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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站者那则

七堇年

一个人的日子处久了,心里掖着很多话,又不知怎么说起,如盲人摸着一堵墙,半天找不到门,于是还是不说了,就待在屋子里吧。

三月底的下午,我发高烧,请假没去上班,吃了药躺在床上。外面刮大风,窗户关不严,给吹得扑棱棱作响。我头重如铅,似睡未睡,听到房间外一阵收拾东西的响动,而后又静了。过了一会儿,哥过来迟疑地敲了敲门。我说,进来。

他进来,看看我,说,好点没?

我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差不多吧。

他垂目,含糊地说,那,我就走了。

你一路小心,到了报平安。我说。

哥默默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末了,客厅那边传来两层铁门开了又合的声音,之后就死寂了。

他走了之后,我在扑棱棱的风声中昏睡,时而又醒来,一身热烘烘的汗,迷糊一阵,不知不觉又入梦。梦见外婆家的院子,那口小小的井,在下雪天被掩埋,看不出那下面是一口井。醒来时我觉得我的心,也像那一小块儿雪地,藏着一口无人知晓的井。

到了夜里,平义回来了,给我端了一碗羊肉泡馍,扶我起来吃。那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半。他被雨淋了,头发显得油腻而濡湿,领子肩上一块块深色的水迹。我伸手掂掂他衣服,说,都湿了,怎么不打伞。他说,这不是两只手都给你端着汤么。

平义一边喂我一边说,对不起,回来得晚,路上太堵了。

我一边摇着头,吹汤,一边就着他的勺子就开始吃,饿极了。

平义问,你哥他走啦?

我说,嗯,下午走的。

平义看着我吃,说,你一天没起床了,吃完下来活动吧,洗漱一下。

起床走到厕所去,才看到隔壁的房间彻底空了,门开着,像一个满是故事,却张口结舌的头颅。

斧子也回来了,坐在他的沙发床上上网。他睡的是客厅,沙发床上没有被褥,只放着一条睡袋:漂在北京这些年,租房换房搬来搬去太烦了,睡袋方便,裹起来就可以走。他每天回来,上上网,往睡袋里一钻就睡,好像可以一直这么下去,直到睡袋变成尸袋。

我对斧子说,我哥今天下午走了,新房客还没来,你就睡他的房间吧。

斧子脸都没有抬起来,盯着电脑,说,不用了,没事,我就睡这儿。

转天烧退了,我又开始上班。像以往那样,买两个包子,清晨去赶地铁,要等上一两趟才能挤上去。车厢里用不着抓扶手,也抓不到扶手,背贴背卡在人堆里,前后左右都是人头人脸,面色皆沉黯,惧于互相面对,要么闭目养神,要么把目光挑向放广告的电视屏。

生活像一条黑色大河,人溺了水,不由分说被裹挟着带走,流向无数个明天。明天依旧致密而贫瘠,所幸我差不多没空去感受,也无心感受了。

哥走之后的第四天晚上,我做梦,竟然梦到童年时见到的伊斯兰殡礼——梦境没有对现实有丝毫的篡改,只是一场置身处地的回忆:死者是我的回民同学的父亲,德高望重,那是我头一次见到站者那则:逝者安静地躺在那里,头枕着洁白的鲜花,一床绣着金色阿拉伯文的深墨绿色丝绒毯子覆盖着他,上面堆满了鲜花,逝者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一位捧着《古兰经》的长者站在他身前,念诵悼词,身后是几排头戴白帽的男子们,后面是小孩,最后是女人。站者那则在他们家的庭院里举行,我好奇地接近窥看,被母亲抓了回来,拽着我离开。

我问母亲,他们在干什么?

母亲说,那是在站者那则,是回民的葬礼。

葬礼是什么?

就是人死了,要送他。

送他去哪里?

母亲不说话,不想理我了。

我被拽着走,念念不忘回头看,我又问:那我们死了,会有人来送我们吗?

母亲面露愠色,说,你怎么老不好好说话!什么死不死的!

可是就在第二天,在下班路上,我接到母亲电话,敷衍寒暄,她问我和哥是否还好。我说,哥不是已经回家了么?

她说,没有回来啊。

我心里一悬,说不上话了。

母亲也愣了,又说,那我赶紧给他打电话,便挂了。

我再打过去的时候,母亲说,哥电话打不通。

母亲报了警,警察留了案,打发她回家等。母亲失了魂一样,每天打好几个电话给我,哭。我其实也一样失了魂,但我不知怎么,好像生活是一块磁铁,我被紧紧吸附,哥失踪了我仍然只知道循着轨迹上班、下班,在人影稀疏的夜晚走路回家,路上打电话安慰电话那头的老人。

半个月之后,一个公安局的电话从宝鸡打到我们老家,让领尸。

哥哥半路在宝鸡下了火车,逗留了几天,最后从那儿的一栋楼上跳下来,头都摔破了,半身紫血,惨不忍睹。母亲得知消息,惊吓过度,哭昏在地,扶不起来。

哥患抑郁症有那么好几年了。断断续续好转过,药一停,又恶化。如此反复一来,药也没用了。前年他最糟糕,他的完全密封的沉默,像滚烫的炭,外表是黑色的,内心却灼痛,但他人触碰不得,否则会嗞嗞作响灼人皮肉,只能眼睁睁由着它独自静静燃烧、内耗,直到变成灰烬。

那年春节的时候我们都回了家,他连续几天不怎么说话。大年初一夜里,哥哥忽然说要出去散步,母亲便面露为难,不舍得阻拦他;却又因为想到路上有大江大桥,怕他万一想不开跳下去。于是等他出门了,母亲便赶紧穿上外衣,跟了出去。

后来,据母亲说,哥一路走得很快,闷着一股气似的直冲,老人家很快就跟不上了,风又冷又急,哥不见了,母亲兜转了一阵,只能折返回家来,坐立不安地等着。隔了一会儿,哥回来了,鼻头冻得通红。母亲扑上去抱着他,像躲过一场劫数似的。

哥略显烦躁,双手以极其防御的姿势拒绝拥抱,说,不就散个步么!

我说,哥,以后不要夜里一个人出去了,妈担心。

他默不作声地绕过我们,走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再出来。

我们从新疆考大学考到北京,毕业之后都留了下来——哥在先,我在后。别人但凡看到我们有别于汉人的容貌,又听说来自新疆,都会长长地哦一声,然后带着经过修饰的好奇,问,会讲维语吗?我们说,不会。我们也不是穆斯林,只有奶奶是。

生活的股掌之间,没有什么余地。刚刚毕业的日子,我和平义借住在哥哥的出租房里,那些日子哥哥还在一家酒厂工作,跑销售,一出去就是一个月,说白了就是为了做买卖天天请人吃饭陪酒,他中午的酒还没解,晚上又得喝,一桌菜什么都吃不下,空腹喝,吐的全是胃酸和胆汁,站都站不稳还要送客人上车。前脚送完人,后脚就跪在马路牙子上吐,根本爬不起来,同行的一个同事还算好心,看他人事不省,叫了的士,送去医院,酒精中毒,洗胃,输液。在异乡,他喝得胃出血住院一个礼拜,竟然没有告诉我。

那个月他回来,灰着一张脸,嘴唇发紫,眼圈深黑,瘦得我大吃一惊。我简直差点怀疑他吸毒,怯生生地问他,怎么了……

他寒着脸,说,住院去了,业绩不达标,被炒了。

住院!

他不理会我的焦急担心,像嫌弃一个啰啰嗦嗦的老妈子一样,烦躁地说,别问了,我没事儿。说完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那时他那个房子在一环外,胡同深处的一个大杂院,破旧不堪,每间屋住不同的房客,没有厕所。因为地段好,租金还非常昂贵。平义那时得了慢性腹泻,大冬天的夜里出去上厕所,从被窝里出来穿戴整齐跑到胡同口的公厕,一夜来回几次,没法睡了。所以等哥回来之后,我们就搬去了一个带卫生间的房子,挪到五环外,从此再没在城中心住过。

后来,哥再次丢了另一份工作,也就把市中心的房子退了,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四个人,一盏屋檐下——我,哥哥,平义,斧子。生活也仿佛是租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到了要还回去的时候,手里一点点钞票,一点点欢愉,都像烫手的包子那样拿不稳。

我们在这五环外的地方,情况还算好,至少租了居民楼。再旁边一点,四处都是临时搭建的廉租房。绝大多数是宿舍式的临时隔间,上下床位,月租低廉。东西都放各自箱子里面,只有牙刷杯子这类东西才敢摆出来不怕丢。屋里有电饭锅,但通常装着上一次吃剩的方便面,用之前得现洗。蟑螂在凳子下面钻来钻去,绕过鞋子,袜子,书本,敏捷地躲避杀虫剂的喷射。这里的住客来了又走,互相常常并不认识,也从不交谈。房子不隔热,冬天如冰窖夏天如砖炉。宽带线缆以匪夷所思的方式牵到各自的地盘上,线缆上晾着毛巾,袜子,内裤,湿衣服。去往市中心的公交就只有那么几路,每天早晨,黑压压的人群像勤劳的昆虫一样爬出各自的洞穴,聚集在公车站,车一来就开始疯狂攒动,还没停稳就往上挤。

大半年前,斧子也只住那种廉租房的床位,他是我哥的大学同学。他们宿舍那片儿有混混每月按时收十块钱保护费,还给写一张收据,称为水票。斧子骂扯淡,不理,遇到了就说只是借哥们的床住上两天,两个月没有交。

有天他下班回到住处,发现屋子里凡关他的东西全都被毁了,值钱的不见了。据说地头蛇的小喽啰冲进来的时候,屋里还有一个人在上网,小喽啰说,别怕,我们不捉你,你们屋就他没交水费,要收拾收拾。

斧子回来,问那同住的,你怎么不报警?

同住的白了他一眼,没理。

斧子急了,冲上去拎着他的领子,怎么不报警?你帮凶啊你?

那同住的也急了,把斧子一推,说,神经病啊你?找抽!你不找收水费的你找我干吗?冤头债主的,早受够你了!

同屋的顺势就把斧子给轰出去了。他没处可去,就去路边摊喝酒。在那时五环外的荒郊野岭,喝到人家收摊了,鬼都看不到一个,才想起来找我哥,烂醉如泥地爬到我们门口,又没有敲门,就在门口睡了小半夜。早晨我急匆匆出门上班,一开门却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坐在门口的地上,还在睡,旁边是一摊吐的东西。我吓了一大跳,问,你是谁?你在这儿干吗?

他被我一激灵也还未清醒,惺惺忪忪地抬头,睁眼,什么都没说,赶紧想站起来。

我想他肯定腿麻了,站起来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

早些年,心像一只铁笼子,关着只鹰,日夜噼里啪啦挣扎。一撞开了闸口,就只见黑影蹿入云霄。它是熔于夕阳还是死于枪下,不得而知了,走得疾,只留下几支落羽慢慢飘下。

鹰已不知所踪,所以而今,心里只剩一只空的铁笼子。

哥告诉我说要离开北京回老家。不是跟我商量,是告诉我。

他再一次被炒了——或者是又辞职不干了——我不清楚,不想也不敢问。这两年,他的工作最多的只坚持了六个月。哥不再想折腾工作,闲在屋子里,每天没日没夜地上网,玩游戏。想起来饿了,就打电话给宿舍区那片儿的排档摊子让送饭来,门都不出。

我觉得他长此以往不对劲,很担心,就说,我们出去走一趟吧,去旅行旅行。

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都不带转头地说,没钱,不去。

我说,不用你出钱,就当我请你散散心。

去哪儿?他问。

我说,不知道,查查吧。

正值春分,我请了假,买好车票,带他去婺源。他兴味索然的样子,也不知道婺源在哪儿,跟着我走而已。坐火车南下,他一路上沉默得像一个影子,一路上躺在铺位上睡觉,醒了就看一本下三滥的杂志合订本,困了又睡。

到了江西,我们在农家客栈住下,讲价下来六十块钱一天。本来想分开住,但为了省钱还是算了。

我发觉他几乎夜里睡不着。因为每天早晨他都起不来,脾气暴躁得像炮仗一点就着。刚到的第二天,就吵架。起因是早晨我醒来,洗漱完了,都吃完早餐,就想叫醒他。

我冲他喊,起床起床!要睡觉回家睡去!

他没应声。

我走过去揉他的被子,半晌,他突然腾地一下坐起来,咆哮道:有完没完!谁像你这样睡得跟猪似的!一大早起来吵死人!

我被吼得一愣一愣,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说,你吼什么!出来旅行不是出来睡觉的!

他说,我一晚上都没睡着!你要去玩你去你的!

说完他像个小孩一样哗地把被子一拉,就闷头不理人了。

我摔门而出。

散步在田间乡下,我慢慢想起,少年时候的他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的奶奶是漂亮的维吾尔女子,哥哥尤其继承他们的血统,卷头发,高挺的鼻梁,眼窝很深,长得十分好看。我们的爷爷没有皈依,父母也没有。所以哥哥的面容和汉族名字看起来格格不入,在学校里,他是个内敛的普通的孩子,自小不太跟人说话,但对我也还算照顾。

他的心事那么深,像一口井。

一直到大学毕业之后,生活的失落似乎与他纠缠不断——其实谁不是呢——没有钱,没有房没有车,情绪很不好,工作辛苦而沉闷。幸好他还算长得好看,所以有过几个女朋友。但不知道是性格原因还是经济原因,处对象全是月抛型,甩得快也被很快甩,后来索性不找了。

我不是不明白——北京那样的花花世界,浮华残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约他感到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在为难他,嘲弄他。抑郁症的药不算便宜,帕罗西汀,氟西汀,他都吃过了,剂量越吃越大。有种牌子的氟西汀副作用很奇怪,是不停地打哈欠,他最后一次被炒,居然就是因为陪老总的一整天,无时不刻在打呵欠,打得满眼都是泪。

我知道他痛苦,但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

想到这里,我真的一点都不怨他了。

中午我回到农家旅馆,碰到他坐在楼下的餐厅里,一言不发地望着玻璃门外。

我说,你醒了?

他瞥开目光,揉了揉头,说,嗯。

吃点饭吧。我尽量平静地对待他,我知道他生病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顺着台阶就下了,说,好,你也饿了吧。

我们吃了午饭,我说咱们去走走,他点头。

那天下午在婺源乡下,一切都热烈而美好,油菜花开得烂醉,一片灿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绵如胶、闷如油的菜花味儿。土地像烤熟了的面饼一样散发出温热的香气,分不清是什么鸟的叫声,碎碎地洒在田野上。

路过农家,一只狗躺在院坝里睡觉,任凭游人来来往往,它瘫睡在地,四肢耷拉着,腹部随呼吸一张一翕。想象不出是怎么样一个酣畅的梦,能叫它睡得这么香。

“做只野狗多好。”我愣神看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说,“不用读书,工作,买房子……可以天天晒太阳,睡觉……安天命。”

“那你是没见到被打断了腿的流浪狗,还有被人绑去杀了剐肉的。”

他极刻薄地剜了我一眼,想继续说什么,又打住了。背过脸去,自顾自往前走。

我被噎得喘不过气来,半晌,追上去责问他:“我跟你有仇?你一天不堵我的话就活不下去啊?”

我知道他心里生病,难过,通常都不会跟他计较。但不知怎么,这次我忍不住火气——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就在刚才,我们在摊贩前买瓶装水的时候,才发现弄丢了门票,重新又花钱买了两张,彼此恶声恶气地埋怨了好一阵。

就在那个下午,在灿烂的田野里,我们吵了最后一次架,彼此都累得厉害。四下又热,又燥,阳光刺眼,齐人高的油菜花明晃晃望不到头。耳边偶尔扫过一阵牛蝇的嗡嗡声,烦得像火柴棍一下又一下地擦在心上,快要燃出火花来。

吵累了,两个人都觉得很无趣,只能低头默默走路。过了很久,我忍不住说,既然是第一趟也是最后一趟出来了,我们就别吵了吧。我是好心的。

梯子搭在了脚前,他低着头,说,好。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脱口而出“最后一次”,更没有想到这后来竟然成了谶语。

接下来几天都下雨,天公都不作美了。他彻夜睡不着,我几次迷迷糊糊看到他坐起来,开门,出去抽烟。于是早晨我也不敢叫他,就让他整日在旅馆里补觉。

如此第四天,我们背上包离开了县城,去坐大巴车到市里,再从那里上火车回北京。站在月台边,列车在眼前轰隆隆地来,轰隆隆地去,像这两年匆促又黯淡的日子一样;我们像是上错了车,下来的时候已经不辨东西,不知何处。

如果我知道那真的就是我和哥的最后一次相处,我会对他再好一点。

这些年的生活直逼耳目,挤退了所有的记忆,让我感到似乎我生来就已经二十七岁,生来就每天都带着包子挤地铁,生来就必须每天上班。我忘记我们曾经有过童年,忘记我们是从孩子长大的。直到他走了的那天,我想我应该悲伤,应该泣不成声,但我没有。办公室里只有写字桌与我面面相觑。我抬起头来盯着电脑继续写提报,写该死的不管怎么写都不对的提报。电话,传真,复印机,闲聊,拉凳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真实得像精心布置的道具。但我心里一片空无的混沌,像一块被洗得看不清颜色的旧布。

下班走出大楼,城市的暮色还未褪尽,在浓浓的尾气和噪音中,缺水的杨树叶如同锡箔纸一样不断翻飞,晚霞如血,有种极其宏大而壮观的孤独。我忽然感到了初夏的气息,脆弱而炽热的,黯淡的,飘忽着烧麦秆味道的黄昏,鸟群如灰尘洒在天空。我一下子回到那个他带我去捉鱼虾的下午,池塘已经快要被晒枯了,留下大片大片的褐色泥滩。我的膝盖都陷进去了,每一步都很艰难。蚊虫围绕着我饱餐了一顿,浑身都是包,痒得我发狂。我们忙活了一个下午只捉到了一只寄居蟹和一堆小田螺,天色忽然之间就黯了,好像脱掉一件外套那样快。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整条腿敷满淤泥,身上有十六处被咬得肿起来的大包——十六处,我记得很清楚,我一边挠一边数,哥哥回头看看我,擦了一点他的唾液在上面,跟我说,口水止痒的。

我的头发绞着汗水、泥水,橡皮筋松了,乱得不成样子。我只觉得自己又脏又臭像一块破抹布。那是我跟他唯一一个亲密独处的下午。回家后母亲把我们臭骂一顿,勒令我赶紧去洗澡,而他则在私下里责怪我笨,说他跟兄弟们都能捉到鱼和螃蟹。

后来我们的生活似乎缺少交集,他易感而沉默的少年时代,格外漫长。我们互相排斥,互相看不顺眼,几乎不说话。母亲依旧操劳,琐碎。在一个清贫的家中,生活或者毋宁说命运,更像是一条窄窄滑滑的田埂,没有那么多其他的可能,也必须走得专心,走得本本分分。

直到很多年后——后到完全长大,再也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互相看不顺眼,我们才恢复了亲人之间的关爱。那可真的是很后来了,哥已经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名噪一时——也不是什么特别棒的名校,但那个夏天,是我见他笑得最多的时候。

他说,我要去北京了。妹妹你也要加油,我们北京见!

我从来不知道,他高兴起来这么的晴朗,这么的讨人喜欢。

这个人就这么不在了。没了。他走得很孤独,也很失落。

想到这个,我才突然,终于,在喧嚣的人海车流中,掉下泪来——如果我知道那就是我和哥的最后一次相处,我会对他再好一点。

哥走后的那段时间,我也变得睡眠很差。夜里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入梦,窗外树上一声鸟啁,便醒来了。这时候通常是在凌晨,一整块夜凝固如冰,无法切割,我被冻在里面动弹不得。斧子的鼾声隔着房间阵阵传来,我守着夜,睁眼到天亮。

夜像余生一样漫长:还有那么几十年呐,怎么过。既然又不敢死。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似乎对哥哥长达四年的恶性失眠和抑郁有了一种切身体会:从前,你只知道他难受——但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难受。我在怀疑,这是不是他在沉默了那么多年之后,第一次试图向我解释他曾经内心深处有多难多孤独,这或许,是他在请求我们原谅的方式。

如果我们也有一个真主,一个上帝,一个佛陀在心中,那么事情会不会简单一些。在他离世的时候,可曾有人送他,他离世之后,他可曾有所去。

我告诉平义我要离开北京,回老家办丧事,看望母亲。平义很警觉地问我,那你还回来吗?我说,我不知道。

走的那天早晨,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执意要再留我一会儿,说给我煮了一锅汤面,要我吃了再走。

行李全都已收拾好,屋子乱得已无下脚之处,同租的都不在,一只板凳都找不到,于是我俩就坐在行李包上,默默地围着一只没盖子的锅,像守着一个哑然的结局。

我说:“把那本书还给我吧。”

他一愣,“什么书?”

我不开腔,心里很空。

很快他就想起来了——那本书。

“书还在不?”我催问。

“在,”他低头搅汤,颈子沉得抬不起来似的,哑哑地说,“你别着急吧。喝完汤,我就给你拿。”

搅拌了下,面好了。他这才看到没有碗,赶紧站起来从桌上拿了只饭盒,慌慌张张地倒掉里面的剩馒头和粥,冲着洗了,拿回来又盛面。

想到这出租房里的几年,到最后人都快走了,我们还连一只干净的碗都拿不出来,也真不知道是该对生活失望,还是对自己失望了。

他盛了面端我面前,看着我,眼里蒙着一层灰。我说,我没胃口。

他正不知所措,我忽然很心疼,就低下头,顺从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勉强吃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进里屋,找了一会儿,从柜子的最底层翻出那本书。顺手翻了翻,内页已经发黄了。他把书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那本书,四顾不知搁哪儿——像托着一生,无处安放似的。

我问他,你还记得我接你来北京那会儿吗?

他说,记得。

我说,别逗了,我知道你不怎么记得了。

几年前第一次见他,我们约在麦当劳,他戴眼镜,平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是完完全全地,掉进人海无法捞出来的那种普通模样——我们是网友,在网络刚刚起步的年代,碰巧都进了一个聊天室,你好,你好,就这么开始聊,后来觉得很投机,竟然莫名其妙就成了网恋。

大学生活其实格外贫瘠,学校不算很好,老师和学生都那么敷衍,好像在玩一场奢侈的浪掷时间的游戏。我真是不敢相信,所谓的刻苦读书考到北京,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现实。有钱的北京本地学生当然过得声色犬马,我不属于那一类。除了读书,做家教挣钱,大约只有和李平义聊天是最大的乐趣。网吧不会花太多钱,却心里满满都是激动和开心。那时的网恋还算单纯,我对他牵挂极了,一天不上线聊一会儿就受不了。省钱买了手机,也是为了不能上网的时候,还能发个短信聊几句。如今见面,只是将一个虚幻的想象印证到现实里,有一丝小小的失望和不适。

我们面对面地聊天几乎就像他的面貌那样平平无奇,其间插入大段大段的尴尬的冷场,并不如网上打字时那样热火朝天,大约是因为我们已经把矫情的不矫情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透支了。所以我只是很快感到莫名的困倦,早早作散,我回了宿舍,他回了我学校旁边的一个日租房。

翌日我带他游览了下西单,王府井,颐和园,后海——他说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北京。汹涌的人海里,我望着和我们一样所有普普通通的面孔,身形,外表,衣着……竟然感到一阵莫名恐惧,突然间仿佛眼前的画面都变得诡异而抽象,都是没有脸的人,每一个故事都是大同小异的,同在命运的无着与平凡漫长中蠕动,仅仅异在每一天,走进的是不同的公车,去往的是不同的办公室,回到的是不同的蜗居,睡在身边的是另一个人。

那一刻我只觉得我快要被人海悄无声息地湮没,不知不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李平义在河北上完大学,比我早毕业,回到家乡之后工作找得不顺利,做得也不顺利,想要来北京。去接他的前夜,我居然神经紧张而兴奋,睡不着。窗外一只疯狗彻夜狂吠,把睡梦给撕得七零八碎,像一床破絮,怎么都铺不完一整夜了。我醒了又醒,从枕边摸出手机看,才凌晨三点半,平义的火车要六点半才到。我觉得疲倦,打算闭上眼睛,再躺一会儿。

五点钟手机铃声大作,我被惊得一抖,掐断铃声,起了床。摸着台灯啪的摁开,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裤子,衣服,一一套上。屋子里一地都是乱七八糟,闷了一夜的饺子和醋的味道,混着锅盆衣袜的气息,浓浓地混在一起。在黑暗里,我费劲地找下脚的地方,但还是不小心踩翻了只不锈钢盆子,声响如刺,睡客厅沙发床的室友烦躁地翻了个身。

我赶紧碎碎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摸索出了门。

下了楼,周遭静若一座死城,秋天凌晨的寒气刺穿心肺,空气清冽极了。我深吸几口气,迅速就清醒了。小胡同路灯灯光泛青,恹恹欲睡地立在那里。我也是一夜未睡好,头疼欲裂,空空肚腹觉得很冷,就只顾环抱双肘埋头匆匆走,风迎面砸过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楼下仓库门口的大狗僵死在地,脖子上还套着链子,口吐血沫。不知是不是误食了鼠药——那一夜都听到狗在狂吠。

穿出了胡同,街上便有沙沙的扫地声了。几个人匆匆走过,影影绰绰地掉进灰暗的晨雾里。我朝地铁口走去,在小摊上买了两份煎饼果子,揣进了包。

等了很久,列车到了,出站的人群陆陆续续越来越挤,我眼尖,看到平义像颗果核一样被人群吐了出来,茫然东张西望。

我拨开人群挤到他面前去,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平义在火车上坐硬座半天加一夜,脸色憔悴,头发凌乱,有些油腻。我接过他的一件小行李,他顺势揽着我的肩膀,切切地说,总算看到你了。他凑过来,大约是一夜无眠又没有刷牙,他嘴里的气味叫我很难受,我克制地别开脸,不与他直面。

他可能是觉得我在矜持,于是只是礼貌性地抱了一下,然后拍拍我背,说,走吧,去坐车。

上班高峰已经开始了。车厢挤得人喘不过气,薄薄的温黄的晨曦肆意涂抹在车窗上,隔着漾漾水汽,竟有些好看。我用胳膊肘捅捅他,说,看,日出。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皱着眉,说,还以为是车到了。别叫我,我睡会儿。说罢,又将头靠在抓吊环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下车又换地铁,直到快走到住处,我才想起都没给他吃早饭,赶紧问他,饿不饿?去吃碗馄饨吧。

他说,不吃了,太困了。想睡觉。

我想起包里还有煎饼果子,就说,好吧,先回家。

进门,房子里很乱,同租的都去上班了,没有人。天气已冷,又没来暖气,窗户都是关着的。一屋子食品器具衣物鞋袜的气味混在一起发酵,一时呛鼻。他皱了下眉头。我说,欸,委屈你忍忍了,有空我好好打扫,我今儿专门请假半天陪你。

平义进了我们的那间房,累得连脸都不想洗,脱掉外套和鞋子就上床睡了。我在他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便去厨房,想给他做一锅汤,炒个莱。

做好饭,大致打扫了下屋子,离中午还有一会儿。我进屋,他还在沉睡。我坐床边,静静看着他,好像在凝视一缕关于未来的希望。

他醒了,缩着脖子看着我,竟然有一脸无知无畏的婴孩样儿。磨叽了一会儿,起床来,我俩便在客厅围着一只放在地上的折叠小桌坐下。一盘菜,一锅汤,两碗饭。他大口吃,嘴巴里塞着食物,一边嚼一边说,你手艺还真不错。

我竟然闪过一个错觉,觉得我们已经结婚几十年。

末了,我站起来从柜子上拿出一本书,说,给你。

书用牛皮纸包了皮儿,是前些年红透了的那本《挪威的森林》。他一边翻开一边说,这书我还真读过一些的。

我说,嗨,不是拿给你看的。

他茫然望着我。

我赶紧说,欸,你别误会,我不是村上迷。只是我觉得书里的直子,绿子,玲子,合起来就挺像我。这本书就交给你吧。对我来说就是个仪式。

我又补充说道:这书,交给过以前两个人的,最终都收了回来。

他脱口而出,这本书到我这儿就不会再传走了。

那时我们还未抵达生活的真相;他大约也想象不出两年后,我捧着这本书,无处托以终身的样子。

为了尽快赶回去办哥哥的丧事,我狠心买了机票,反正我已不觉得异乡还值得留下。还是头一次坐飞机——在高高的云端,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到如此壮观的落日:夕阳撕开滚滚云层,狭长地横贯天际,似一把刚刚从熔炉中流出的青铜巨剑,还未淬火,赤熠灼灼,光芒浸染了一望无垠的云海,使之看上去如同辽阔沙漠,有着金色的,格外柔韧的起伏。这苍穹壮阔得令人屏息。

我终于回到了故乡。

原来这里还是印象中那片童真之地。我依稀又看到稀疏的灌木林,晴空辽阔而坦荡,那么多人们和他们强悍的信仰,如长河落日圆,一点都没有变。

哥哥的葬礼简朴而寂静。我们都不是穆斯林,没有人来为我们站者那则。除了至亲,没有人来送他。哥的遗容惨不忍睹,已经在异乡当地火化,带回的只是小小一盒骨灰。

我凝视着那一盒骨灰,感到莫大的震慑力。一个生命,所有的故事,四海归帆,最终都将被锁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他这样一颗密封的沉默的炭,终归是在灼痛中燃烧殆尽,只剩这一抷灰烬了。

哥的黑白照片挂在高处,像一切遗像中的逝者那样,显得睿智、清朗、平静,有神一般的慈祥;仿佛从未被生活所消磨,也从未经历过死亡的黑暗。只是孤独地划了一只船,去往一个我们望不见的世界,棹移人远。

但这次,他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我们要在哪里见。

母亲泪立风前,她问,你们在北京是不是过得不好?

我说,挺好的。怨我,没照顾好他。

母亲摇摇头,泣不成声。

“人坐正了,吃你够得着的食物。”——《古兰经》如是说。

选自《收获》2012年第6期

何处是我生命的家?——评七堇年的《站者那则》

林霆

城乡之痛早已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持续阵痛,它不仅侵袭那些从事体力劳动的“民工”“外来务工人员”,也同样滋扰着那些相信“知识改变命运”的年轻人。仅仅十年,这句曾经激励无数农村学子寒窗苦读的名言,已经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站者那则》的底层叙述之所以显得格外令人心酸,或许就是因为此时的“底层”已然变成了有学历、有梦想的大学毕业生。小说的故事线索是从一对兄妹身上展开,同时又伴有哥哥的朋友和妹妹的男友的故事。他们是家乡学子中的佼佼者,带着梦想来到北京,最终却难觅立锥之地。他们在“生活的股掌之间”左冲右突,直到头破血流、满目疮痍。哥哥的自杀让妹妹陷入了生命无所依托的迷茫中,无法想象自己如何打发余生。在北京人潮汹涌的人海中,感受到的却是孤独和恐惧,因为“每一个故事都是大同小异的,同在命运的无着与平凡漫长中蠕动,仅仅异在每一天,走进的是不同的公车,去往的是不同的办公室,回到的是不同的蜗居,睡在身边的是另一个人”。这种难耐的厌倦,就这样出现在原本有“鹰”梦想的年轻人身上——中国到底怎么了?

小说中的年轻人不断回望童年与故乡,实际上是寻找生命的安身之所。在城市化进程中,这一代年轻人所面临的生存压力、情感问题、亲情关系和生命价值的难题,是超乎想象的。所以,他们的成长先天地带有社会化因素,他们的青春注定是残酷的、未老先衰的。这一代人的生活不通向梦想,却指向死亡;它没有激情只有衰败。从这个意义上说,《站者那则》仍然属于青春叙事、成长叙事的范畴。作者是在现实与梦想的差距中,体味着笼罩一切的虚无感。在这个世界里,爱情无处安放,生命价值无所依傍,甚至灵魂也不知所终——哥哥没有资格举行伊斯兰殡礼“站者那则”,就是一个严酷的象征,它彻底扫灭了世间一切安身立命的希望。妹妹离开城市回到乡村,就能摆脱这无所不在的虚无吗?

最后,小说对同龄人提出类似哲学层面的告诫:“人坐正了,吃你够得着的食物。”——《古兰经》如是说。在面对现实困境时,这一代人没有寻找社会途径的解脱,而是转向自身,转向心灵的告慰与宽解。这是青春的印记呢,还是这一代年轻人无处求告,没人为他们提供任何精神或物质支持的证明呢?

小说人物的情绪悲观虚无,读后有压抑沉闷之感。但文字却依然保有作者一贯的清丽脱俗和青春的气息,加上小说最后所指出的精神出路,尚能让《站者那则》保持着年轻生命的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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