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大华公司已经资不抵债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海州市传开了。络绎不绝的上门讨账现象进一步证明了消息的准确性。一时间，海州市的大街小巷，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是关于大华公司的事儿。在人们的议论中，说长论短的啥话都有。有人说：“商场如战场，搞经营的嘛，哪有常赚不亏的？经营中亏损也是正常的。”一些曾跟着王大娃吃过喝过的人说，：“大华公司虽然在海外丢了一亿五千万，但人家有这个气魄！在海州谁能把生意做到国外去？谁有本事能到外国去挣钱？谁有这个胆？虽然大华公司损失了一笔，可那是天意，谁也没办法。龙生龙，风生风，人家余老板不愧是省长的儿子，不服不行！”
但更多的人们迷惑不解：“大华公司这几年赚的钱远不止一亿五千万，即便是在海外投资的全部损失了，也应该还有数目可观的利润，怎么会出现资不抵债的情况呢？赚的钱哪里去了？”
在人们对大华公司的财务持疑问态度的时候，有人开始质疑王大娃的人大代表资格和市明星企业家的称号。更怀疑邱副市长在很多场合下对王大娃的褒扬是不是里面有某种鲜为人知的缘由。
这些天来，到大华公司上门讨账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有私营企业的，也有国营企业的，甚至税务部门的人也来过两次。在那些讨账的人里面来的次数最多的是股份制企业老板——海州市宏达贸易公司经理杨宏。
杨宏比王大娃迟“下海”两年。三年前，杨宏辞去了海州市经贸委乡镇企业科科长的职务，承包了因经营管理问题长期亏损的原海州市建筑材料供销公司。
按说当时只有三十五六岁的杨宏在机关里的工作正如日中天。参加工作两年就入了党，四年上就破格提拔成科长，负责全市一百多家乡镇企业的生产经营的监测和协调事务。因为他的工作成效显著，加上是市政府机关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有研究生学历的年轻人之一，市委组织部门已经把他列入了县处级青年后备干部名单。在很多人的眼里，杨宏在海州市政府机关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划不着“下海”，更不应该去承包那么一个烂摊子。
说实话，在和政府签订承包责任书之前，杨宏的思想上不是没有经过反复斗争。当他把准备辞去公职，承包这个供销公司的想法告诉妻子和家里大人时，几乎遭到了全家人的一片反对。妻子说：“你在单位上工作的这么顺利，上级又对你这么器重，说不定很快就被提拔重用了，划得来去拾掇那个烂摊子吗？”已经退休在家的老爷子说：“照我看，还是端着公家的铁饭碗好，保险。我不图你挣多少钱，也不指望你当什么大老板，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过生活就行。”杨宏觉得，从自己眼前的情况看，妻子和父亲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当他从报纸上看到一个中央领导的子女已经是厅局级的干部了都下海经商的事儿以后，一个很重要的疑问在他的脑海里产生了：难道这些人的政治生存环境不比自己强吗？他们为什么能作出这样的选择呢？
就在杨宏彷徨的时候，“南巡讲话”发表了。有着一定政治敏锐性和前瞻意识的他很快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市场经济是这个国家必须弥补的一个历史发展过程，现在弥补和实施这个历史过程的时间已经到了。他想起了在大学时他的一个老师说过的一段很有哲理的话：“胜利者的经验并不复杂，那就是抓住事物发展的关键时刻，并在关键的时刻竭尽全力。没有决战意识的人生只能算是活着，不能说是生活。聪明的人是在天时、地利、人和这三种条件聚集时奋勇一搏！”杨宏想，生活的真正意义不在于舒适和安逸，也不在于获取多少财富，而是在于拼搏的过程。如果图安逸而平平庸庸地过，那只能叫活着，不叫生活。他决心在商海的大潮中做一番拼搏，以检验自己是骡子是马。
几天以后，在杨宏的强硬坚持下，家里人终于同意了他的选择，他承包了海州市建筑材料供销公司。签订承包合同的那天，市经贸委的负责人把市上分管财贸的几个领导也请到了现场。市领导们对杨宏的大胆举措给予了高度评价和赞扬。
承包合同共十三条，其中最主要的有两条：一是原公司里的职工一个都不能辞退；二是除照章纳税以外每年向市财政缴十万元承包费。
在合同签订后的一个月里，杨宏从亲戚朋友那里筹措了一百来万股金，又在市商业银行贷了一百万元的流动资金贷款。接着，他又到市工商局更换了法人代表名称，同时把公司的名称也改了，把原来的“海州市建筑材料供销公司”改为“海州市宏达贸易公司”。除了继续主营钢材、水泥、石料等建筑材料以外，还增加了烟酒、副食品批发等经营项目。
承包头一年的效益还不错，当年就赚了二十多万。除了给市财政缴了十万，给员工发工资近三万和给股东分红以外，杨宏净落了五万多元，是他在机关工作时一年工资的四倍。这着实让杨宏高兴了一阵子。可是打从今年开年以来，杨宏的生意一直不景气，尤其是近几个月以来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儿使杨宏的经营陷入了困境。
一件事儿是给本市的一家水泥厂白白撂了四十万多万元。事情是这样的，两个月前，海州市政府按照上面有关部门的要求，对“三高”行业（高耗能，高污染，高成本）进行了严格的清理整顿，本市的一家水泥厂因排污问题始终解决不了被改制了。而就在这家水泥厂被改制的前一个月，杨宏刚刚花了四十多万元从一家矿山企业购入了一百五十吨矿石，按当时的市场价送给了这家水泥厂。按往常的行当规矩，货到后一个月以内，用货方可以不付货款，所以杨宏把矿石送给这家水泥厂后没有立即索要货款。可他压根儿也没想到，一个月以后，当他正准备向这家厂子索要货款时，市政府下发了改制这家水泥厂的红头文件。文件上对厂子的资产处理顺序是这样写的：“被改制的企业帐务清理程序：在全额交纳所欠税款的前提下，保证职工的工资和应为职工缴纳的社保基金，剩余资金归还银行贷款和偿还其他企业的欠款。”这家水泥厂原本就不景气，生产流动资金基本是靠银行贷款维持。当杨宏到这家厂子去要款时，回厂负责人说：“税款和职工社保金已经把清盘的资金全部用完，连银行的贷款都无法归还，欠你公司的矿石款请你找政府有关部门解决。”杨宏分别找了分管工业和商业的副市长，又找了市环保局和市长办公室等部门，他们给杨宏的答复几乎都是一口话，说没有替改制企业垫付欠款的支出项目，上面也没有这方面的政策，被改制企业所欠其他企业的款项均由应收款企业自行解决。就这样，宏达贸易公司的四十多万石料款加三四万元的运费款打了水漂。不但把这两年赚的一点儿钱都亏完了，还贴进去了十来万。杨宏知道，要挽回这笔资金损失已经不可能了。但他并不是个鸡肠小肚的人，也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赚钱或赔本乃是商场中常见的事。因水泥厂的倒闭给他造成的损失虽然让他痛心，但他觉得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