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洗碗工李娟，每天上班几乎都要主动提前一个小时。李娟这位自费留法的二十二岁的上海女生，是在今年三月开始到福稳中餐馆打工的，而且做的是全月的洗碗工。
自从三月上旬李娟开始来店里上班，阿乔就一直想在李娟的身上打主意。
身材苗条、肌肤白皙、气质清俊的李娟，是个很标准的上海姑娘。她成天与阿乔在一起上班，工作中的距离近得堪称“耳鬓厮磨”，遂使阿乔有些自作多情地想入非非。阿乔已经鬼鬼祟祟地向她蠢动了好几次，皆被她断然拒绝了。
福稳中餐馆不卖早餐，只经营午餐和晚餐。因此，在店里做着“全月工”的员工们，每天上班的签到时间都是从上午九点半开始，但其中有两个人比较例外。
老板黄福稳，自从信得过的亲戚柳绍禾来店里打工，以二厨的名义为他挑起了大厨的担子，如果店里当天没有重要的宴席业务，或者他要去会计师事务所之类的地方办事，那他上班的签到时间往往就会迟一些。
相反的是，店里的洗碗工李娟，每天上班几乎都要主动提前一个小时。李娟这位自费留法的二十二岁的上海女生，是在今年三月开始到福稳中餐馆打工的，而且做的是全月的洗碗工。
自从三月上旬李娟开始来店里上班，阿乔就一直想在李娟的身上打主意。
身材苗条、肌肤白皙、气质清俊的李娟，是个很标准的上海姑娘。她成天与阿乔在一起上班，工作中的距离近得堪称“耳鬓厮磨”，遂使阿乔有些自作多情地想入非非。阿乔已经鬼鬼祟祟地向她蠢动了好几次，皆被她断然拒绝了。
最有意思的一次，阿乔一厢情愿地认为，李娟既然是到法国留学的上海姑娘，理应欣赏欧洲十九世纪的交响乐艺术。于是，他决定邀请李娟观摩一场高水平的音乐演出，企盼能在表现自己很有艺术品位的同时，靠拢李娟的芳心。他利用店里的一个休息日，也就是星期一，赶赴一座歌剧院，排了很长时间的队，终于买到下个星期一上演比才的著名歌剧《卡门》的入场券。两张邻座的入场券合计一千二百法郎，相当于他的一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显然，为了缠上李娟，他是舍得下本钱的。至于歌剧《卡门》的内容，他通过别人的聊天，仅仅知道那个名叫“卡门”的女青年既叛逆又浪漫，宁愿被丈夫杀死，也要“偷汉子”。
阿乔回到店里，瞅一个没有旁人干扰的机会，把其中的一张入场券递给李娟的时候，他自我感觉良好地显示出了骑士邀请女士约会的那种翩翩风度。
彼时，李娟接过入场券，颇感意外：“你……喜欢交响乐？喜欢比才作曲的歌剧《卡门》？”
阿乔矜持地点了点头：“当然，当然。”
李娟又问：“那……你了解歌剧《卡门》么？你觉得卡门那样浪漫的女子，究竟应该生活于上流社会，还是应该生活于底层社会？”
阿乔做出一副很内行的派头：“我完全了解《卡门》。对于浪漫迷人的《卡门》，我怎么会不了解呢？我觉得卡门那样浪漫的女子，应该生活于上流社会。她原本就是生活于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嘛。”说着，他一时心旌摇曳得头脑发涨，几乎向李娟冒出这样一句：“希望你在我的面前，也像卡门那样浪漫！”他定了定思绪，这才回过神来，补充道：“下个星期一，正好是店里的休息日。歌剧院在那天的下午三点开始演出，你别忘了啊。”
李娟收下了入场券，落落大方地说：“那就谢谢你了。”
阿乔听了，心里十分高兴：“阿娟这是表明接受我的邀请了！阿娟终于要入我的彀中了！”
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阿乔在店里很注意地观察李娟。
李娟显得波澜不惊，似乎阿乔的约会之举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阿乔不禁在心里感叹道：“这阿娟毕竟是上海姑娘，城府深得很呐！”至于阿乔自己，倒是将那名牌服饰，puma的，adidas的，不一而足，换了一件又一件，处心积虑地为着约会之日做准备。
到了约会之日的中午，阿乔打扮一新，提前赶到那座歌剧院，等候李娟。但阿乔左等右等，不见李娟的踪影。
下午演出开始的时候，阿乔的邻座上却坐来一个身坯粗壮如牯牛的黑种人。
那个黑种人仿佛对歌剧《卡门》很熟悉，看到精彩之处，就要翘起大拇指，用法语称赞一句：“不错，演得不错！”有几次，他甚至激动得伸手拍了拍阿乔的肩膀。
阿乔其实对交响乐与歌剧没什么兴趣，对歌剧《卡门》的了解也只有一鳞半爪的程度，因而正自看得味同嚼蜡。对于李娟的失约，阿乔更是越想越生气。
趁着剧情一个间奏的机会，阿乔忍不住询问那个黑种人的入场券是怎么买到手的。
那个黑种人带着似乎撞了大运的语气回答：“嗨！这样著名的歌剧，入场券自然不容易买了。我又懒得提前排队，把自己弄得很辛苦。所以，今天早晨，我抱着试试的态度，到这歌剧院的门口，看看有没有转卖入场券的票贩子。巧得很，有个亚裔的票贩子，用比原价高出五十法郎的‘黑市价’，卖了一张入场券给我。那个亚裔的票贩子，是个女的，样子倒与职业化的票贩子不太一样。”
阿乔听了，在心里痛骂李娟：“好你个阿娟，也太过分了！你捉弄我，不来赴我的约会，倒也罢了；你竟用‘黑市价’转卖我赠送的入场券，从中牟利，真是卑鄙啊！”
翌日，到店里上班的时候，阿乔正待找一个没有旁人干扰的机会向李娟发脾气，但李娟却主动交涉了：“阿乔，我昨天没去陪你看那歌剧《卡门》，你很有意见吧？”
阿乔怨而反问：“你说呢？”
李娟显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我将你送我的那张入场券给卖了，并且多卖了五十法郎。”她拿出六百法郎的现金和一本精装的法文版《梅里美小说集》，交给阿乔：“这是那张入场券的原价六百法郎的现金，这是我用多卖的五十法郎选购的精装本《梅里美小说集》，你都收下吧。”
阿乔怨而又问：“什么意思？”
李娟实话实说：“你请我陪你去看歌剧《卡门》，我原本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去的。但是，你在赠送入场券给我的时候说的一句话，使我改变了主意。”
阿乔十分惊讶：“哪一句话？”
李娟坦率地解释：“比才与梅里美，分别是法国十九世纪的音乐家和小说家。比才作曲的四幕歌剧《卡门》，是对梅里美同名中篇小说的再创作。剧中的女主角卡门，一直是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吉普赛草莽女郎。但你却向我卖弄说，卡门原本就是生活于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这就表明，你是一个不懂装懂、附庸风雅、居心叵测的人。所以，我要防着你。我还要建议你，有空的时候，多看看《梅里美小说集》这样的名著吧。”
阿乔听了，哭笑不得。但他出于“装孬不折本”的考虑，厚着脸皮，收下了六百法郎的现金，以及那本精装的法文版《梅里美小说集》。此后，他又被李娟抓住把柄，奚落了好几次。
屡屡碰壁的阿乔，不得不收回了对李娟的觊觎之心，但又耿耿于怀，因而常常思谋着要在言语上沾一沾李娟的便宜。
这天上午，李娟像平常一样，八点半就到了店里，首先用法语向柳绍禾打招呼：“嗨，阿柳，昨天晚上有没有做什么好梦？说来听听。”
柳绍禾笑着回答，用的也是法语：“可惜，我从来都没有能做好梦的天赋啊。”
阿乔在一旁用澳门腔的汉语普通话杜撰道：“阿娟，我来告诉你，昨天晚上，阿柳其实作了一个非常好的梦。他梦见我和你在巴黎举行结婚仪式，他也夹在里面穷快活，屁颠屁颠的，一不小心就颠醒了，没能看到我和你更进一步的好事。”
李娟听了阿乔不怀好意地杜撰她从未有过的“结婚仪式”，就用法语戏谑阿乔：“我似乎听见阿乔不甘寂寞地饶舌了，但阿乔是在跟我说话么？”
阿乔还是操着澳门腔的汉语普通话：“这就奇了怪了：我明明没有饶舌，你却听见我在饶舌；我明明喊着你的名字，你却听不懂我是跟你说话。”
李娟用法语讥诮阿乔：“嗬嗬，阿乔经常主动向我汇报阿柳的一些‘隐私’，我觉得还是比较有趣的。令我遗憾的是，阿乔偏偏忘了在我面前应该多用法语进行汇报。所以，阿乔这次又得不到我的奖赏。”
柳绍禾故意用温州话笑道：“你们简直像是前世的冤家，见面就掐。但你们不要总是把我给掐进去。我可没有什么‘隐私’，值得你们左掐右掐的。”
阿乔用澳门腔的汉语普通话惊呼：“哎呀，你这温州话真是很难懂啊，我连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柳绍禾笑着，又用汉语普通话，将刚才的温州话复述了一遍。
李娟听了，也在一旁很有意思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