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她妈妈说要进来,我内心紧缩一团,心跳频率已经超出平常一倍以上了,并非我一人如此紧张,更不安的是张淑玉,她左手扣着门没有松开,一时之间寻不出借口阻挡母亲。
然而两人对持好一会儿,她妈妈意识到女儿的异样,问道:“怎么了?脸色有些难看?”
“不是,那个……”张淑玉思如涌泉,却找不着说服母亲的任何借口,胡乱一句:“妈,我都这么大了,难道吃碗面还需要在您监督下完成吗?”
“我看你是另有其事吧,”她母亲狐疑地扫过她的眼睛,所谓知女莫若母,一眼便能看穿女儿局促不安的神情。
张淑玉再如何聪慧伶俐,也不过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再者说了,母亲吃过的米比自己走过的桥还多,岂能在她眼皮底下班门弄斧?
与其在母亲面前说谎,不如坦白从宽,毕竟说了第一个谎言,是需要上百个谎言来圆补,若是被拆穿,定会被母亲痛骂,何不坦坦荡荡的交待清楚呢?
想此,张淑玉便支支吾吾地说:“妈,其实……我……”
“等等,”母亲深思一会儿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今天是你的生日,和同学一起过的生日……”
“恩……应该是这样,然后你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
张淑玉听着母亲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在分析及解刨她运量已久的阴谋诡计一般,那种心情,可真是如临深渊般。
我又何其不是如此,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后果会如何,顶多被一顿臭骂赶出家门,或者她父母深明大义,平安无事的收留我一晚,那我可真要赞美一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问道并非我想象的那般美好,任谁家女儿的闺房突兀出现一名男生,会联想到什么?难道我会去说,那个我是来给你女儿补习功课的,现在差不多,我走了?
谁信?谁会相信?看来城门我亲手失的火,必定要殃及鱼池了,我眉头紧蹙一堆,不敢往下想了。
母亲微笑且肯定地说:“一定在看书对不对?”
此言一出,几乎门角的我与门口的张淑玉同一时刻呈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分析了半天最终飙出这么一句话来,能不让人惊呆吗?
张淑玉母亲见女儿膛目结舌没有应答上,她断定女儿一定被自己说中了,笑着说:“平常回来早,看看书没事的,今天生日,外面玩了两个小时也会累的嘛,虽然很想表扬你,但是不爱护身子我可有些生气噢!”
张淑玉嘟着嘴好一会儿,心里可真是窃喜万分,好在自己有一个好习惯,回家睡觉前都会看书到十一点,今天算是被自己的习惯给拯救了。
张淑玉送了一口气,但表情依然装作被揭穿真实的秘密惊慌道:“妈,我这……我这不都是为了考一所好大学,不想让您和爸失望嘛。”
“傻孩子,”母亲口气虽然有些责备,但话却让人暖心:“读再好的大学也要看毕业后踏进社会的实际能力和人际关系,所以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把这碗面吃了,早点睡觉知道吗?”
“妈,对不起。”
张淑玉这句对不起,其实更多的是来源自己向母亲撒了谎言的歉意,然而在母亲的眼里,是女儿对自己不够爱护的错失而歉意。
“没事的,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起床去学校呢,我走了!”母亲将那碗长寿面递给张淑玉后,便转身下楼了。
对于这件事,我只想说,生活中的突发事件,往往能够困扰自己的心思,并非于事情的严重性,而是自己假想的严重性后果,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是被自己想的太复杂罢了。
所以说我们太嫩幼了还真不错,那种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心态,还是需要历经更多更远的风程雨路。
关上门后,张淑玉把那碗长寿面搁在书桌上,在与我对视一眼,我们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你妈还挺有意思的。”我笑道。
张淑玉抚平紧张的胸口,道:“还好还好,你知道吗,刚才我真的被吓到了,万一真进来了怎么办呀。”
听闻此话,我的笑意敛去,很是歉意地说:“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你也不用如此担惊受怕的。”
张淑玉听闻我的话,笑意褪去,淡言道:“怎么会怪你呢,要怪,就怪老鼠遇上猫了!”
“老鼠遇上猫?”我有些疑惑不解,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一定饿了吧,把这碗面吃了。”张淑玉没有解答我的疑惑,反而让我把那碗长寿面吃了。
我忙说:“这面是你妈妈给你亲手煮的长寿面,我怎么能吃呢。”
张淑玉坐在椅子上,浅笑道:“我妈为我亲手煮的长寿面已经不下十次了,与家常面食没有区别,顶多增添了个鸡蛋。”
她见我并有应答她的话,她继续说道:“你之前吐了那么些,肚子早就空了吧,空腹睡觉不好,吃些吧。”
此言正中我的下怀,肚子的确饿的有些发慌了,我若再有所拒绝,且不显得我太过虚伪了,便点头后,她让开座椅,我坐下后拿起筷子,不顾及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张淑玉站一旁,从书柜里取出一本书,之后坐在床沿上看书,若大的房间本应夜深人静,可我倒好,唆一声的吸食着面条,那声音显得极其嘈杂。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时,便刻意放慢吞食的速度,压低发出的声响,对于饿的发慌的我来说,这样做有些难受,但也必须如此,才能给人留下好印象不是。
“安澜,你觉得《红楼梦》里面那篇故事最感人?”张淑玉虽说眼睛盯着书本,其实心不在焉地想和我搭上话。
我停止手中的一切食欲动作,静思一会儿,道:“想必世人皆知的便是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故事,最让人心碎的便是他们真心实意地爱情,被贾母等人残忍地扼杀后,林黛玉却是泪尽而逝。”
张淑玉合上书本,望着窗外,道:“你觉得西湖畔相遇的许仙与白娘子,还有最后变成蝴蝶双宿双飞的祝英台和梁山伯,比起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谁更感人些?”
我好生回忆一番那些曾听说过,亲自读过的故事后,淡淡伤感道:“爱情是神圣的,也是每一个人渴望的,如果非要说更感动我的故事,我想说的是《钗头凤》。”
“《钗头凤》?”
张淑玉愣了半响,她在想,如若没有记错,那是陆游与唐婉各自写的两首伤心诗词。而我却是在一本课外书看到过,那是写陆游对旧爱的怀念与伤心写下来的一首诗。
我放下手中碗筷,再无食欲,想起陆游被迫休妻,另取她人,而妻子唐婉改嫁,十年后两人巧遇江南沈园,只能相望不能相诉,那种沉痛与悲哀,能不叫人潸然泪下吗?
本应是久别相逢喜甚多,可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伤更深,当年恩恩爱爱,真真切切,被母亲强迫陆游休妻,真相又岂是我们这些后人道的清,说的明?但至少用陆游与唐婉写的两首诗里,可以断定他们爱的又多深。
我缓缓站起身子,望向窗台,锐利的目光仿佛刺破了窗帘与玻璃,看到了梦幻中的沈园,看见了陆游刻写的那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我深情有感而又悲戚暗恨地低吟陆游写下的《钗头凤》,张淑玉看着我的背影,听闻那首诗词,缓缓放下书本,心有感触一般,随之望向窗台,瞑目好一会儿。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更让我为之惊讶的是,张淑玉居然能够默读出唐婉刻写出来的那首《钗头凤》,她颂的比更加真切,更加悲戚,更加动人肺腑。
我深深被她的语调而感到,我转身望着她,她望着我,黑幽的眼眸有些湿润,彼此像是寻到了知己一般,能在人生中识得一知己,那可真是千百轮回修得的福。
我淡淡地露出一丝微笑,她也淡淡地露出一丝微笑,时空像是凝固一般,一切物体与事物都在此止息。
我妄断,她定是我生命中难求的红颜知己。
她自信,我定是她生命中寻求的蓝颜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