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医院没有停留多久,各自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又拜托一位护士给我们买了几件干净的衣裳。就这样,几张火车票,我们登上了前往新疆的路程。
火车站里,我突然想到个事,问道:“和尚,你就这么走了,你家里的东西咋办?还有意如何,你们不是整天嚷嚷着什么真相吗?一些东西可也是很必要的。”
“那只是古董罢了,那些东西只能作为推测。幕后黑这么喜欢,送给他们了。”意如何毫不在意,充分显示了暴发户的丑陋嘴脸。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这些玩意很值钱的哈。不过想了想和尚那金玉满堂的大门,我也只能沉默。
所谓寻找真相,大概和考古差不多。只是考的古一般人接受不了。不过如果是这种学术性的东西,那就要财力支持了。看了看和尚古井无波的面容,我越发觉得他像送财童子了。
毕竟有钱人一般是不怎么说话的。
嗯,意如何也不说话,所以这家伙也挺有钱的。人都说从一个人朋友圈能看出这个人的能力,所谓臭味相投嘛,由此看来,我发财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就是所谓的自我实现了,我已经在策划发财以后怎么办的深刻问题了。是每天换个手机,还是一天住一套房子,这真是一个纠结的问题。
“喂,老狗,我们为什么要去新疆啊?”李云渲凑近了过来,神色很是好奇。“新疆有什么好玩的,还非要先去那地方瞧瞧?”
哼,这小妮子太单纯了。完全不懂我大新疆的威力啊!
“吃过切糕吗?”
“没有。”李云渲眼睛一亮。“切糕是什么,能吃吗?好吃吗?”
“好吃,刚好我们也想吃。万一碰到维族兄弟,就把你压那儿顶账算了。”我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
话音未落,梆梆,李云渲不知哪里来的一本书,哐当就盖在我头顶上了。“那我就先送你去泰国好了,等你回来,一定贤良淑德宜室宜家之极!”
按照我对她为数不多的了解,这种事她真的干得出来。于是我立刻转移了风向。“其实我们是看你从小就在神龙架,你说你在重庆。可是重庆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人,你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我想你对外面的世界总是不太了解的,不如大家一起去新疆,那儿可谓是出的了厅堂入得了厨房还上得了闺房。先带你领略四个现代化和改革开放的成果。”
她无奈的以手扶额。“你这人就没有正经一点的时候吗?”
没有正经的时候?开玩笑,小爷我可是读过毛主席语录的人啊!我刚准备给她扯几段党组织多么多么信任她云云的桥段,却突然觉得一阵不对劲。
“我说,潇湘暮雨不会就是在新疆吧?”
意如何与和尚皆是点头。
白瞎了这么个好名字。新疆那地方又不是没去过,简直暗无天日惨无人道,空气干燥的擦了鼻涕都恨不得流血。
“李云渲不知道吗?这小妮子貌似知道很多来着。”
和尚行个佛礼,回答道:“她是被我言传身教教出来的,事实上我是在马路拐角捡到她的。后来发现她的血统,高兴得……”
我立刻接话,很不负责的进着谗言。“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我看她知道的挺多的,女孩子又脆弱,不如把她卖掉?”
和尚彻底沉默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串着佛珠,显然真的被我气的一佛出世了。如果他升天就更好了,假如我给他买了份受益人是我的保险的话。相比之下,意如何要正经得多,他解释道:“潇湘暮雨是一处无人知的奇景,乃是当年大宗师悟道之所,与烈阳恒天,横笛白素,落幕夕冉并称为四绝之地。”
“就是绝地啰?”
“可以这么说,但是传说绝地走到最后,将有了不得的东西出现。很可能是一些遗留下来的人与地域。”意如何说着,叹道:“可惜,我也只是偶然得见一隅,但却没法再深究了。那一次我们付出代价很大,这次若非重新杠上幕后黑,可能还得歇息大几年呢!”
他说到这里,火车开始检票,我有心追问,却不知从哪儿问起,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唯有慢慢经历,才能明晓当年发生了什么。
出门在外,大家都不想苦了自己。队伍中又有两个土豪,在钱是王八蛋的指导思想下,我们订的都是软卧。
在各自床上歇息下来后,大家都很快睡着,毕竟经历了一场血战,需要好好的休息。
等我醒来时,车窗外天已经黑了,在火车上看远处的房子显得格外的小,外面的灯火只是更添了几分幽静,一轮明月高高悬挂,车在行去,风景如画人入画,只是谁在画里,谁在画外?
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到了凌晨两点,可见这一觉睡得确实够沉的。
和尚还在睡着,不过他睡觉依然保持这参禅的姿势,一手覆膝,一手指地,正是佛门正宗降魔法印。
转头准备看看李云渲,却发现意如何不知何时醒来,手握着一罐啤酒,慢慢的打量着窗外。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他没吟诵完,我就立刻把最后一句背了出来,“多情却被无情恼!我说这么婉约****的词,你念它干嘛。难道你也有什么不得不说的过去?”
意如何笑了,他笑的时候大多是出于礼节。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笑的这么开心。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起来似乎有种癫狂的感觉。“这一趟车次很好啊!那时候我们几个寻到了潇湘暮雨的线索,一行人足足十多个,比今天多多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出头,和你一样的年纪。”
“你现在不是二十多么?”我看着他那张俊朗年轻的脸,他看起来应该不比我大,反而要小一点才是。
“我今年三十有四了!”意如何叹息,“那会儿我才刚刚二十岁,比现在的你小了两岁。我记得那时候,我们队伍里有个女孩。她家里是做皮货生意的,还是我大学时的同学。不过我们是一辈子同学了,因为她没有大学毕业。”
看来注定是个悲伤地故事,那女孩八成是没有活到大学毕业的时候吧!我很少听意如何讲述他的过去,事实上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年半。若不是他说认识我哥,我们恐怕还在恶斗呢。
每一次上酒桌,都是我拿我的过去向他吹嘘。至于圆起?谁拿那个当回事啊!这还是第一次听意如何讲他的故事。
我立刻坐正了身子,也开了一瓶啤酒,等着他的下文。
“你知道吗?那一年我们来的时候,车次也是这一趟。火车是换了,车次没换。那时候气氛还没有这么沉闷,这不是血与泪的开始,而是……希望。那天,她就在所有人睡下后,打开窗户,念着这首诗。那会儿风很大,吹醒了我。我还记得她散乱着发丝,把手搭在车窗上慢慢敲打,如同一个精灵。我听她念完,才发现,在被她三千青丝阻挡的视线里,她在看着我。”
“然后呢?你们在一起了么?这女孩是谁,后来怎样了?”听故事的还是讲故事的,都一定不欢迎不按套路出牌的不速之客。当下,意如何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我则对李云渲怒目而视。
然而我实在低估了她的脸皮。“你看我做什么?难道喜欢我?喜欢你就说嘛。大不了被我拒绝。你看他。”李云渲把手往意如何一指。“这家伙摆明了当时装清高,然后两人就是一个没有故事的故事了。”
这实话说的,要不是打不过她,岂能容她到现在?
大约是被坏了心情,意如何的故事没有再说下去,喝完那瓶酒后,他又睡了过去。只剩我和李云渲面面相觑。
我又怒瞪着她,站起身来,挽起袖子。戏文里唱得好,男子汉大丈夫,天大的英雄!也要找地儿上厕所!
见我没有要打架的打算,她显得很失望,一张脸紧紧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从卫生间回来,这小妮子也睡了下来,虽然平时活蹦乱跳的,杀人放火无所不能,睡觉却很安详恬静。但我突然注意到,她原先贴着的车窗上,竟有泪水划过的痕迹。那一道晶莹,突然让我的心扎了一下。
是啊!谁没有个过去呢?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都难免辗转反侧。旅途中,人最孤独。目的地永远是那么遥远,人在突破一切的界限,所有思维都在一瞬间搅乱了。
才一转念又想念,寂寞的缱绻。
我又想起了以前我很喜欢的一个女孩,她从不开口和人说话,高中三年,没见她说过一句话。学校里每个人都认为她是哑巴,唯有高三毕业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一句抱歉,转而又是一句再见。
那一次表白就这么无疾而终。
谢谢我什么呢?可能是感谢我的关照吧!我是唯一一个没有拿她开过玩笑和欺负她的人。也许是她太沉默了,毕业后所有人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每次和人提起,别人都是一脸惊讶。“你在开玩笑吧?哪儿有这么一个人?”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也不知道有关她的任何消息。似乎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这么一个人。时至今日,我连她的脸都快忘记了,她也确实没有留下过任何照片。
我学着李云渲的样子把脸挨着窗户,思绪慢慢的清明起来。感受着夜间的寒冷和夜月的皎洁,任月光撒在一览无余的大地上。我突然念叨了一句:“会不会,她只是我的幻想呢?从来就没有她?”
“她是谁啊?”一道声音又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我看着精神烁烁,神采飞扬的李云渲怒声道:“你很闲吗?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吓什么人啊!”
李云渲显得很无辜,摊了摊手:“没有啊,我只是睡不着而已。”随即又堆上满脸笑容,“我这么可爱,哪儿吓人了?”
“你不适合卖萌。”我非常不厚道的提醒她,“这会儿你应该去哭!”
“哭什么?”她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好奇宝宝的神情。
我没说话,指了指尚未干的两道泪痕。她一下子不说话,整张脸也垮了下来。
“要那么好的眼睛做什么?真是的。”李云渲轻声嘟囔,说话的语气倒是低了很多。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远古的……”突然想起这节车厢还有其他人,我把那几个字咽进了嘴里。“那个啥,你这么特别,可是没人知道你的跟脚,和尚都不知道。”
李云渲把头垂下来,用双手抱住膝盖。“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一觉醒来就到了神龙架了。我以为我是重庆的,但是重庆没有我这个人。我每天都会做奇怪的梦,那里面什么都有。神庙,道观,佛堂,一大片竹林,悬崖,好多的火把……”
“那些梦好真实,就好像曾经发生的事一样。这些梦从我出现在神龙架就开始做了,但是,似乎有一个源头,但我永远跨不过去。永永远远跨不过去。”
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但我的故事太平凡了一点。原本满腹的疑问却也不知道从何去追问了。最后我只好道:“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马上要去什么潇湘暮雨,还是什么大宗师悟道的地方,那地方一定很漂亮。”
“是很漂亮!”李云渲重重的点头,“我去过哪里,但是,那地方太漂亮了。漂亮的……原本不该这么漂亮的呢!”
“什么意思?”我好奇,漂亮就是漂亮,景色就是景色。什么叫做原本不该那么漂亮?
李云渲把头发撩到耳朵上,展颜笑道:“我梦到过那个地方,后来又梦见了一次。似乎那儿一次比一次漂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那儿的景色,我都感觉很悲凉。似乎,如果它是一片黄土就好了。”
“黄土?”我蹙眉,什么跟什么嘛!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梦,搞得人一头雾水。
我搓着下巴,随口问道:“你一般都梦见什么东西啊?”
“很多啊,什么都有。我就梦见过有一次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站在一块,他们好像就站在潇湘暮雨的最深处。那儿好黑,不是黑,是乌云,反正是雷声阵阵,然后又是好多雪亮的光,那些光好耀眼。我就站在他们背后,然后那个女的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一剑刺了过去。男人躲闪不及,仰面栽倒,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她突然用很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如同活见了鬼一样。
我也有点脊背发寒。“你麦告诉我,那个男人就是我。”
我很希望她只是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她有远古的血脉,说不定真能看到什么事。我可不希望再体会那种一剑贯心的感觉了。昨天心脏被捅了好几次,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一阵寒冷。
但是天不遂人愿,李云渲很认真的点点头。凝视着我道:“我看到的应该就是你,你那时穿着一袭黑袍,头上白发一缕缕垂落。比现在看起来要沧桑很多。”
我一下子目瞪口呆。此刻一大堆乱七八槽的思绪袭来,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不现在留个遗书吧?毕竟这么些年多少攒了点钱,我父母以后也好养老,可是爸妈比我还有钱。还是干脆现在把钱捐了吧?
到最后,我只有一个念头。能不能不死啊?一般来说,这种事情都有化解的方法的啊!
见把我吓住了,李云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骗你的!哈哈,你,你还真信了。”
一瞬间的大起大落!松了口气之余,我突然一阵诧异。如果她真是重庆的,那么好的地方怎么养出了这么一号缺德玩意儿。
闷闷的躺下,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我阖上眼睛睡过去前,见到的最后一幕画面就是她紧紧的看着我,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死死的闭着嘴巴极力的压抑着悲怆,眼眶里却蓄满了泪水。
也许是我当时太累了,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并未多加注意。
很多年后,当我再踏上这个车次时,我才终于领会意如何现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