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缩手,脚下一滑,冲出三米开外。开玩笑,他路公子的心眼比头发丝还小,待会指不定怎么报复我呢!
路啸对我微微笑着,比中庭里的桃花都要艳上三分:“凌波何必如此见外?这是你第二次替我疗伤。说来,该看的都看了……”
我的脸红烫无比:“我该看什么了?不过就是把你的衣服扒了……不对,是剪了……那是为你疗伤!”
“可是,路某醒来时,凌波可是趴在床头……”路啸笑得那个暧昧,声气也是一拖三咏的,仿佛心情甚是愉悦。
我听在耳里,心里的羞愤层层涌上头,整个人像是被剥光了一般。我怎么就……就看着他……睡着了……有没有流口水啊?
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
路啸你要在我的房间里停留多久啊?
我欲哭无泪。自打从昨晚的,路啸莫名出现在我房间后,我就没顺遂过。睡觉躺地上——虽然路啸信誓旦旦地说是他把我抱上床并且以领口上的口水渍为证,我还是不相信他——换衣没地方,甚至连早饭都要错过吗?
“凌波,你我也那么熟了,你就当我不存在,随意便可,无需在意。”路啸不知打哪翻出我的医书,坐在桌边自顾自的看起来,丝毫没有半分当客人的自觉。
当你不存在,怎么可能?我咬着牙从包袱中取出我的衣服,站到他面前:“你……姓路的,给我让一让,我……我要换衣服!”
听说这话,路啸将手中的书缓缓扣在桌上,脸上一片神往:“路某依稀记得,一年前从辽国南归的路上……”
当时我便起了个念头,若是我将此人一剑刺个透心凉,再伪装成意外,逃脱罪责的可能性大吗?
权衡再三,我一咬牙,拿着衣服转到屏风后,须臾片刻便整装完毕。转出见路啸依旧气定神闲,我忍住想踢他的冲动,站到桌旁:“你不是好了吗?我也帮你疗了伤,还不快走?”
“小凌波,路某还真走不了了。”他放下书,甚是烦恼的长叹一声。
我本不想管他,他走不走得了关我何事?可是,万一有人闯进屋来,我浑身长了嘴都说不清——总不能说近日对戏法起了兴趣,随手一试就变出个活人吧?
瞪了他一眼,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捅死,可惜功力不够,戳不穿他至柔至软至刚至硬的脸皮。我恨恨一跺脚,出门吃早饭去了。
师父与颜宗昭住在客栈另一侧。入住客栈时,实在是没有相连的三个房间,所以我才住进单独的一间房。出门在外,师父从不吝啬,只求舒适为上。
颜宗昭已经将师父的饭菜端进房间,我和他则是在大堂里吃。这是多年的习惯,这种人群往来频繁的地方,也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听了几耳朵闲话,没什么有价值的事,我顿时失了耐心,匆匆喝下稀粥便要离开。颜宗昭突然喊住我,我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看他。他问我:“阿姐多吃点再回去。”
我诧异:“我吃好了啊,你慢慢吃。今天不上路,好好休整。”
他看着我,一脸莫名。我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看我的手——满满的全是糕饼。
啊啊啊,我真没有想过要给路啸那臭男人带吃的,真的真的真的。这些糕饼一定是自己会走路跑到我手里的,真的!
不顾颜宗昭莫名的眼神,我讪讪一笑,转身上楼,噔噔噔地冲进房间,将手中的糕饼全数撒在桌上:“快吃,吃了快走!”
路啸的目光扫过糕饼,又落到我的脸上,看得我的脸直发烧,而他唇角的笑意一直未减。
“小凌波,这算是你在关心我吗?”他放下手中的书,略略侧身面对着我。
我狠狠压下想要咬他一口的冲动,一掌拍到桌上,引得杯盏茶壶一阵乱响:“姓路的,爱吃不吃别废话!”
路啸淡淡一笑,反让我的怒气像是小女儿使性子一般。他朝桌上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拈起一块糕饼,放入口中慢慢吃了起来。
这出身好好就是好,连吃块普通的点心都像是在皇宫里赴宴一般郑重。
真有这么好吃?我记得在大堂里用饭时,也不见得这些糕饼如何美味,怎么他吃着如同珍馐佳肴一般?
“那是自然,”路啸笑得淡然,”凌波特特送来,自然是天底下最美的佳肴。”
我……还是蹲墙角画圈去吧。似乎一见着他,我又管不住嘴了。这是病,得治!
路啸在我面前蹲下,双眸紧锁住我的眼。我的腿一软,往后一跌:“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别过来,我可是救了你性命的恩人……”
“所以,路某便以身相许,如何?”路啸低低的嗓音飘过我的耳边,直震动着心魄。他修长的手指在我唇边划过,如羽毛拂过的触感,轻而柔。一眼瞥去,淡黄的糕饼屑无辜地躺在他的指头上。
我我我……居然吃了饭没擦嘴就直接冲到他面前了,挂着糕饼屑招摇过市……八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呜呜呜呜~这里太危险,师父我要回河间府。
“你……”我正要下逐客令,房门忽然“砰”地一声响,差点摔成碎片,颜宗昭大呼小叫地冲进来:“阿姐,大堂里有……”
剩下的话卡在他喉咙里,吐不出来。我见他那模样,像是快要溺死的鱼一般,眼白都翻了出来,连忙将他一把拉进屋:“喂喂,又不挖你的眼怕什么?”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颜宗昭兴奋地抓住路啸的袖子,“路兄你怎么在阿姐房里?”
我一直知道路啸是颜宗昭心目中的英雄,没想到竟然崇拜如斯,连我这个师姐的名声什么都不顾了,一个劲的追问路啸的近况。不过,楼下传来的乱嚷什么怎么回事?
颜宗昭一拍脑袋:“有一群穿着辽人服饰的官兵冲进客栈里,说要抓什么细作。我看他们都不是好相与的,大堂又乱,便来找你了。”
“辽人服饰?”路啸反问,神色凝重,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轻松惬意。我看着他,心里隐隐浮上不安。
辽人穿着的兵士,不就是郭药师的手下吗?我这才想起这一带是辽国叛将郭药师常胜军的驻地,出现辽人打扮的人很正常。
我连忙将房门关上,急急问道:“这些人是来找你的?跟你的伤有什么关系?”
路啸皱眉,往窗外看了片刻,转头对我二人道:“凌波,昭郎,这群人跟我有些瓜葛,我自离开。你们尽快上路南下。”说罢,径直翻窗而去。
我目瞪口呆,见他的身影划开蒙蒙细雨,利落地落在中庭,旋即消失在房舍后,当真半点留恋也无。颜宗昭愣了片刻,开口问我:“阿姐,路兄怎么会在你房间里?”
“他……”总不能告诉你他昨夜就在我房间里了。
“还下着雨,路兄到底遇到什么事,必须要避开这群人?”颜宗昭还在问我。我都没有回答,呆呆地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
我咬着唇,竭力让自己不要那么担忧。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会照顾好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他肩头还有伤,这么淋下去怕是会发热……
看他急匆匆离开的模样,似乎有什么隐情。听楼下的动静就知那群兵士是何等的如虎似狼,万一发现了他的行踪,大打出手怎么办?
想得越多,心里愈加慌乱失措,像不断上升的潮水一般蔓延在全身,连呼吸都是困难。颜宗昭还在耳边唠叨什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待清新的雨水浇了我一头一脸,我才发现自己已骑在马背上,循着路啸离开的足迹追去。依稀记得我一把抓住颜宗昭:“把你身上的银子银票所有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
颜宗昭被我吓得愣了一愣:“阿姐,你……被山贼附身了?”
我好像还给了他一掌:“师父那里,你替我说说。路啸正受伤,我不能见死不救。你们明天直接上路,这边事情一了我就来找你们。师父不是说要在杭州西湖附近定居吗?你们就在那等我吧。我……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背着我的药箱以及从颜宗昭身上搜刮来的钱财,我学着路啸的模样从窗户翻身而出,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马厩,骑上小黄马急急而出,往路啸离开的方向奔去。
跑了不过三五里路,前方便传来打斗之声。我急急赶上,果然见着路啸,正被二十来个围着。兵士们均做辽人打扮,手中拿着普通长刀。
为首的统领身形高大,满脸虬髯,手中拿着的一柄斩马刀正恶狠狠地指着路啸:“细作,还不投降!”
这人咬字有些生硬,果然是投降的辽人。只是这细作如何说起?路啸好好的大宋武节郎怎么会变成细作?
路啸抬手行礼,目光坚毅,声音清朗,穿过层层雨帘传到我耳里:“天统领,某被金人细作陷害,失了腰牌。现下,在常胜军中的路啸才是金人细作。”
怎么那么不当心失了腰牌?我拉着缰绳,小心的没发出一点声音。淅淅沥沥地雨声中,利刀出鞘地声音分外悚然。
“少说废话,没有腰牌便是细作!”天统领大喝一声,“速速将这歹人拿下!”
多打一不要脸。眼见那群士兵已经冲上前,路啸已经和最前面的几人过上招了,我心里一急,飞身上前,在踢到一个欲将从背后偷袭的士兵后,秋泓也握在手中,吻上正前方士兵的脖子,绽开一朵血花。士兵不可置信地倒下,拍起一滩泥水。
见路啸来了帮手,兵士们又一次分开成圈,围住我二人。路啸眼中闪过惊讶,拉住我:你……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我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天统领:“这么多人打一个病人,够英雄。”
天统领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极其不善:“小姑娘莫要凑热闹管闲事,速速离去,否则刀剑无情!”
雨声渐响,雨滴胡乱拍打在脸上头上,顺着发丝往下滑落。我听见我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们不分好歹,不辨忠奸,这事我就管得!”
不要崇拜我,我只是被雨水浇得浑身冰冷,衣服润润地贴在身上极不舒服,嗓音也因而冷了不少。
天统领冷笑:“好大的口气!把这两人都拿下!”
这些士兵皆是训练有素,一声令下后全都冲了上来。森森长刀破开雨帘,冲着我们舞来。
我飞身跃起,跳出几丈开外。路啸极快的一转身,劈手夺过离他最近的士兵手里的刀,反手挥出一道半圆,刀锋从众兵士胸前划了不重不轻的伤口,堪堪泄了他们的战斗力。
相反的,我没他这么干脆利落,只仗着“风花雪月”的轻灵,在雨中穿梭。秋泓如电,在士兵们不备之处偷袭。不知是默契还是怎的,我们都没有下狠手,只是防备为上。这等士兵虽有操练,毕竟比不过我二人,连路啸这个苦主都没下狠手,我何必造杀生孽。
在抖出一招“漫天花语”后,挡在我身前的几人被疾速的剑势伤了肩、手等部位,纷纷倒地。我这才看见,在场的士兵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不是倒在地上,便是举着刀离得老远。
“小丫头的功夫有长进。”就这个时候,路啸还不忘悄声调笑。
我挪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踩住他的脚。脚心传来他试图抽回脚的小摩擦,我顿时得意洋洋,心花怒放。
嘿嘿,你也有今天!
这等小动作让天统领原已经沉下去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突然大喝一声,举刀向路啸挥来!
一串水珠向我的脸飞来,在他凌烈的气势下,至柔的水珠也蕴藉了生命一般,闪着荧光,如冰冷的暗器直扑我的眼。
路啸长臂一挥,将我拂开三步远。宽袖顺势卷回,将那串水滴融在袖中。与此同时,我眼前一花,定睛看时,路啸与天统领已战成一团。
我素知路啸擅长的是拳法掌法,没想到他只用一柄普通的刀也能刚猛如此。刀身撞击声不绝于耳,身形交错间眼花缭乱,饶是在雨幕中,我也挣大了眼,屏住呼吸,生怕错过。
我这才知道路啸的功夫高出我一长截,没有花哨的架子也没有虚晃的招式,每一拳每一步都沉稳有力,直冲要害。天统领的功夫并无套路,一招一式都是实用为上。两人缠斗在一起,看得我的心全数提到喉咙。
两人久斗不决,我见路啸的身形晃动的幅度越来越明显,心知定然是他左肩上的伤发了,忙冲到战团之中,拦下天统领的手:“天统领且慢。”
被一介女子挡下,天统领的脸色显然是不好看的。我立即撤手,护着路啸往后退了两步。
“天统领,”我竭力让放平放冷音调,“他真是路啸本人,大宋武节郎。不知为何一口咬定他是细作?”
“我亲眼见着武节郎路啸离开大帅府,往他连个凭证都没有,定然有诈。”
我瞥了路啸一眼,这人看起来挺仔细的嘛,怎么会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
路啸轻声道:“十来日前我被人暗算,失了腰牌和凭证。前天探查中又不小心中了圈套才受了伤。”
原来如此……我看向天统领:“相信天统领察觉得到,若路武节真要下杀手,绝不会拖到现在还未下狠手……”
天统领哼了一声,没说话。我正想继续劝解,路啸接过话头:“若是天统领信得过在下,十日以后,路某定然会到驻地,与天统领有个交代。”
咦,这人怎么把我要说的话抢了?我不满地斜了他一眼,路啸回了一个淡笑,细细雨丝中,有一种晴朗的温暖
许是天统领见手下伤得也不甚重,或者有其他什么顾虑,竟然点头同意了。挥手后,兵士们迅速排列成行,站在天统领身后,等待命令。天统领看了我二人一眼,冷冷地转身离开。
我清晰的听到两个字:“狗男女。”
你以为你用辽语我便听不懂了?我正要回骂一句,路啸抢先一步回道:“天统领慎言。”用的也是辽语。
我看着天统领后背一僵,余下的步伐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忍不住笑了出来。路啸却一把将我搂住,往后拖去。
“你做什么?”我意欲挣扎,路啸却将我搂得更紧:“找个地方避雨。”
“啊嚏……”
“啊嚏……”
“啊啊啊……阿嚏!”
一进后山上的破庙,蛰伏已久的灰尘全数向我迎面扑来,鼻子痒得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应形象全无。
好歹在河间府一年多,我跟着师父还混出些名头,不少人都称我一声“小神医”,可刚一跟着路啸什么都没了。
我还在昏头昏脑地在庙里打转,路啸已经捡起几块破木头,升起一堆火。虽然大白天在庙里生火似乎有些不妥,但是后背传来的层层冷意以及贴在脸颊上的湿哒哒的头发让我乖乖地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