门带着给兮兮和香姐儿分着吃。
兮兮低头一看，发现手帕的一角上用红线绣了个“熙”字，便认出这是她与秀姐儿结为手帕交的时候，交换的手帕。
她不会什么刺绣一类的高级技能，只是像缝衣服一般勉强缝了个字上去，当时被秀姐儿好奇了很久，差点暴露了自己有文化的秘密。
当然，现在老鸨请了先生开始教各位女孩习字，这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她旧时的手帕都是抹过堂弟小骥鼻涕的，虽然洗过了，但还是心里有点膈应，却也不好这个时候再来说这个话题，便只是摆手说是不爱吃甜食。
秀姐儿看她盯着手帕面色难看，以为她是生气自己弄脏了手绢，赶紧赔罪道：“熙姐姐，我其他手帕弄脏了，只这一块是干净的，便拿它包了云片糕。你别生气，这云片糕没什么油，不会把手帕弄脏的，我回去就把它洗干净，好么？”
兮兮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爱吃甜食罢了。”
“这是秀姐儿的好意，好歹吃一点吧。”香姐儿捻起一块，咬了一小口：“这云片糕真好吃，秀姐儿，谢谢了。”
“湘云妹妹要是喜欢，我屋里还有一点，这就去拿。”却是紫烟收拾妥当，出门看到湘云捻着云片糕，凑了过来：“不知道湘云妹妹喜欢云片糕，便没有给你送点过来，倒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拿。”
“谢谢紫烟，云片糕虽然好吃，我却是不大爱吃甜，不过吃个新鲜而已，便不劳烦你了。”
“湘云妹妹不爱吃，那便算了吧。”紫烟热脸贴了冷屁股，脸色一僵，却是马上又恢复了笑容，伸手拉住秀姐儿的胳膊道：“咱们一道去教室吧，行快点儿，迟到就不好了。”
秀姐儿一边胳膊被扯住了，扭身去拉兮兮：“熙姐姐，香姐姐一道走吧。”
兮兮不愿与紫烟一路走，可是已经被秀姐儿拉住，不好意思挣脱，便沉默地一路走着。
香姐儿性子冷冷清清，紫烟之前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再腆着脸去拉她，只好扭头一直和秀姐儿说话。
香姐儿神色淡然，一个人坠在人群的尾巴上慢慢走着。
兮兮实在不喜欢紫烟这样虚伪客套的人，却也不能直杠杠地让秀姐儿不要和她交往，毕竟秀姐儿与她住在一屋，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心想日久必定会见人心，到那个时候在来教秀姐儿如何识别这般虚伪的人便是了。
下午是公孙先生教各位女孩鼓上舞，这支舞是早就定好了秀姐儿领舞，倒也由不得秀姐儿装笨。
公孙先生领着女孩们复习了一遍昨天所教的动作之后，便让她们自行练习，自己挨着挨着纠正每个女孩的动作。
秀姐儿天生有很好的乐感，舞蹈的节奏动作把握都很到位，看着秀姐儿立在鼓上的一段独舞，公孙先生赞许的点点头。
紫烟昨晚拜托秀姐儿陪着她在房里练习了很久，今天打定主意要博得公孙先生的注意，希望能够让公孙先生在巧月姐和老鸨面前多赞扬自己几句。
看到公孙先生慢慢离自己近了，赶紧摆好姿势，认认真真地跳起昨天所学的那一段舞蹈，满心以为必定能获得公孙先生的青睐。
却是直到舞跳完了也没见到公孙先生过来，扭头一看，公孙先生早已行到教室中央，手把手指导秀姐儿的动作去了。
看着公孙先生一个一个地纠正秀姐儿的动作，还和她有说有笑，紫烟气得几乎咬碎满口的银牙，一扭腰一跺脚，想要行到教室的角落休息一会儿，却又看到公孙先生转过身，像是要往自己方向过来，赶紧又摆好姿势妖妖娆娆地跳起来。
那公孙先生本是朝着紫烟来的，却是行到一半又注意到香姐儿一个动作不对，于是又转变脚步的方向，行到香姐儿跟前去了。
紫烟边跳边偷偷观察着公孙先生的动向，此刻看到他又没注意到自己，不由泄了气，肩膀一塌，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起来。
待到公孙先生指导完香姐儿走到紫烟面前，正好看到紫烟好不淑女地瘫坐在地上，不由皱着眉责备道：“紫烟，怎么坐下休息了？练舞最重要的就是勤奋，天资不够，就要比其他人更加刻苦练习才好，你这般懒惰倦怠，我也没法教你了。”
她是个对跳舞很苛求的人，看到紫烟这般懒怠，也不愿听紫烟解释，径直扭身去指导其他女孩儿去了。
“先生我……”紫烟被公孙先生一番斥责，有话说不出，揪着袖子死死咬住嘴。
她一双上挑的杏仁眼渐渐蕴起了水光，眼神恨恨扫过在人群里格外显眼的香姐儿，最后定在立在鼓上的秀姐儿身上，眼神里的凶光一闪而逝。
秀姐儿并不知道有人在看着她，还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世界中，缓缓撩起宽大的舞袖，露出年轻姣好的面庞，弯唇一笑，两个酒窝盛满了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