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平
七星递交辞职报告的时候,感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和以往辞职的心情不同,这次是彻底的解脱。七星不必再像饥瘦的青蛙一样去跳槽,也不必再像蚂蚁一样蜗居于偏远的郊区。四年前,他大学本科毕业,信誓旦旦地来这里打拼,如今决定缴械回家。
回家之前,七星挑选了几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决定尽情游玩一番。掐指一算,待了这么多年,他去过的景点竟然比自己的手指头还少。
第一个景点,七星一进门就连拍了好几张照片,不料挡住了游人的去路,被人骂了一句“没见过世面”,顿时兴致全无。他向路边的巡逻人员打听怎么去第二个景点,却被巡逻人员叫到一旁,要求出示身份证,还用异样的语气盘问了半天。他气急败坏地走开,决定取消剩下的旅游计划,早早地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他第一次强烈地感觉自己是个异乡人。
踏上南下火车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蹦出八个字:到此一游,两手空空。他惊叹于自己的灵光一现,自夸了一句“油菜花”,然后低头苦笑。
回到家后,七星决定承包村口的水库,养鱼养鸭。父亲坚决反对,前些年承包水库的老板都亏本了,巴不得扔掉这烫手的芋头,你倒好……养牛也比养鱼强,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
他没有听父亲的劝。村里人多地少,靠种地只能填饱肚子,混口饭吃。他不想当本分的农民,不想一生庸碌无为。他掏出这些年的积蓄,买了鱼苗,买了幼鸭,还在水库的堤坝上盖了一间矮房子,每晚留守在水库边。
回家有些日子了,他发现自己的方言退步了许多,一些俚语俏话都说不太准。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一些老幼病残者。村里人不知道“钓鱼”“鸭梨”这些都市流行语,而他对耕田种地也不在行。他不愿多和村里人说话,像一个独行侠。他时常独自划着一条小木船,停在水库中央,目送夕阳西下。
临近年关,打工的年轻人陆续回来。村里热闹了不少,年轻人爱凑在一起打扑克、码麻将,七星对这些却不感兴趣,没事的时候就闲坐在家里,偶尔和来访的亲戚聊上几句,总感觉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觉得自己与这个村庄越来越疏远。
正月十五一过,村里又只剩下一些老幼病残。到了春暖花开时,七星的心里有了盼头,因为鱼苗已经长大,马上就能上市了。这些日子,父亲偶尔也来堤坝上作伴,帮忙喂鱼、赶鸭。
这天清晨,电闪雷鸣,下起了磅礴大雨。雨下了一整天,加上之前一直是阴雨天,水库的水位直线上升。七星站在雨里,心急如焚。父亲曾告诉他,前年发了一场大水,水库泄洪了,鱼从水渠飞奔而下,老板损失惨重。
天已经黑了,雨还没有停的意思,父亲搂着七星的肩膀,暗自祈祷……
当天夜里,水库最终还是泄洪了。七星跪在堤坝上,跪在雨里,仰天长哭。
几天后,村长主持了一次村委会,讨论重新划分田地事宜。依据每户人丁增减、户口迁移等情况,村委会每隔五年对每户的田亩面积进行调整。七星考上大学那年,他的农村户口迁出了村里,成了城镇户口,如今自然没有了他的田地。
散会的时候,夜幕上挂着一轮弯月。七星仰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成了名副其实的异乡人。
第二天一早,他收拾行李,从村子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