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任务
卢建开了一家讨债公司,生意冷清,屋漏偏逢连夜雨,最近老妈又患肺癌住进了医院,他急等着用钱。
这天,卢建终于盼来一个客户。这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气度不凡,走路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客户进来就把一个信封拍在桌子上,卢建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幅画,画着湖岸边一座孤零零的茅草屋,下面附着地址。客户开口说:“这一万块钱是预付款。你只要把画上的这所房子烧了,我再付你一万。你干吗?”
卢建看了看,画上的是两千里外的落日湖。他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他想说“讨债公司不放火杀人。”但看着桌上的真金白银,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钱。
客户却“啪”地一下按住了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你听好,我只烧房子不害命!里面的人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我和你玩命!”
卢建连连点头,要不是老妈治病急需用钱,烧人房屋这事他是怎么也不肯干的,又怎么会伤人呢?
客户临走时又提出一个要求:要卢建拍照为证,即要拍到屋主站在废墟旁边的画面,作为支付余款的凭据。
客人刚一离开,卢建立刻赶到医院把钱存上了,安顿好老妈,又做了充分的准备,就动身前往落日湖。
一天之后,卢建在离落日湖十几里远的一个小站下了车,他打听了半天,才知落日湖根本不通汽车。卢建正在着急,恰好身后有一辆马车过来,卢建赶紧上去问路。
驾车的老头回头看看他,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看,不客气地问道:“你是哪来的?干什么来了?”
卢建早已编好了词,说自己是来落日湖采风的作家。
老头的脸色这才和缓起来,说自己就住那附近,让卢建上了车。
没走多远,空中响起了嘹亮的鸣叫声,卢建一抬头,见天边飞来一群白天鹅,它们绕着马车盘旋飞翔,发出了欢快的叫声。
卢建躺在车厢里的麻袋包上,身子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天空如同一块蓝汪汪的大宝石。他想起了小学时学过的那篇《丑小鸭》,又联想到小时候母亲一天打三份工,赚钱供自己读书的日子,不由心里发热,暗自发誓,为了老妈,就算这票活再不地道,也一定要干好!
想到此,卢建又强打精神,和老头攀谈,想多了解点此地的情况。老头告诉他:落日湖是天鹅自然保护区,吸引天鹅的同时也吸引了很多盗猎者。自己姓丛,是个护鸟志愿者。说到这,他嘿嘿笑着说:“刚才对你那么凶,也是见你面生,怕你是来打鸟的!”
卢建听了,心说:丛叔,虽说我不来打鸟,可我也不是好人啊!这么聊着,三轮车又颠簸了许久,落日湖到了。此刻已是傍晚时分,湖面水光潋滟,一派宁静祥和。卢建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他凭着记忆,往远处看去,果然看见了照片里的茅草屋。
丛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乐呵呵地指着那茅草屋说:“这方圆几里就我一户人家,你若不嫌弃,就住我那儿,我还有很多故事可以跟你说呢!”
卢建听了,心中翻江倒海,自己要烧的居然是丛叔的屋子?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先随丛叔来到茅草屋之前,再一探究竟。等走到屋前,他再次震惊了。
只见草屋的大门被踢开了,屋子里一片狼藉,五月的北方风还很硬,屋子里凉飕飕的。
丛叔呆了片刻,一言不发,把车上的粮食搬到屋子里去,卢建回避着丛叔的眼睛,小心翼翼问道:“是……是什么人干的?”
丛叔淡淡地说:“还能有谁?是那些靠野天鹅发财的混蛋。他们嫌我挡了他们的发财路,要把我孤老头子赶尽杀绝。这还算是手下留情了,以前还烧过我的房子呢!”卢建心里一跳,就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嗫嚅着说了一句:“那您为什么还坚持住在这里呢?”
丛叔苦涩地笑了,开始用破塑料布钉着窗户,卢建帮着打扫屋子,忙完了,两人坐在炕上,丛叔讲起了往事……
悲伤的往事
落日湖每年春天都有大批天鹅飞来,有一些村民便瞄准了这个发财机会,专门以盗猎天鹅谋生,然后卖给城里那些高档野味酒楼。三十多年前,丛叔是个知青,插队落户来到这里后,也曾学着用滚钩设置陷阱捕捉天鹅。
有一次,丛叔和同伴生子在滩地上捉到了一只翅膀受伤的小天鹅,他们断定还有大天鹅在照顾它,于是,生子就把小天鹅绑到湖滩一个大铁笼子里,笼子口敞开着,地面布满了尖利的滚钩。天黑了,两只大天鹅飞了过来,看来它们吃过滚钩的亏,不肯落到湖滩,只是围着笼子一边飞一边凄惨地鸣叫,而笼里的小天鹅也一声声惨叫着,场景很让人不忍。丛叔几次提出放了小天鹅,都被生子拒绝了。
生子躲在苇丛后,手里拉着一根铁丝,铁丝深深勒进小天鹅的伤口里,只要他一扯动铁丝,小天鹅就是一阵凄厉地惨叫,连带着大天鹅就是一阵疯狂地鸣叫。这样僵持到快天亮,生子不耐烦了,伴随他急速的扯动,小天鹅已经奄奄一息,大天鹅对着笼子发起了疯狂的撞击,它们用沉重的身躯一次次撞击着铁笼,铁笼上留下了洁白的羽毛和斑斑血迹。丛叔再也看不下去,飞跑过去解开小天鹅的绑缚,可大天鹅已经双双跌落在湖滩,被滚钩牢牢钩住了。
丛叔沉默了,两个人谁也没吭声,好半天丛叔才接着说:“我抱着大天鹅和小天鹅,想起我娘临死前还尽力照顾我的那一幕,不由得使劲抽自己的嘴巴,直骂自己不是人!”丛叔的眼角似乎又泛起了泪光。从那天起,他不再捕杀天鹅,还尽力规劝大家也停止这条发财路,后来他落户在这里,没事就帮着林业公安拆除乡亲们下的滚钩、天网。没多久,他得罪了好多人,疯狂的报复导致他妻死子散……
卢建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真没有勇气跟这个可敬的老人对视。他也清楚了自己这个奇怪任务的缘由。他眼前浮现出躺在医院的老妈,两万,正好够老妈交手术费的!卢建软下来的心又慢慢刚硬起来。
也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挣扎和惶恐,卢建帮着丛叔烧起了火炕,他不停地在灶下添着干柴,火炕被烧得滚烫,屋里暖融融的。
良心挣扎
太阳快落山了,丛叔要去巡查,卢建借口写作需要生活,也跟着出了门。落日下,湖面上到处是飞翔起落的白天鹅,两人穿着水靴走了很远,他们费力地破坏了许多遍布湖里的天网,可水里那些拌了毒药的小鱼却怎么也捡不干净。看着卢建干得很卖力气,丛叔欣慰地说:“开始我还差点没误会你。你好好写吧,作家同志,回去把我说的这些都写出来给世人看!”
卢建心里又是一阵难受,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岸边那座小茅屋。身后忽然传来响动,紧接着是一排密集的火铳声响和天鹅的叫声。天鹅被惊得满天飞,有一只趴在草丛里的白天鹅被打中了。它扬着优美的长脖子,用力扑闪着流血的翅膀,艰难地想起飞,可怎么也抬不起翅膀,火铳声再次响起,这次的铅弹都击中了天鹅的脖子。
丛叔大声喝骂着追过去,岸边一辆摩托车飞快地跑掉了,卢建急忙跑过去抱起天鹅,天鹅用力挣扎着不肯离开趴伏的地方,卢建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它的身子下有一堆天鹅蛋。
天鹅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叫声也越来越微弱。卢建焦急地扯下衣服想要给它包裹伤口,丛叔悲伤地制止了他,说没用了。
卢建呆呆地看着死去的天鹅和那堆鸟蛋,忽然拔腿回头就往小屋跑,耳边传来丛叔的惊呼:“房子!房子着火了!”
可不是么,远远地那座孤零零的草屋正在被火舌包围,暮色里格外醒目,卢建飞跑着狂喊起来:“来人啊,救火啊!”
卢建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草屋,草屋已经笼罩在火海里,他飞快地拿起地上的小水桶,飞跑着去岸边拎水救火,但胳膊却被人拽住了,是丛叔。丛叔大喊着:“没用了!救不了的!这已经是这些混蛋第二次烧我的家了!让他们烧吧!我不怕!”
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不是他们!是我这个混蛋干的!我是混蛋!”可那声音尽管惊天动地,丛叔却听不到,那是卢建心里发出的声音。就是刚才,他不动声色地把被子铺在最热的火道处,然后把一个装满浓硫酸的塑料瓶藏在了被子下……这是卢建的几个施行方案之一。
火越烧越旺,把黑漆漆的夜空燃得通明。丛叔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用粗糙的手抚弄着,狠狠地说:“烧吧!只要烧不死我,我就跟这些强盗斗到底!不光是盗猎野鸟的强盗,还有吃野味的强盗!”
卢建头凑过去一看,那是一张全家福,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低声问道:“丛叔,您不怕吗?我看您还是回城里吧。”
丛叔苦笑着说:“老婆死了,儿子被他们打残逼走了,我光棍一个,死都不怕,还怕啥,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第二天,卢建决定走了。临走前,他身上只留了一张车票钱,其余的都给了丛叔。
他是英雄
卢建在车上第一时间发布了微博,放上了自己拍摄的照片,有天鹅临死前流泪的照片,也有丛叔抱着死天鹅站在废墟旁的照片。这些微博立刻引发了一波浪潮,很多网友跟帖,说要加入到保护动物的行列,还有人要落日湖的地址,要发动大家捐款帮丛叔盖房子。
回到城里,卢建约见了客户,一见面他就拿出了那些照片。客户的脸抽动了一下,他没有一张张验收照片,只是拿出一个信封。
卢建不用摸也知道,那是一万元。他没有接钱,而是说:“等等,我还有最后一张照片给你看。”
卢建拿出最后一张,那是张翻拍的全家福,不是很清晰,可是照片上丛叔一家三口的脸还是能看清楚。卢建平静地说:“我母亲的治病钱我会想办法解决,你的钱我不能要,因为你的任务我无法完成。我马上就要回到落日湖,和志愿者们一起,帮丛叔把房子重建起来。”顿了顿,卢建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一个残疾人要成功很不容易,也理解你的孝心。可我要告诉你,就算房子被毁,你父亲也绝不会放弃理想,跟你进城享福的。因为你父亲不是一个凡人,他是一个英雄!”
客户摩挲着照片,终于流下了眼泪,他慢慢卷起一只裤脚,露出了义肢。他擦了擦眼睛,说:“你的微博我已经看过了。我的父亲,的确是一个英雄!”