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正不由佩服起张万川来,这个人是人精,对人情世故滑得狠。自己的道行,还相差太远,张万川的功力,在县里应该不算是最高的,尚且如此,那些所谓的“官场油子”们,得有多厉害,得多能揣摩别人的心理儿。与那些道听途说的段子相比,张万川给他留的印象,应该是不错的,他给上青坪带来的变化着实不小,虽然时间不长,但“政绩”应该算不小,县里、市里上上下下的都愿意来上青坪,实际上也都冲着他张万川来的。
在上青坪,张万川是主事之人,他的性格如何,直接决定着上青坪的发展,一个地区和一个家庭一样,如果人脉深广,人缘好,自然过得生机勃勃,一个死倔死倔的人,是当不了一方大员的,死倔的人只会得罪人,在家里得罪家里人,在单位得罪同事,广交朋友才能“财源、才源广进”,这个道理张万川吃得很透很透,所以,他的沟通能力是一些人望尘莫及的,领导一弯腰,他马上给提鞋;百姓一变脸儿,他马上弯下腰。像他这样左右逢源的“高手”,才能在乡镇这样的岗位上生存。
此时的张万川,温热的手正拉着方大正,往沙发上引坐。方大正怎么都觉得自己有些被动,他是一个不习惯与人过于亲近的人,被一个大男人拉着手,怎么都觉得别扭。被动地坐到沙发上,接过张万川递过来的一杯热茶,心里有莫名的感动。
“嫂子没在家吗?”先找了个话题,再慢慢深入。
“没有,出去跳舞还没回来,小区里的几个娘们儿鼓捣着她去跳舞,就是排成一排,跟做广播体操似的。一开始磨不开面去跳,现在好了,整天跳得特别欢,吃完饭就跑。跳舞好啊,锻炼身体,心情还好,电视归我一个人,省得跟我抢遥控器。哈哈……”心情大好的笑了几声。张万川有个儿子,现在正上高中,晚上要上完自习才能回家,看来只有他一个人“独守空房”了。
“嫂子还是会跳舞,而且有时间跳,像我们家就不行,孩子太小,我也愿意她出去玩呢。可孩子就把她给拴住了。”方大正由衷地说道,如果徐方洁不是在家里带孩子,有自己的空间的话,两个人之间的冲突不会这么多吧。
“嗯,孩子小谁也没办法,总得有一个人去付出,女人往往就承担这个角色,让爷们儿去带一个小孩子,总归不太像话。你来是因为自己的事儿吗?”张万川主动把话题引到方大正想引的话题上。
“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张书记,但我的思想总得向你汇报一下,在单位你又没有时间。”方大正眼睛直视张万川,不想放过他面上的一丝表情变化。
“客套话就别说了,直说吧,我的意见已经跟你沟通过了,你的想法,当然是真实想法,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儿。天估那儿没跟你说过什么吧?”乡长什么也没跟他说过,方大正据实直说。“嗯,这件事儿我来运作吧,我的意思是先解决个虚职副科,先当副乡镇长级组织委员,这样对你来说有两个好处,一个好处是跟组织部走得近,跟组织部长有了工作上的交往,可以让领导进一步认识你的能力;一个好处是先虚后实,虽然你的能力直接当副乡长没问题,但为了避免有人有说道,还是稳扎稳打得好,再说了,年轻人多岗位锻炼,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你的意思呢?”这些话以前没人跟他深入谈过,听得方大正有些愣了。在此之前,他边行政单位和事业单位有什么区别都没有认真想过,反正都叫乡镇干部,看来他升职的准备并没有做好,这些最基本的常识性的东西居然是第一次听说。
“张书记,真是万分感谢,我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汇报我的思想。我这个人比较笨,对一些事情认识得慢,特别是一些人情世故不太懂,一切都得靠您指点,看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到位,您大可以提出来,我一定照办。”方大正真诚地说。
“不要这么客气啦,我也知道你的一些情况,你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尽力去办。哎,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些其他动作啊?”方大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实话实说。电视里正播放着XN奥运会跳水比赛的实况,看到张万川的眼睛盯着电视在看,方大正没有说话。
“你说这金牌能破三十吗?我怎么数着都费劲儿,还得在俄罗斯后面吧。哎,你可以不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张万川眼睛仍然盯着电视上,田亮的佳跟萨乌丁卢尔申的比拼,但比赛的焦灼并没有打断他与方大正的谈话。虽然他觉得这样对方大正有些不太礼貌,可谁让他是个体育迷呢。
“张书记,”方大正决定实话实说,既然他问起来了,自己如实回答,总比他从侧面得到的消息对自己更有好处。“说实话,我跟同学在外面一直在开采铁矿,虽然我没有直接参与经营,但一直参与分红,所以这两年的日子比别人的要好过一些。”方大正心里一阵轻松,他不怕,自己在外面投资,证明自己头脑灵活,总比挣那些死工资要来得活泛一些,他一直不以此为耻。
“我猜也猜出来了,你这孩子,有脑瓜筋儿。现在正是好时候呢,挣钱是一定的。对啦,你大哥大号是多少?不能没有吧。”张万川突然问道。大哥大这东西流传到乡镇这一级,时间很短,方大正不是买不起,而是不想这么张扬。
“张书记,这个还真没有,我没买。”方大正咧嘴笑了,他知道张万川有一个手机,是那种模拟机,信号不太好。幸亏自己没买,模拟机正在退出市场,如果自己的手机比书记的还好,总是说不过去的。
“是吗?没有?你不真懂得低调呢。县里王书记总想换呢,现在模拟机不好用了,大砖头一样,不好带,信号也不好,看我这个,凑和着用吧,总比没有的要好。咱们这儿比较落后了,人家市里领导哪个还用这种手机啊。”跳水比较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状态,田亮胡佳眼看要落败,张万川紧张地直用手掐大腿。
“我买也没什么用处。张书记,我先回去了,我的事儿就拜托您了,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一定照办,您放心好了。”张万川满意地点点头,并没有挽留,把方大正送到了门口。
走在回家的路上,方大正把张万川说的每一句话都仔细回味了一遍,越咀嚼越觉得其中有味道。佛学讲究顿悟,自己是不是在此也顿悟了呢?特别是最后那几句话,话里的意思自己能听得出来,那不是说者无心,而是透露出了一些其他的信息。
第二天到单位的时候,方大正感觉到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都不太一样。他知道,箭已经在弦上。刚进办公室,办公室的小姑娘就过来叫他,说胡乡长叫他,胡天佑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呢?是许家沟的事吗?那件事情明明自己已经汇报过了,一边寻思一边向胡天佑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开着,胡天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正在低头批着文件,方大正敲了敲门,胡天佑抬起头,看是方大正,站起身来,两个人一起坐到办公桌前的两张单人沙发上,胡天佑熟练地递过一支烟,方大正不吸烟,连忙摆了摆手,“哦,对啦,你不吸烟,我也正戒烟呢。”把卷烟放到鼻孔下面,使劲吸了吸,又把烟放回了烟盒儿。
“许家沟的事儿有什么新情况吗?”方大正听出了官腔,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虽然胡天佑年龄不算大,只虚长自己几岁,但毕竟萝卜长在垄上,人家的职位在那里,一切都无所谓。
“没有,还是原来的解决方案,这两天村里也挺稳当的,没有什么新情况。想来那许四儿如果不起别的幺蛾子,应该没有什么其它的变化。毕竟许四儿的种种在那儿摆着,许正安爷俩也不会没事儿找不自在。”方大正分析道。
“张书记跟你说过那件事儿了吗?”胡天佑指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又是一道难题,该怎么回答?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听别人提起过,表面上很和气,但桌子底下踢来踢去,他也只是听人说,自己在工作中并没有体会到,他想这才是争斗的最高境界吧。
“哦,您指的什么事儿?”方大正明知故问,这个时候,他觉得装傻最好了。
“你不知道吗?”胡天佑拧着眉毛,问道。
“您不没说是什么事儿吗?”两个人玩起了太极推手。
“哦,如果你不知道,我就不问了。今天你再去许家沟一趟吧,看看村里有什么动静没有,有什么苗头性问题及时汇报,不出事儿什么都好,出一点事儿,咱们所有的功夫就都白费了。”胡天佑话中的口气有些不善了,方大正觉得脊背发凉,虽然他知道乡镇说话算数的是党高官,但得罪了乡长,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有人说,在乡镇混的,三十岁以前要跟对人,三十岁以后得办对事儿。依他的本性,方大正不想卷入任何一场是非,可是地球上总有龙卷风,龙卷风一刮过,有谁会逃得过呢?方大正不想脚踩两只船,因为如果两只船离得近,踩起来可能有一线生机,两船一旦远离,落水的一定是自己。可在一条船上,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安然无恙,一种是船翻落水。人活一辈子,总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赌博,明里暗里的多的是,这样的赌博你不想参与都不行,这就是所谓有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方大正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把宝押在了张万川身上,不为他的职位,也不为他对自己的有意拉拢,而是因为他有致命的弱点。他不愿意以恶意揣度他人,但人要爬上高峰,总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逢山开道,遇水搭桥,见鬼杀鬼,见佛拜佛。
以前,专心工作的方大正记住了四个字—“韬光养晦”,他深知为人之道在于低的道理,见人不说话便罢,只要说话就是拜年话,有人说他滑头,有人说他为人厚道,越是众说不一,他在别人的眼中越是神秘,他就越能成为人群的中心。从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到国土所的所长,这个历程,比起现在的选择,显然要轻松得多。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不择手段的人,但在机会面前,总要放手一搏。他知道胡天佑上面根基深厚,他是从上面派下来的,跟本地干部总有隔心的地方。张万川则不同,他经历过很多,走过很多乡镇,任过不同的职位,阅历之丰富,是胡天佑望尘莫及的。他不想参与站队,两个人他谁也不想伤,但事实却非如此,他的天平已经偏向了张万川。
在没有确切结果的时候,是喜是忧谁也不知道,方大正在等待中煎熬,他希望张万川带给自己的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