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第二天早上,我又离开了老家,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回到北川。
这时候,我离开这座城市已经有半年。
小枝开车到火车站来接我,我们一起去了她的书店。
她把书店经营得很好,虽然这个时候网购图书已经很流行,但愿意亲自到实体书店来买书的人还是很多,愿意安静地坐着看书的人也不少。
我给她泡了一种新的茶,我给它取名何必忘川,味微苦,但很清淡,入喉后微甜,还伴有菊花清香,口感很好,喝过之后让人清爽舒适。
小枝很喜欢这种茶,后来,还学会了自己泡,时常泡一两壶给她的那些熟客尝鲜。
第二天,我在一家出版社找了份轻松的工作,在这座城市定居了下来。
渐渐地,我也开始正常的生活,没有再喜欢喝酒。
我经常抽空回老家,去看看我父母妻儿的坟茔,料理一下坟前坟后的杂草,告诉他们我最近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我的得失,快乐和悲伤。
我也抽空陪朋友们一起出去闲聊,聚会。
我开始给更多的人们讲诉美好的故事,用笔记下那些我认为值得去记下的事情。
从这时候起,我决定不再做一个幽灵,在午夜的街口来回徘徊。
两年后,我32岁生日的时候,我跟祝小枝结婚了。
她叫我大熊,当年那个叫小枝的妻子也这样叫我。
婚后,我辞掉了出版社的工作,跟我现在的妻子一起经营书店,我们重新装修了书店,买进了更多读者喜欢的书籍,还在二楼整理出一间不小的爱心茶室,专供热爱文学的人们休息,聚会,办文学沙龙。
我在一个下雪的冬天的黄昏,把那年我跟小芝经历的事情告诉了我的妻子,我们真心希望,小芝和她的小猫还活着,希望能在将来某个文学沙龙的会餐上,可以遇到小芝,还有她的小猫。
我35岁的那年,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我们叫她小猫。
小猫很可爱,很乖巧,我和妻子都很疼爱她。
空闲的时候,我时常带着她俩回老家,去看看我父母的坟茔,看看我前妻和女儿的坟茔,我料理那些长得很快的杂草,妻子跟小猫坐在一旁讲她的爷爷奶奶,更多美好的故事。
两年前,我第一次回家看望我死去的亲人的时候,我曾在老家前妻的日志里看到一段话:
小枝,如果有一天,我不幸死去,请帮我照顾好我的老公。我很爱他!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消失的那七年里,祝小枝,我现在的妻子,一直默默关注着我。
但这个事我后来一直都没跟她说起。
我相信她爱我,就像,我也爱她一样,虽然,我们偶尔还会谈起我的前妻,曾小枝。
40岁那年,我在一次北川飞往南国的航班上遇到了小迪,那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不再每天满世界各地来回飞着,而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她告诉我,在回来见到我的那年的冬天,她去了一趟美国,在洛杉矶遇到了她现在的先生,两人相识相爱并结为连理。
我们都很高兴能够再见到彼此,相互介绍了各自的家庭,我知道,她现在很幸福,就像我一样,很幸福。
但我们都没有再谈到小芝。
也许她心里也一直记得这个人,但却不必再提起,我也是,很多东西,很多人,何必记得,又何必忘记。
多年以后,我的女儿也成家了,她爱她的老公,她的老公也很爱她。
很难得地,两人都喜欢从事书店管理工作。
我和妻子索性将书店交给了他们打理。
我的妻子很能干,那时候,我们的书店,已经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开了很多家分店。
60岁的时候,我和妻子去了一趟法国,在薰衣草的故乡普罗旺斯待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妻子因为过度的操劳,身体机能已经有些欠佳。
在普罗旺斯,我遇到了一对老夫妇,很像小芝跟她的小猫,时隔好多年,我并不敢确定,他们没有认识我。
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妻子,我们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离去,但始终没有跟上去说话。
用我妻子的话说,何必再见。
我希望那时小芝和她的小猫。
我们猜,她俩现在肯定也很幸福。
回国后不久,我的妻子撒手人寰,永久地离开了我。
很多朋友从世界的各个地方赶来看望我,希望我不要过度悲伤。
我把妻子葬在了老家那个不二岗,跟我的父母、前妻和女儿埋在一个地方。
我很难过,但我知道的,总有一天,很多最亲密的人都会离我而去,而我,也将会离开更多的人而去。
往后的日子,我知道,自己也是行将就木,活不了多久了。
但我时常还是会回去老家,看看我的父母,妻儿,我希望,在我死去的时候,也能回到那里,陪他们一起守候到天荒地老。
现在,我将不再给人们讲别人那些美好的故事,我要用更多的时间来陪我那也渐渐老去女儿女婿和那两个渐渐长大外孙,以及那帮还活着的朋友。我只是希望,在不多的时日里,把日子过得更开心一点,在我百年离开以后,他们不要太难过,并且不会有太多的遗憾。
我想,到这里时,午夜幽灵的故事也已经讲到了结尾。
但我始终相信,不管人们什么时候会死去,只要有爱,关于活着的故事将永远存在,并会长久地延续下去。
午夜幽灵,并不是一个人,它不过是我给自己做的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