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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是一九三三年,也就是民国二十二年九月中旬一天的黄昏,小城风雨交加,挂在商号门面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仿佛打瞌睡一般。信义号的伙计在前面打烊,德公在账房里查看一天的账目。忽然,管家走了进来,附在他耳上说了几句什么。罗轩德马上合上账本站了起来,对管家说了一句“请”,就转身进了书房。没一会,管家带着一个头戴礼帽、身着长衫,模样也像是经商之人的男子和一个脚夫走了进来。德公抬眼一看,两个男子中一人年纪稍大,看去二十来岁,中等个子,面有菜色,脸上长有浅浅的络腮胡;另一个还像个孩子,看去也就十六七岁,同样有些面黄肌瘦,但样子却十分机灵,一跨进门,两只眼睛就四处看,十分警惕似的。一进屋,年纪稍大的男人就双手抱拳,对罗轩德拱了拱,说了一声“德公好”,然后就一撩长衫,大大方方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二位是……”

罗轩德有些茫然了,因为他压根不认识面前两位。

年纪稍大的男人抬眼看了看一边的管家。罗轩德有些明白了,朝管家挥了挥手,管家识趣地退了出去。

管家刚走,那个还像是娃娃的来客马上过去关上了大门,然后退回来,又站在了年纪稍大的人身边。

罗轩德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就说:“你们放心!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来的都是客,我罗某人绝不会加害于你们!”

听了这话,那个年纪稍大的来人释然了一些,又撩了一下长衫,把一条腿翘到了另一条腿上,然后才不亢不卑地说:“德公果然开明!德公既然这么说,我也就打开窗子说亮话了!我们是红军!”

说完,来的人两眼都死死盯着罗轩德。

罗轩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二位不必紧张,其实从二位一进门,我心里就有了几分明白,你们压根不像经商之人。你们冒险前来,定然是有事求于罗某。是什么事,直说吧!”

“那好!”年纪稍大的来客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不瞒你说,我们红军即将展开一次大的战役,但我们眼下十分缺粮,不少战士半个多月都没吃到一粒粮食了。素闻德公宽厚仁德,开明仗义,我军想向德公购买一些粮食……”

“粮食?”罗轩德听到这里,突然有些犹豫了。可过了一会,又马上问,“多少?”

“五百石!”

罗轩德马上不吭声了。

“怎么,德公不敢把粮食卖给我们?”来人有些紧张和不安地看着罗轩德,过了一会才又接着说,“德公既然宽厚仁德,能忍心看着我军几千人马忍饥挨饿而无动于衷吗?我军虽以解放天下劳动大众为宗旨,但对于深明大义、对下人和贫苦百姓多有体恤仁爱之心的开明士绅,一向钦佩之至,视为革命的同盟军,望德公三思!”

罗轩德听完这话,半晌才说:“不是不卖给你们!我是商人,在商言商,不问政治。只是,五百石粮食,我怎么才能运给你们?你们有所不知,杨森为了困死你们,防守得很严。就是我给他们运粮,出城时都要一一过目,造册登记,然后和签收要账账相符,否则军法论处……”

“这点德公不用担心!”来人没等罗轩德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们已经侦察好了,你们运粮的大车出城时,士兵也只是听你们报报数字,然后掀开车篷大致看看,并不卸包过秤。德公只要在每辆大车上,多装三五石、七八石,也不显山露水。然后到了那处叫黑松林的地方,德公只要把多装的粮食卸到林子里就是了!”

“卸到林子里了又怎么办?”

“那就不用德公操心了,我们自有办法。卸到林子里了,我们的交易就算完成!”来人说。

罗轩德捧着水烟袋在屋子里转起圈来,显得很作难的样子。来人盯着他,过了一会又说:“我们知道这样做很冒险,不过请德公放心,只要你这头不出问题,我们保证粮食卸到黑松林后不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那好吧!”过了一会,罗轩德终于站住了,作出了决定。

来人一下高兴了,忽地站了起来,向罗轩德伸出了手去:“一言为定!”

罗轩德也把手向对方伸了过来:“决不食言!”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罗轩德果然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将红军需要的五百石粮食,像蚂蚁搬家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了出去。

运完粮后几天,那两个客人又来到了信义号,打扮还是先前那副样子,不过一见面,双方都觉得亲热了许多。那个年纪稍大的人从头上摘下礼帽,看着罗轩德,张了张嘴,可又马上闭上,似乎要说的话是一件难言之事。半天,才终于开了口:“真是对不起了,德公!你把粮食运完了,我们本该付给你现洋。可眼下敌人重重围困着我们,我们筹了很久,也没筹到德公的粮款。边区的纸币德公又不能用。没办法,我们只能给德公打欠条了!”说着,来人撕开礼帽的夹层,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粗糙的毛边纸,摊到桌上,继续说:“这是我们首长亲笔写的欠条,上面还盖有边区政府的公章。我们首长承诺,等革命胜利了,人民政府会加倍偿还你的粮款!实在对不起了!”来人说到这里,满脸愧色,又向罗轩德深深地鞠了一躬。

罗轩德皱了一下眉,急忙扶住那人,说:“贵军纪律严明,令罗某深为感动!回去转告贵军长官,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来人也深为感动,抓住了罗轩德的手,说:“我们首长也要我转达对德公的问候!德公有所不知,你的五百石粮食可是雪中送炭!它不但使我们这次战役取得了胜利,还可说是保住了我军几千士兵的性命。首长说,在今后革命胜利的史册上,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言重了,言重了!”罗轩德急忙朝客人挥了挥手,说,“罗某只是一介商人而已,请不要挂在心上!”说完,把客人礼貌地送了出来。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除了当事人双方,谁也不知道罗轩德曾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过这样有违蒋总统“戡乱”之命的事。罗轩德仍然像过去一样,一袭长衫,一支水烟筒,面含微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和气气出现在城里商号和罗家老房的庄园里。

半年过后,罗轩德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这天晚上,罗轩德已经睡下了。这是一个阳春三月的晚上,空气中油菜花的香味紧紧包围着罗家庄园,浓得可以用勺子舀起来似的。罗轩德下午才从城里回来,有些犯春倦,所以睡得很沉。半夜时分,突然一阵紧张的敲门声把门房震醒。门房刚刚打开粗重的大门,突然从门外拥进来几个穿着国民党军装的士兵,抬着两个伤员。一进门,不容门房多问,便说:“我们是你们掌柜的朋友,快领我们去见他!”门房不敢怠慢,急忙把他们引到后院,唤醒了罗轩德。罗轩德不知发

生了什么事,急忙穿好衣服来到后厅。等门房走了以后,其中一个士兵突然掀开担架上伤员的被子,对罗轩德说:“德公认识这两个人吧?”

罗轩德走过去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正是上次来信义号买粮的两个红军客人!

那人见罗轩德紧张的样子,急忙又说:“德公不要害怕,我们是红军!”说着指了指担架上年龄稍大的伤员,然后又指了指那个像孩子一样的战士,接着说:“这是我们的师长,这是他的警卫员!敌人的五个师包围了我们,我们的师长和他的警卫员在突围中受了重伤。现在敌人又追着我们,我们抬着师长没处可去,只好来找德公,不知德公肯不肯收留他们?”

罗轩德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躺在担架上的竟然是一位红军师长,并且还这么年轻。他马上想起上次买粮时的事,师长冒着危险亲自来买粮,说明这位共产党的长官真正是爱兵如子,并且是那么客客气气,对他礼貌有加。乱世英雄起四方,罗轩德对各路军阀的巧取豪夺、强吃强喝见得太多了。而眼前这位共产党长官的所作所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令他心里十分感动。他又朝躺在担架上的人看了一眼,见他们气息奄奄,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心里一阵酸楚。于是想也没怎么想,就对他们说:“你们放心吧!虽然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也不过问政治,但我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放到我这儿吧!”说到这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于是就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回到了乡下?”

那人说:“我们天黑时派人到贵号打听过了!”又紧接着说,“德公,事不宜迟,我们得马上走,不然会被敌人发觉!我们会随时和你联系,等他们伤一好,我们就会派人来接他们!”说着,那人忽然朝罗轩德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又说:“多谢德公了!革命胜利后,我们会感谢你的!”

说完,这伙人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儿罗轩德急忙去叫来那个门房伙计,那可是他最贴心的一个伙计,一边吩咐他严密封锁消息,一边去后面靠近女眷住的内宅那里,腾出一间房,将两个伤员安置在了那儿,除了门房伙计和他以外,不许任何人靠近。又拿出家里预备的刀枪药,给他们敷上了。

在那段日子,罗轩德连城里也没去,把信义号全权交给了店里的管家。他怕家里人多嘴杂,自己一离开就会生出意外。没事的时候,他就过去和两个客人聊天。渐渐地,他知道了那个红军师长姓王,是广东人。一听说他是广东人,罗轩德想起自己祖宗也是从广东过来的移民,不觉又多了一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那个年轻的警卫员叫陈薯娃,就是当地营山人氏。再问他们什么,他们不大肯说,罗轩德也就罢了,不再多问。值得高兴的是,两个人的伤都好得很快,这不知是该归之于他们年轻,伤口容易愈合,还是该归之于罗轩德和那个门房伙计的精心照料,和罗家一日三餐的美味佳肴。

那边的人也果然没有中断与罗轩德的联系。有时,那些人会化装成一个打短工的伙计,有时又会是一个云游四方的江湖郎中出现在罗家深宅大院里。每次来,都是门房单独把他们带到罗轩德房里。和来时一样,在一个春意还没完全退去的夜里,那些人来把他们的师长接走了。两个人比来时白了一些,胖了一些,也更加精神。临行前,那个红军师长紧紧地抓住罗轩德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说了四个字:

“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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