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1)
芳芸微笑着说：“我在等我的保镖。”她的笑容虽然温和，却成功地建起了一堵空气墙，把曹云朗隔在了千里之外。
曹云朗眼看着这个俏丽的女孩子对他矜持的点点头，穿过拥挤的人群，把他抛在了繁华的街头。被女孩子漠视的感受对他来说又新鲜又有趣。他摸着下巴上才冒出来的青胡茬微笑起来，发动汽车缓缓跟在芳芸的后边。
芳芸并没有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她寻到伊万家的洗衣铺，才喊了一声，伊万就笑嘻嘻搂着妻子出来，在他太太脸蛋上留下一个湿润又响亮的吻算是道别，跟在芳芸身后慢慢的走着。
芳芸走到栖霞里的巷口，就停下脚步，对依依不舍总是回头的伊万笑道：“好了，你回去罢，我明天后天都不出门，放你两天假，你早晚过来陪我溜莎丽。”
伊万抓了抓头发，掉头就跑。芳芸含笑看他奔向妻子，就不防一辆汽车驶进来，擦着她后背停下。芳芸吓了一跳，转身看，大辫子在半空中甩了一个弧圈，恰好打到那人脸上。
“芳芸？”丘凤笙摸着微红的脸颊，两只眼睛闪闪发亮，虽然比从前瘦了一些，人却显得极精神，“几个月不见，你长高了呀。我姐姐，搬走了？”
“搬回樱桃街了。”芳芸涨红了脸退后一步，看到他脸上的红印，吸了一口气，虽然极不情愿，还是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怪你，是我吓到你了。”丘凤笙笑道：“我从美国回来了，我母亲还给你带了礼物。我拿给你。”他弯身从汽车里拿出一个扎着缎带的纸盒递到芳芸的面前。
芳芸摇着手连退三步，骇笑道：“不敢当不敢当，留着给谨诚玩罢。”她急切想要摆脱这个和颜如玉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慌不择路反走向巷口。
曹云朗远远看见芳芸被人纠缠，从汽车里跳出来，大步跑了过来，拦在两个人中间，冲着丘凤笙笔直而漂亮的鼻子就是一拳，喝道：“你想干什么？”
纸盒飞到马路的另一边，跌得稀烂。丘凤笙捂着滴血的鼻子，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芳芸涨红了脸，很是尴尬的说：“这位是我异母弟弟谨诚的舅舅。”
曹云朗冷笑道：“你舅舅不是姓胡么，这种不三不四的亲戚认他们干什么？滚！你再敢来栖霞里骚扰九小姐，老子崩了你全家！”
丘凤笙忍着气退开两步，嗡声嗡气的说：“我想你是误会了，我……”
“滚。”曹云朗亮出手枪，抵在他的额头。
丘凤笙委屈的看了芳芸一眼，慢慢走回车里发动汽车。
伊万发现芳芸有事，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他只当芳芸受了欺负，怒目瞪着丘凤笙挽袖子。
芳芸窘迫地捂着脸，从指缝里看见伊万想要动手的架势，连忙说：“伊万，你不要添乱了。”
伊万皱着眉把芳芸和曹云朗隔开，说：“九小姐，最近太乱了，以后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芳芸扳着他宽厚结实的肩膀，对着曹云朗用力挤出一个微笑，说：“曹公子，您真的是误会了。我只是恰巧遇到他，他也没有纠缠我。您这样，是在给我添乱。”
曹云朗哈哈大笑几声，把手枪插回腋下的枪套，说：“对有些人哪，好好说是不顶事的，只有这样。”他用手指比出手枪的样子，比着伊万的太阳穴，嘴里发出“嘣”的声音，笑得好像小孩子得到新玩具，“然后，世界就清静了。九小姐，你有麻烦，尽管给我打电话。”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在伊万的上衣口袋里，冲着芳芸微一点头，斩钉截铁的掉头走出弄堂。
伊万把名片从口袋拽出来，神情有些恼怒。芳芸蔑视地看着曹云朗的背影说：“丢掉。”
伊万高高兴兴把名片丢到地上，还孩子气的踩了一脚。芳芸说：“我也要踩一脚。”她重重的在那张名片上踩出几个纤细的脚印，不解气的说：“这个人真讨厌，不许他进我家门。”
伊万重重的点头，说：“粗鲁的暴发户，和他讲话有失九小姐的身份。”
唐二太太在自家客厅里隔着玻璃窗看见俊俏青年送礼物给九小姐，又看见一个英挺青年跑来阻拦，不只动手，连手枪都掏出来了。她激动得就忘了芳芸是不肯理她的，推开门跑出去。
二太太隔得老远就惊喜的喊：“芳芸呀，方才那两个为你打架的，都是哪家的公子？”
芳芸心神还没有安定下来，被唐二太太这一嗓子吓得一溜烟跑回家。伊万甩开胳膊虚拦着不叫唐二太太进来，说：“我们小姐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亲家太太改日再来？”
唐二太太推了一把伊万没有推动，就想寻个借口喊住芳芸。伊万趁着她想说辞的机会也飞快的溜进门，把门合的紧紧的。唐二太太想敲门又怕丢了面子，失望的走了几步，看见那张名片在夕阳中反射着光亮，一路小跑到马路边把名片捡起来，吹干净灰尘藏在钱夹里。
隔天唐珍妮回娘家，她献宝一样献到唐珍妮面前，说：“五姑娘，你看，这是那个带枪的给九小姐的名片，九小姐丢到地下还踩了几脚，你看看这是哪个？”
唐珍妮拿到名片看了看，牢牢握在手里不肯归还，笑道：“没有什么，是俞家的亲戚罢。芳芸也有十六了，有几个追求者也没有什么的。”
唐二太太好奇的说：“那一个被打的肉头又是谁？常到他们家姨太太家去的，生的倒是很好，可惜不禁打。”
唐珍妮叫唐二太太挑起了好奇心，吃过晚饭照旧到芳芸这边借住，把黄妈支开，才把名片亮出来，问芳芸：“你是怎么认得这个曹大帅的侄儿的？”
芳芸看到名片上的脚印印子，认出正是她丢掉的那张，笑道：“这个不是我丢掉的？怎么到你手上了？”
“我们太太捡起来的，当个宝一样拿给我看。你也太不谨慎了，这样的东西丢在别人手里，要生出多少话来。幸亏我们太太拿给我看，叫我哄来了。”
芳芸嫌弃的把名片拿过来撕成碎片丢进垃圾筒，说：“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暴发户的气味，不可一世得可恶。”
“人家听说还是曹大帅的亲生儿子，从小抱给二房养的。他如今也算得上是顶摩登的人物。”唐珍妮看着芳芸露出不悦的神情，笑道：“好了，不提他了。如今曹大帅正在风头上的，行事很不得人心。离他们远点也好。”
芳芸摇摇头，小声道：“我们家的倩芸见天和他在一起，只怕是远不了了。”她走到圆桌边把煮好的咖啡拿了来，倒了两杯咖啡，递给唐珍妮一杯，自己握着一杯走到圆桌的另一边。
远远的，不晓得是哪家的留声机在放《贵妃醉酒》，唐珍妮按着鼓点轻声哼着。芳芸靠在藤摇椅上，眯着眼睛吃完了半杯咖啡，笑道：“我们太太说我爹喊我回家。”
唐珍妮笑出声来，说：“怕是办教育缺钱了吧。”
芳芸苦笑着说：“我猜也是。如今樱桃街那许多人，开销很不少。我想——”
“你想怎么？”唐珍妮直起身体，好笑的看着芳芸说：“你怎么说我的，你别忘了。”
“没有忘。我想的是我这里地方不小，不是还空着好几个房间吗？我想顶出去，另换公寓住，然后，顶出来的钱正好可以开个蛋糕店，只要能维持日常开销就够了。我不讲，你们不会讲，我爹要面子也不会讲什么，就可以省得好些麻烦。”
唐珍妮偏着头想了半天，笑道：“这也是个法子，你这间屋子正好卖给我。你想顶套公寓？总要有六七间罢？”
芳芸笑道：“不是公寓也不打紧，我要一间外面套个小客厅的大卧室，一个大书房，一个大客厅，黄妈他们一间，伊万一间。客房就不必了。卫生设施不必说了，最少要有两套，要能供应热水暖气。要是不能，那还不如这里。”
唐珍妮想了一想，笑道：“那样的公寓可难找，我问问书霖。”她打了两三个电话，寻到李书霖，只说是替新到上海的外国朋友寻的，李书霖笑道：“有的，霞飞路上就有，就在宝康里外面，那个周家的祥云公寓。顶层的大套间好像还有，我和老周打个招呼，给你朋友留一套。”
第二天李书霖打电话来说都办好了。芳芸就跟着唐珍妮过去看房，祥云公寓离着栖霞也不算远，走几分钟就到了，门房里还有两个巡警，可以说是门禁森严。芳芸挑中三层楼的一个大套间，问得价钱比栖霞里的大房要便宜四成，欣然出钱买下。唐珍妮把芳芸栖霞里的房子买下，芳芸套现几千块钱正好拿来装饰蛋糕店。
这个样子好像她是手里钱不够，为了蛋糕店才换的小房子。婉芳就没有想到她是为了回避曹公子才搬的家。这天恰好倩芸来婉芳这边寻丽芸玩，听说婉芳要去见芳芸，两个都说要同去，婉芳就带着她们姐妹两个到祥云公寓来。
芳芸看见丽芸很是惊奇她会来，笑着招呼：“稀客稀客，两个月不见，丽芸妹妹好像长高了些。”
丽芸仰着头在她的大客厅里转了一圈，很是看不上她屋里子的摆设，说：“这是客厅呀，怎么都是书？”
芳芸笑道：“这个房子比我想要的少了书房和客厅，我想我这里也不常来客人，我们太太又是喜欢看书的，所以把书橱都摆在这里了。太太，你看，我表哥到香港玩，给我寄了几箱翻译的西洋小说，都在那个书橱里。”
婉芳又不爱打牌，逛百货公司又不大舍得花钱，所有的爱好也唯有看小说。看见这一书橱的新书她高兴的很，抽了一本就走到窗边去读。倩芸晓得她小姨的爱好，拉着芳芸到一边说悄悄话。
丽芸信步把几个房间都走遍，走到厨房，看见活泼泼的莎丽，逗了一会爱不释手，引着莎丽到客厅里玩了大半天，就和芳芸讨：“九姐，这只狗给我吧。”
芳芸笑道：“你若喜欢，我们大家想办法替你寻一只来。这只狗是我心爱的，恕我不能。”
“三婶，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想要条小狗，你喊九姐给我嘛。”丽芸缠着婉芳，再三央求。
婉芳拿不准芳芸的意思，有些为难的看着她，不肯接话。
芳芸摇头道：“没的商量，这是我的狗，我谁也不会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