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经过种种麻烦之后，茶楼的生意终于恢复了以往。门口的长队再一次排了起来，三十多个鬼坐在二楼的盛况或许会成为茶楼经营史上不可多得的巅峰时刻。
而茶楼的编外人员，那个无法离开位置的司徒升仍是一副懒洋洋的、不屑于搭理别人的模样，无聊地托着腮，眼睛四处转悠着。
倒是徐婷婷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时不时地会坐在身旁聊个天。其实，她对很久以前的自己挺好奇的，听司徒升说，以前自己是个公主，羡慕得她很想乘着时光机器穿越回去。当然，她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签下那苦逼的卖身契的细节，只是她旁敲侧击了好几回，司徒升都是两三句话轻描淡写地掀过了；若是问得直接明了了，没等司徒升使出糊弄大法，沙棠便会阴恻恻地站在不远处盯着司徒升看，像是被这个问题召唤了一般。
一日，徐婷婷指挥着小白给客人上茶之后，又一次溜达到了司徒升身边。
“嗨。”她打了一声招呼，随意挑了一把凳子坐下，捏着一支炭笔，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司徒升瞄了一眼，问道。
徐婷婷停了下来，皱着眉毛，十分忧愁地说：“在写茶楼改革方案呢。”
司徒升无语，拿过纸扫了一眼，等着徐婷婷说话。
果然，像是河坝开了口一样，徐婷婷对着他滔滔不绝：“你不觉得现在茶楼运作效率太低了吗？我查了花名册，茶楼工作人员竟然高达四百多人，而我们每次就招待一桌客人，即使算上培植草药的人，用到的也不过是数十人，绝大部分人都浪费掉了。而且，二楼有这么多的空位，沙棠太不会做生意了！”
徐婷婷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猛然间想起还有一位客人，这才放轻了声音，伸出笔指点着纸上的字句，用颇为自得的语气说：“你看，我打算将这部分人员分出去，成立各种子公司，子公司你知道不？咱们这就算是总部了，将茶楼前面的大块空地都利用起来，分给他们摆摊。门口有那么多的鬼，排队无聊之际肯定会有各种需求的嘛。”
“想的不错。”司徒升点评了一句。
徐婷婷正得意着，却听到他又说了一句：“你知道交易的本质是什么吗？”
“啊？”
“是交换。交易的目的是什么？是获取利益。这个茶楼……”司徒升伸出食指，在空中随意点了几下，冷笑一声，道，“茶楼收的是时间，你当沙棠要那么多的时间作甚？”
“恶趣味？”徐婷婷小心地看了办公室一眼，压低了声线，试探地说。
“放心吧，他现在不在里面。”司徒升又笑了一下，手指停在徐婷婷的额前，敲了一下，说道，“所以说你不了解沙棠，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喂喂，你这是偏见吧？沙棠对你是差了点……”徐婷婷想了又想，沙棠这家伙总是窝在办公室里，不常出来，也不怎么插手茶楼的经营，看起来像是个不务正业的二世祖，不过胜在安静。沙棠与芷容两个作为老板，都不管茶楼，这样对于徐婷婷来说却是件大好事，她的管理可不是白学的，人多易意见相左，只有一个声音才能上令下达。
“花名册上这么多的鬼，我在这待了那么多天，也只见过那个跑堂的小白，送茶的曲红，还有最新招的吴观山，在门口的保安有两个，在厨房的厨师有三个，你说，其他人去哪了？”
“我也没见到啊，所以说人员冗多嘛，不必要在楼里留那么多鬼……”徐婷婷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
“不必要吗？”司徒升挑高了眉，用上那种反问的语气，声音却始终是平淡的，含着莫名的笑意。
他将手上的纸甩给了徐婷婷，讽刺道：“呵呵，被卖了还帮人算账，说的就是你了。”
“什么意思？”
“沙棠为什么要你签下卖身契？不是别人，而是选择了你？”司徒升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徐婷婷支吾着。她并不是一个十分自信的人，也说不出是因为自己才智高超而被沙棠慧眼识玉，在众多平凡普通的鬼中，她只不过是平凡的一个，甚至不会什么法术。不可置疑的是，司徒升的这番话确实令她产生了动摇。
为什么偏偏是她？她以前想的是自己为什么会签下卖身契，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司徒升似乎并不要求她回答，又接着问道：“你去过一楼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她听说一楼是轮回通道，自己没这需求，自然不会去那边晃荡。
“怎么又扯到了一楼？”徐婷婷气恼道。从前不曾多想，如今被司徒升这么带着一番深思，恍然间发现自己有许多不知道的。她不知道是对沙棠的隐瞒，还是对自己的疏忽，感到生气。
“因为一楼有你没见过的近四百号员工啊。”
徐婷婷露出了“你骗人吧”的吃惊表情，怀疑地看着司徒升，问道：“一楼怎么会有这么多鬼？他们能干嘛？”
徐婷婷是只管茶楼二楼的生意的，所以并不清楚一楼具体是做什么的。
“轮回通道是无限大的，而那些鬼，他们受沙棠的直接指挥，在找一个人。”
“谁？”徐婷婷瞪大了眼睛，不得不说她的好奇心被司徒升彻底地勾了起来。
司徒升笑笑：“花俊人。”
“花、花俊人？”徐婷婷咂舌。要不是司徒升再次提起这个名字，她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花俊人，据说是司徒念的老公，她前前世最爱的人。她对他毫无印象，但这个人，切切实实地影响到了她的生活。
如果不是这个人，她死后不会在茶楼打工。
如果不是这个人，或许沙棠也不会找上她。
“他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吗？怎么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徐婷婷惊讶道。说他是将军，也是司徒升告诉她的，那人是个将才，打了许多胜仗，后来司徒升还封他做了护国将军。
司徒升看了她一眼，转头盯着前几天被他拍破的空洞。
照理说，二楼的地板破了，底下显现出的应该是一楼的景象，而这洞之所以称之为空洞，正因为它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仿佛是一个幽深的无底洞。
做地板的公门苍这几天告假了，所以徐婷婷只得由着这个洞先破着。
司徒升看了好一会儿，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徐婷婷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她的这个便宜哥哥时常会发呆，她猜测是他想起了那个早已经湮没在历史洪流中的时代。司徒升看起来在判官的身体里待了很久，有时会显出那种突然到未来而不知所措的紧张感，偶尔她会好心地跟他科普现在的事。
过了很久，司徒升才回过神来，恍惚地看着徐婷婷，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她：“你想去找他吗？”
“找谁？”徐婷婷瞪大了眼，直觉说出了一个名字，“花俊人？”
司徒升点点头。
“找他作甚？”徐婷婷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曾经他们有怎样的爱恨纠缠，毕竟是前世的事情了。就像芷容所说的，转世是新的开始，没必要为了上一世的恩怨纠结。如果她要追究前世的爱人，那前前世的爱人、前世的爱人，还有顾璟，不都是她的老公了吗？
一生一代一世人，现在已经过了三世，也许以后她还会有更多的老公……这么一细想，总感觉自己有些渣了。徐婷婷抿嘴笑了一下，又拍拍自己的脑袋，瞎想什么呢。
司徒升扫了一眼茶楼，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轻笑着说：“当然是为了自由，拿着花俊人交换卖身契，难道你想永远卖身给沙棠吗？”
司徒升的气息吹在徐婷婷的耳边，弄得她的耳朵有些痒痒，但是更痒的，是她的内心。作为新世纪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人生而平等，自然极想念自由的。从她知道了卖身契这张纸的存在开始，她便无时无刻不想着拿回卖身契的事。
“我跟你多说一句，花俊人在人间，不过要怎么找到他，就得看你了。”司徒升扶着徐婷婷的肩膀，两人面目相对，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感激之色，笑着拍拍她的脸颊，“不用谢我，我是你哥哥，自然是帮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