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周五早晨的街道，即便是在商业圈，人也明显比周末少得多。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大家都有事情要忙。
而在街上轻轻松松、慢慢腾腾走着的人，自然成为了异类。那个少年穿着一身墨兰色的校服，背着黑色书包，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看上去十分清闲，而这份闲情正是几个路过他的人嫌弃着斜眼瞅他的原因。
这少年看着约摸十六七岁，看这装扮明显是个学生，而学生这个点不正应该在学校上课吗？估计是个逃课的不良学生吧……
少年一直半低着头，走着走着，突然间像是不经意间偏了偏头，视线转到了马路上。
一辆宝马疾驰而过。
“咦？”徐婷婷低低地叫了一声。
她看着车窗外，眼前划过街边青春正茂的翘课少年，脑中不受控制的思绪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怎么了？”顾璟轻声问道。他一直关注着她的神情，此时见她神色惊疑不定，不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外。
徐婷婷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个名字：“吴观山……”
“啊？”顾璟转回头。这又是谁？
徐婷婷思忖着。吴观山？有影子的吴观山……怪不得她觉得路边的人有些眼熟，上次她与冯枫在小巷里也遇见过。但、但吴观山……怎么可能？她的脸上露出几分惊愕。
她所知道的吴观山，是那个被吴叔拎着来茶楼的稚嫩少年，是在地府结交的倒霉孩子。据吴观山所说，他是跌进湖里淹死的……
“你说你一个好好学生，怎么突然想不开跳到人民公园那湖里去了？”
吴观山茫然地敲着脑袋回想了一会儿，却想不起来什么具体的前因后果：“好像忘了啊，我回过神来就发现大水淹顶了，只记得挣扎了一下，毕竟我是会游泳的。”
这就比她自己死的那会更悬了，倒霉如她还是明明白白地记着自己是被芷容一吓跌下高楼的。
吴叔分析说，可能是因为小孩子受到惊吓，所以自动忘了死时的可怖。
“不会是高考在即，心里紧张，所以才自杀吧？”徐婷婷问道。
吴观山怒得红了脸：“我好歹是全校前十，千百次考试都撑过来了，怎么会怕高考？怎么会自杀？”这是对他赤裸裸的智商的怀疑。
新闻上有例子啊。徐婷婷心中想到，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地安慰道：“没事，我也老被人说是自杀的。”
“……”吴观山无语，不过，他好歹是个学霸级别的人物，做题灵活，遇事的适应能力也强，愣了一会儿便回过神来，凉凉地说：“算了，反正死了也管不了生人怎么想？俗话说人生难得糊涂，每每想到死的时候我总觉得一阵寒意，也有可能是湖里的水太冷冻死的。”
总之，也算是一场意外。两人死的时间差不离，又都有几分霉运，所以那时，徐婷婷与他颇有惜惜相吸之意，关系也较别的鬼亲近，若说要比较，这就像是同一批到新单位报道的新人一般。
“这世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吗？”她喃喃低语。
“当然有了。”顾璟看见徐婷婷沉思的样子，竟有些移不开眼睛，下意识地回道。
徐婷婷听到了，却摇了摇头。毕竟顾璟不是鬼，不知道鬼对外界的感知……人间说是一样的人，大多指长得一样，现在的整容技术便能够量产指定模样的美人了。可是在鬼界不同，鬼视力模糊，辨认是靠气息的，说的玄乎一些就是每个魂魄所带着的特定气场，气场几乎不可能有重复一说，即便是前世与今世的人也因经历不同而有所区别，更何况是不同人？由此可知，遇到一个相同气息的人是有多奇怪了。
徐婷婷皱着眉，顾自念念叨叨着，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转些什么。
麦鹏云听到后座的动静，转过头奇怪地看了一眼，正与顾璟不悦的眼神撞在一起。
吓……麦鹏云默默地移回脑袋。
“你们又想背着我干嘛？”红姗用余光看了一眼似乎坐立不安的麦鹏云，又稍稍抬头从后视镜中看到拧着眉的顾璟，一脸警惕。
“我们要仰仗着你开车呢，能做什么事？”麦鹏云不客气地说。
红姗朝他翻了一个白眼：“谁知道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唉，你们别吵了。”红姗劝道。
“哼。”红姗冷哼一声。
“那个，”麦鹏云表示“不与小人一般计较”，挠挠头，“老板，车里有CD吗？要不要我放个歌？”这车是要从市中心开到城南啊。这漫长的路，现在刚刚开了一段就如此尴尬……
“随意。”顾璟回答。
麦鹏云立即探身上前，伸手摸索了一阵，从打开的盒子里找了一张CD：“哦，薛之谦的，想不到大老板也爱这种调调。”
塞入CD，车内响起了好听又绵延的男声，带着点漫不经意的伤感。
这是徐婷婷唯一对他说起过的一个歌手。有次他问她最喜欢听什么歌，徐婷婷思考了一下：“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歌，不过薛之谦的歌蛮好听的，我从高中开始一直很喜欢。”
这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那会他们刚刚认识，他试探着问她的喜好想让彼此更进一步。从此以后，他车上的CD都是那个歌手的。
顾璟听着歌声，难得陷入了沉思。
“我想摸你的头发，只是简单的试探啊，我想给个拥抱，像以前一样可以吗……”
麦鹏云放柔声音，跟着歌声轻轻地哼着。
“开回去。”
“嗯？”顾璟挑了挑眉。
徐婷婷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我想去确认一件事，开回刚才那个路口，可以吗？”
这下连前排的麦鹏云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麦鹏云回头，茫然地挠了挠头。“怎么了？”他看向徐婷婷，问的却是顾璟。
顾璟看了看徐婷婷：“红姗，你在前面那个路口转弯，开回大马口路。”
“干嘛啊？”红姗抬头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顾璟，看见不容置喙的眼神，妥协道，“好吧好吧。”
宝马如同一匹奔驰的野马，耍了一个灵活而又流畅的回转后，切入进两车之间，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进。
只是车上的人又被大幅度地甩了一下。
“啊！”麦鹏云双手用力地揪着把手，双腿紧紧地夹着背包，脸上阵青阵白。
顾璟那张淡定平静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现在最从容不迫的就是开车的红姗、葫芦里待着的苏缳与完全不受惯性影响的徐婷婷了。
徐婷婷睁大眼，仔细地盯着窗外。
一个个商铺在视线中飞过，车开得飞快。
“等等！”麦鹏云忍不住叫道。
“怎……”红姗怒而转头，正想破口大骂，却在见到麦鹏云难看的脸色时住了嘴，沈着脸踩下刹车，“尽会找麻烦！”
汽车在马路上又行了一小段距离，恰到好处地滑进了路边的一个停车位中。
麦鹏云挣扎着打开车门，从车上摔出来，两眼昏花地低头弯腰着，脚步发虚地走到树旁，扶着树干一阵干呕。
“呕……”
麦鹏云眼前出现一张白色纸巾。“谢了。”他接过纸巾抹抹嘴巴，抬头见到红姗讥讽的神色。
“没用的人！”红姗挑挑眉，伸出小拇指往下晃了晃。
“呼，”麦鹏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我以前从没晕过车……你厉害，你厉害……”
名副其实的暴力女！
幸好苏缳关在葫芦里被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麦鹏云想到，否则自己昨晚塑造了一晚上仙风道骨、丰姿绰约的道长形象白废了。
车里，徐婷婷伸长了脖子，见着麦鹏云满脸憔悴地靠着树干吐，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你没事吧？”
“……”麦鹏云慢慢地抬起头，木然地回视着。他的身上已经落了好些目光，虽然路过的行人遮遮掩掩的，没有光明正大地停下来围观，但经过他时总不免用视线扫着。他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么丢脸过了。
“喂，你要是没事的话，在这附近帮我找一个小孩。”徐婷婷想到要靠他帮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努力地回忆着少年的模样，“就是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小孩，男的……额……你刚才注意到没？在马路对面走着的……”
“穿着蓝色衣服的？”麦鹏云缓过气来，插着腰直起身子，冷着脸扫视了一圈，顺便将那些好奇的多事的目光一一瞪了回去。
“诶，我说，”红姗黑着脸走到车窗前，挤出一个笑，看着徐婷婷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急着分开了？”
“急啊。”徐婷婷理所当然地回答。
顾璟看了她一眼。
“不过……”徐婷婷抖掉那层落在自己身上宛如实质的恐怖气息，顶着顾璟与红姗的双重压力，缓缓地说道，“我好像看到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的朋友……”
“是谁？”顾璟随口问道。
徐婷婷眨眨眼：“你又不认识……”
“你的朋友没有我不认识的。”顾璟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跟你说也没用，是我死后认识的朋友。”徐婷婷哼哼。
“……”
说话间，麦鹏云已经在这附近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徐婷婷所说的那个孩子。
“不可能啊？我刚才就看见他在那里走的……”
“是你认错了吧？”麦鹏云走到另一边车窗前，对着徐婷婷说。
确实，她的视力越来越差了，但是……但是那种给人相同的气息总是骗不了她的吧？
徐婷婷垂下眼帘，失落地说：“可能吧。”
“那好，我们继续走。”红姗拍拍手，决定道。
只好这样了，先解开绳子吧。徐婷婷嘟着嘴，还是点了点头。
“慢着，我想坐公交车，老板，有公交车开那边的吗？”听闻要坐红姗开的车，麦鹏云便一阵后怕，“或者我叫出租车也可以……”
“去你的！”没等顾璟回答，红姗向麦鹏云扔了一块从地上捡起的石头，石头穿过一边的车窗，穿过后座，从徐婷婷的脸颊旁擦过，然后穿过另一边的窗户。
麦鹏云身形一闪，摇头苦笑：“你要不要这么狠？”
“上车，走吧。”
“听老板的。”麦鹏云伸手比了一个敬礼的姿势，跨进车门时犹如进了刀山火海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番折腾，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开快点吧，早完事早解脱。”徐婷婷一抬头又抓到了顾璟的视线，一低头却见着他深色的西装，她以前从没见过这身，不知是哪个小妖精买的。可恶！
麦鹏云抓着把手高声大叫：“啊，别催她，别催……”
“啊……”却听麦鹏云的声音突然又高了一个调。
红姗冷冷一笑：“刚才还不是你在拖时间。”自从苏缳被关进葫芦里，她的脾气又坏了十几倍。
“额……”徐婷婷自认理亏，心虚地低下脑袋，默然不语。
车内，一个在飞车，一个在尖叫，一个在发呆，一个在盯鬼，还有一个在葫芦里睡觉。
车子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开到了一扇雕花大门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