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平
晴子是我的闺房蜜友。我们经常盘坐在沙发上,聊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晴子的父亲开着大卡车跑长途货运,一个月难得回家一次。母亲在供销社上班,早出晚归,忙着做买卖。晴子是独生女,却天生像个假小子,整天和男孩子疯玩,傍晚回家经常是一身泥巴或几处伤疤。母亲出门前时常叮嘱晴子,在家老老实实待着,不许乱动家里的东西。晴子偏不,经常把衣柜里的衣服翻得七零八乱,然后又一件件叠好。
“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喜欢翻衣柜吗?”晴子笑着问我。
我摇了摇头。
“因为我经常能从衣服口袋里搜出零花钱,有时是5毛,多的时候是2块,最多的一次搜到了5块钱,然后第二天就买了一大堆零食,那些伙伴们跟在我的身后,围着我转。我一边吃一边分些零食给他们,可得意了。”晴子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仍然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晴子的童年并不是一直这么阳光快乐。后来,村里的一个男孩在路边被大卡车轧死了,大人们一时惶恐不安。晴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便把她反锁在家里,不让她出门疯玩。几个好伙伴就站在晴子家门口,隔着大铁门聊天,向晴子汇报今天村里发生的芝麻小事。伙伴们说得乏味了,便离她而去。晴子想过翻墙逃出去,但高高的围墙上满是玻璃渣子,她只好垂头丧气地进屋,打开那台老式黑白电视机。电视只有三个节目频道,刚看了两分钟,晴子便没了兴致。晴子于是绕着客厅转圈,转了两圈,又低头坐回到长凳上,晃着孤独的脚丫。晃着晃着,晴子有点瞌睡,便揉了揉眼睛,然后走进隔壁的卧室,又捣鼓那个大衣柜。
晴子在围墙里慢慢长大,不觉已到了上学的年纪。晴子并不喜欢上学,但一想到终于可以逃离这堵围墙,就兴奋地接过了父亲新买的书包。晴子每天一大早出门,傍晚才肯回家。上初中后,晴子的学习成绩一路高歌猛进,跃居班级前列。村里人见了都夸赞道,这妮子,以后是考大学的料儿。
18岁那年,上天给晴子带来一个噩耗——父亲被确诊得了脑瘤,半年后便撒手人寰。那一年,晴子变得安静、乖巧,整天待在家里,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你知道吗?我爸走的那年春天,院里的墙角长满了杂草,之前从来不这样的。院里长杂草说明阴气重,不吉利,我经常拔掉那些杂草,却总是拔不干净。”晴子抿了抿嘴唇,继续说,“当时,我心里有点害怕,担心我爸在那边过得不好,担心家里再出什么事。说实话,从那时候起,我就对这院子感情复杂,既留恋它,又想早点离开。”
晴子后来考上了当地的知名大学,再后来到外地读研深造。如今,她在一家报社上班,和我共租一套两居室。没过多久,晴子和一个南方小伙子恋爱了。
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是晴子多年的念想。热恋过后,这种感觉愈加强烈。晴子决定节约开支,少出门,少逛街,做一个地道的宅女。
最近,房租涨了三成,工资却不见涨,晴子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急躁。这天夜里,窗外飘着雪,晴子跟男朋友大吵了一架,男朋友一气之下摔门而出。我敲开了晴子的房门,看见晴子蹲在墙角抽泣。晴子扑到我怀里,哭诉道:“颖,你知道吗?我爸病的那年,家里没钱,付不起昂贵的治疗费,从此钱就成了我的心病,可我仍然努力做一个不看钱眼开的人。我勉励自己,平平淡淡也是福。我找男朋友,不图其他,只是因为他的脸型像我爸,像我爸一样会疼人……可他今天竟然和朋友鬼混,大手大脚地花钱,还把我扔在这冷冰冰的屋子里。我最厌恶一个人孤零零待在房子里的感觉,就好比小时候讨厌锁在围墙里的心情一样……”
我把晴子搂在怀里,一时无语。
“身边的人都说‘房子是人一生的围墙’,真的是这样吗?我能走出这道围墙吗?”晴子躺在我怀里,像个懵懂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